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丝霓裳
李嬷嬷又叹了口气,继续言道:“老夫人身子无恙之时,他们也还是有些忌惮的,也只在背后说说,毕竟不孝的名声若是传出去了,以后他们在外头人跟前也抬不起头来,可老夫人不晓得怎的就犯起糊涂来了,人事不知半分,姑爷隔日便来了,说的要老夫人交出私产。
老夫人正糊涂着,人都认不得,如何理他?只躺着胡言乱语。
姑爷便自个儿在这房中翻找了起来,我拦他也拦不住,只能任由他胡乱翻找,想着他翻不出来个物什,自觉无趣,也便去了。
谁料他在房中寻了半日,几乎将整间屋子翻个底朝天,也只得了几十两银子,并两匣子金银首饰,很是不甘心。
瞪着老夫人恶声恶气的言道‘老虔婆,你倒会藏东西,我便不信你能藏到棺材里头去,今日便是掘地三尺,我也将东西找出来’!
说罢,抬脚便上了床,鞋也不脱,便在床上胡乱翻找起来。
这可真是大逆不道啊!这孙女婿如何能上祖母的床?太没规矩了,传出去不叫人笑掉大牙?我实在瞧不下去了便去扯他。
纠缠之中,他一把将我推到在地,像是要下床来拿我撒气,谁料方一抬脚便踩到了老夫人的腿,我就听‘咔嚓’一声响,老夫人当时便痛的昏死过去了。
我吓得腿都软了,忙大声呼喊,听那声音老夫人腿像是折了,可姑爷却浑不在意,口中还道‘你这老东西,惯会添油加醋,只踩得一下,哪这般容易便折了?便是折了也是好事,省得她发了病四处乱跑,还得费神去寻’……”
云娇听到此处,再也按捺不住心头冲天而起的怒火,顺手拿起一旁的空碗便重重的摔在地上。
“啪——”
那碗应声,摔了个粉碎。
还觉不解气,抬手将床头的小几掀翻在地,七碗八碟的滚的到处都是,那些饭菜混在一处,油汁飞溅,一地狼狈。
“姑娘!”蒹葭浑身一个激灵,她从不曾见过姑娘发过这般大的脾气。
“姑娘这是怎了?”木槿进门便撞见云娇掀了小几,不禁后退半步,与蒹葭面面相觑,二人皆是做声不得。
往日里,云娇便是生了再大的气,也从来都是淡淡的,大不了半日不开口,这般摔东西是从未有过的。
木槿虽不知何故,也晓得姑娘这次是气的狠了。
李嬷嬷忙上前握住云娇的手:“姑娘,我晓得你心中气愤,可你定要听我一言,切莫冲动。
如今你人在屋檐下,又如何能不低头?你不是那腌臜货的对手,又比不得他的心狠手辣,况且他这一家子对你一个,你年纪小,如今最要紧的是保全自身,你听李嬷嬷的,这些事情你先当做不知,心中记着便是了,往后的日子且长着呢,你好好的,老夫人也能安心。”
云娇默默无言的抽回手,回身缓缓给外祖母盖好被子,又细心将被角掖紧,这才站直身子轻声道:“此事我自有分寸,李嬷嬷不必忧心。”
口中说着,手却牢牢握紧,直掐的手心生疼,沈长东那个畜生,敢这般待外祖母,她若不报此仇,此生誓不为人!
“姑娘,你万万不可……”李嬷嬷还待再劝。
云娇神色淡然,眼中却带着坚毅:“李嬷嬷,你不必再劝,当初若不是外祖母,或许也不会有今朝的云娇,无论是报养育之情,亦或是救命之恩,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对此事置之不理。
我若是当做不知,与那些个四脚着地的畜生又有何异?”
她虽慢声细语,却掷地有声,外祖母于她有恩,她给外祖母报仇应当应分。
当初她出生之时并不足月,足足早产两月有余,恰逢端午。
那日午后,一游方道士路过把家大门前,便停在那处摇头叹息。
守门的两个门童前去驱逐,这般装神弄鬼招摇撞骗之徒,他们往日见多了。
正当此时,把言欢乘着蓝舆自朝中归来,方一下轿,便见家中两个门童与那道人纠缠不清。
“何事?”把言欢自然上前询问缘由。
两门童见了把言欢,各自施礼,其中口齿伶俐那个开口道:“老爷,这道人走到大门前一言不发,便只长吁短叹,好不晦气!”
把言欢便瞧向那道人,只见他一身老旧的道袍显得有些宽大,面容清瘦,精神矍铄,留着一撇山羊胡,瞧起来倒有几分仙风道骨。
“道长在鄙人门前长吁短叹,不知有何指教?”把大人拱手一礼。
他一向对传言中那些能人异士多有向往,可惜一直不得那个缘分,不曾遇到过那般高人。
今日瞧这道士倒有那么几分得道高人的风骨,他不禁起了结交之心。
“无量天尊,”道士还了一礼:“敢问大人府上今日可是有喜事了?”
“喜事?”把言欢如堕云雾中,思索了片刻,仍想不出何喜之有。
方才那伶牙俐齿的门童抢着道:“老爷,今朝家中还真有一桩喜事,钱姨娘她正午便生了,家中添了个九姑娘!”
“生了?”把言欢大为震惊,算着日子还差的远呢,不曾想今日便生了,他看那道人的神色更为不同:“道长是如何得知的?”
“我行到此处,观大人宅中清气繁盛,便知定有添丁之喜,”那道人捋着胡须一脸惋惜:“端午生人,又是正午时分落地,若是个儿郎,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可惜了,可惜了……”
“道长此言何意?”把言欢不解,但说到儿郎,正是他的心病,他不免有些郁郁。
这道士言道:“端午节乃一年之中煞气最重的一日,若是个儿郎还好化解,女娃娃嘛可就不好说了……”
“在下愿闻其详,还请道长解惑!”把言欢岂有不追问的道理。
那道人接着言道:“你家这女娃娃命理亦属上佳,只是她自入胎,便带着七分煞气,碍父运,妨母命,若我猜的不错,这女娃儿的生母,自腹中有了她,身子定然是一日不如一日?”
“道长神算,”把言欢佩服之至,钱姨娘自怀了这胎之后,身子属实愈发的差,殊不料今日竟又早产,想至此处,他不由对这道人更信了几分:“不知此事可有破解之法?”
第15章 惊鸿一瞥
“有是有,”那道人沉吟一番,似乎有所顾虑:“只是此法……”
“道长但说无妨,”把言欢忽又想起这大门跟前不是待客之道,忙道:“道长请随鄙人到家中稍坐,待我命人奉上上好的茶水,道长再为我细细讲解也不迟。”
“不必了,”那道人风轻云淡:“既有今日之遇,便是你我缘分,告知你也无妨。此事破解之法说来