作者:青丝霓裳
这几年,她看着木槿从一个身子单薄的黄毛丫头,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人儿,虽不说绝美,但也是有几分姿色的。
唔……她们都长大了。
这人大了,心思也就大了。
木槿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左手藏在身后拧着自己的衣角:“姑娘……在瞧什么?”
“自是瞧你。”云娇仍未收回眼神,唇角绽开一丝微笑。
“奴婢……有什么好瞧的。”木槿不由得垂下头,脸色微红。
“你与蒹葭天天同我在一处,成日的在我跟前晃悠,我倒是不曾留意,你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云娇说着轻轻一笑:“本朝律法,女子十三岁便可许配人家,倒是我忽略了,耽误你了。”
木槿不禁心中一紧,抬头看了她一眼:“姑娘……此话何意?奴婢不懂,奴婢从未有过这般想法。”
她伸在背后的左手攥得更紧了,跟着九姑娘已有五六年,托大点说,也可算是看着九姑娘长大的。
九姑娘平日里没什么脾气,好伺候得很,从不随意动手打骂奴才。
可此刻,九姑娘这般瞧着她,她倒觉得着她与平日不大相同,甚至有些陌生,心中不由生了些怯意。
云娇走到棱角窗边,抬手推开一扇窗,有凉风透了进来,她紧了紧手中的汤婆子。
院外墙角,有积雪未化,蒹葭与谷莠子正在那处细细分说着。
院墙头上似有什么物件一闪,待她定睛细看,却又空无一物,云娇轻轻摇了摇头,想是她眼花了。
木槿胆战心惊的看着云娇的背影。
云娇抬眼看了看东升的旭日,声音清亮:“我来这处之前去与祖母辞行,在祖母住处听了一耳朵,她老人家跟前的花嬷嬷又张罗着给她那宝贝侄子花大续弦了,你可曾听说?”
木槿听得浑身一僵,又故作镇定:“是。”
“你也到婚配的年纪了,若将你许配给花大,你觉得如何?”云娇忽的回头,轻柔的一笑。
木槿却如同魇住了一般,“噗通”一声直直跪倒在地,磕头如同捣蒜一般:“九姑娘,若是奴婢服侍不周之处,还请姑娘责罚,或是打或是骂都使得,求姑娘饶了奴婢,不要将奴婢许配给花大。”
第5章 寡廉鲜耻的畜生
花大是花嬷嬷的娘家侄子,此番已是第二次续弦。
其人已过而立之年,嗜赌好饮。
每每赌输了,便去街边脚店喝个酩酊大醉,回到家中便对妻子拳打脚踢,两任妻子都受尽他的折辱而死。
第一任成亲之后没活过两年,便带着腹中孩儿受尽折磨,一尸两命。
第二任更惨,成亲后不过百日便被打的满身伤痕,一命呜呼,死的更是惨不忍睹。
偏生花嬷嬷在把府中很得老夫人的欢心,她成日里尽心尽力的伺候老夫人,投其所好,老夫人自然用她用的顺心如意,对她也是另眼相看。
花嬷嬷年轻时也曾嫁人,后来男人年纪轻轻便死了,婆婆非说是她克死的,以死相逼不许她再嫁。
待她婆婆寿终正寝之时,她年岁也上了身,便歇了再嫁的心思,专心做活。
她这一辈子也没个一儿半女,如今人年岁大了,也没个想头,索性便把那娘家侄子花大当个心肝宝贝般的疼着,所要所求,无所不应。
之前嫁给花大的两个女子都是把家买来的婢女,老夫人亲赐的,死便是死了,比死只阿猫阿狗都要便宜,一张破席卷去乱葬岗,连个坟包都不得。
是以木槿听闻云娇要将她嫁给花大,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云娇不语,绕过木槿,在桌边八角凳子上坐了下来,将那半碗燕窝又放回了食盒当中。
撕了一小块冷锅饼就着粟米粥吃了一口,细嚼慢咽的吞了下去。
又拿起帕子在唇上轻轻擦了擦,这才徐徐开口:“木槿,你可仔细想好,除了这些话,可还有别的话要同我说的。”
木槿浑身一震,两行清泪顺着脸庞缓缓滑落,一个头磕了下去:“姑娘,奴婢知错了,求姑娘饶了奴婢!”
“你错在何处?”云娇侧头望着她。
“是……是舅老爷家的姑爷,他同奴婢说若是奴婢助他诓了蒹葭,让姑娘落了单……”木槿伏在地上痛哭流涕:“便……便纳奴婢为妾。”
云娇轻轻皱眉,并不动怒,只似有些不信:“如此你便动心了?”
“不是……”木槿期期艾艾的道:“他说若是奴婢不应他,他便向姑娘讨要了奴婢去,要折磨死奴婢,奴婢心中害怕这才……姑娘,奴婢对您是忠心耿耿没有二心的!”
“既然忠心,那你遇上这般事情为何不肯与我说?”云娇目光清冷的在木槿脸上打转:“你该知晓,便算是他与我讨要你,我若是不应,他也是无法强求的。”
“是奴婢糊涂了,一时间不曾想到这些……”木槿深深垂头,极为羞愧。
“如此说来,你当真是瞧上我二舅家有些富贵,想与那姓沈的做个妾?”云娇细细将她望着。
“奴婢……”木槿讷讷的说不出什么话来。
门外帘子一打,蒹葭走了进来,见到里间这样的阵仗,也只顿了顿脚,眉目间并无意外之色。
“谷莠子同你说什么了?”云娇桌上茶碗轻抿一口,只觉口中茶香馥郁,片刻之后茶味回甘,细细品味又带出一股龙脑香,心中似畅快了些。
散茶比不得团茶,可二舅父家便是散茶,也是散茶中稀有的甘露香呢。
蒹葭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木槿,又望向云娇。
“但说无妨。”云娇轻轻将茶碗搁在桌上。
“谷莠子说,姑娘来的匆忙,姨娘有些话不曾寻到机会与姑娘细说,姨娘让姑娘一定要小心提防着二舅老爷家的这个沈姑爷,”蒹葭似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之前碍着姑娘年岁尚小,姨娘她有些事不曾当着姑娘的面提过。
如今姑娘年岁渐长,又聪慧明理,现下孤身在此,姨娘说姑娘保重自身最为重要,是以她也顾不得那许多。”
云娇心中已有些明了,微微颔首。
蒹葭又接着道:“姨娘虽常年在帝京府中,但与娘家亲戚时常有书信往来,
听闻这位沈姑爷一向好色,是个极为不要脸面的,这莱州城中但凡是个平头正脸的女子,只要叫他瞧见了,总得想方设法调戏一番。
不过姨娘说,男子风流也不算多丑的事,只是这沈姑爷太下道了,姑娘须得仔细提防,这人近年来也不知怎的,尤其好……好……”
蒹葭说着面色憋的通红,显得极为羞愤。
“好什么?”云娇瞧着蒹葭的神态,就晓得定是难以启齿之事。
“这沈姑爷就是个禽兽,偏好尚未完全长成的幼女!听说曾出过人命,那小婢女家中兄长父母曾来闹过事,都被表小姐拿银子打发了。”蒹葭咬牙切齿,跺脚一股脑说了出来。
云娇初闻此番事,只觉胸口一阵发闷,一口气堵在心头,张口几欲作呕。
蒹葭连忙上前,轻轻给她拍背顺气,细声安抚。
待作呕的感觉消散了些,云娇轻抚胸口,疏散那股憋闷之气,越想越觉得浑身恶寒,心中更觉恶心至致,咬牙骂到:“这畜生悖逆伦理,寡廉鲜耻,简直该下阿鼻地狱!”
“谁说不是呢,雷公爷爷怎么不劈死他!”蒹葭也跟着骂道。
平复了片刻,云娇复又问道:“姨娘可还有交代?”
蒹葭见她沉静了些,这才又接着道:“还有姑娘也是晓得的,便是姨娘当初出阁之时,就晓得二舅老爷夫妇对她嫁妆之事心生不满,这些年隔得远,亲人间也不常见面,关系虽有所缓和,但心结并未解开,姨娘怕二舅老爷他们为难姑娘。”
云娇思忖片刻,吩咐蒹葭:“你让谷莠子去托人带个口信回去,告诉我姨娘二舅舅不曾怠慢于我,我亦有自保的能力,至于谷莠子,便先留下吧。”
留个小厮在身边,关键时刻或许用得上,门口有谷莠子守着,量那沈长东也不敢轻易造次。
“是,”蒹葭应了一声,又自挑帘去了。
云娇看着木槿:“你且先起身。”
“奴婢对不住姑娘,还请姑娘责罚,”木槿深深匍匐在地,不肯起身。
“人各有志,你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说起来也算不得多大的过错,”云娇淡淡道。
“不,奴婢有错,奴婢不该将姑娘至于险地,”木槿重重地磕头:“求姑娘饶了奴婢这一次,奴婢日后再也不敢了。”
“你若是说出实话,我或许能不计前嫌,饶你一遭,”云娇看着木槿,有些心痛,手底下这两个大婢女人品如何,她还是有数的。
第6章 墙头逢故人
木槿浑身又是一僵,顿了片刻,又猛地一个头磕了下去:“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云娇有些失望,轻叹一声:“你既这般说,那我亦无话可说,但我是万万不能留你在身边了。”
“姑娘,奴婢知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木槿膝行到云娇跟前,抱住她小腿苦苦哀求:“求姑娘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断然不敢……”
“木槿,姑娘到底何处惹着你了?你要这般害她?”门帘子一掀,才将将落下,蒹葭便已大跨步冲了进来,她急头白脸的指着木槿:“你这么对姑娘,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蒹葭,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信了沈姑爷的谗言,”木槿哭得涕泪满面:“你帮我求求姑娘,求求她让我留下来,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蒹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听了半句便忍不住怒斥:“木槿,你若有意于那沈长东,可与姑娘直说,主仆多年,姑娘待我们自有情谊,你既自愿跟他,姑娘自会成全你,你怎能这般对待姑娘?你晓不晓得姑娘今日差点便万劫不复?”
木槿被蒹葭一通迎头痛斥,绵软的跪趴在地上羞愧不已,失声痛哭。
蒹葭说到后来,也忍不住眼眶发红,到底一起相伴多年,就算养个小猫小狗也是有情义的,况还是日日在一处,亲如姐妹之人。
“罢了,”云娇叹息了一声:“蒹葭,取一锭银子来。”
蒹葭应了一声,抬手擦了把泪,自袖口取出钥匙来,打开了虎皮纹樟木箱子,从中捧出一锭银子来,双手奉给了云娇。
云娇接过那锭银子,起身塞在木槿手中:“今日之事我已不欲细究,这锭银子给你傍身,你出去无论是以什么为生,总归有些倚仗,主仆多年,这锭银子也算全了你我之间这份情谊。”
“姑娘……”木槿捧着那锭银子,哭的跪趴在地上几乎起不来身。
她已经背叛了姑娘,还差点害了姑娘的清白,姑娘还对她这般好,她打心底里唾弃自己,真真是丧了良心。
“蒹葭,提上食盒,去看看外祖母,”云娇说着站起身来。
蒹葭取过深紫羽缎斗篷,替云娇罩在衣裳外面,在脖颈处系了一个如意结,才急匆匆的去打起门帘。
云娇又回头看了一眼木槿:“你的卖身契在帝京,待我回去之后自会毁去,你不必忧心,往后你便是自由身。”
说到此处她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硬着心肠去了。
“姑娘……”木槿肠子都快悔青了,起身拔腿追了上去。
这般好伺候的主子,若是错过了,今世就算上天入地也再是遇不上的,她一个奴婢而已,能遇着一个好主子实属是她的福气,可她实在是逼不得已,才做出这般事情……
云娇站在庭院之中顿住脚,回首望着木槿:“你自去吧,你若是想要留在我二舅舅这处,也是随你,但你须得与我香兰表姐表明,你已不是我身边的人,免得表姐误会于我。”
“姑娘,奴婢错了,奴婢不敢有这般的心思,”木槿顾不得地上积雪化过之后一片潮湿,跑到近前便跪了下来,哭得情真意切:“就算姑娘真要赶奴婢走,也等回了帝京,若是我走了,姑娘身边只余下一个蒹葭,她年龄小不说,只一个人如何能够照料姑娘周全?”
“我如何,自有我的命数,你就不必操心了,你既不肯与我说实话,这便走吧。”云娇只抬眼看着前方,微微抿唇。
“姑娘,求你留下奴婢,请你无论如何留下奴婢,”木槿苦苦哀求:“待奴婢伺候姑娘平安回了帝京,姑娘要怎么打发,奴婢都认了。”
就当是报恩,就当是如姑娘所说,全了主仆这份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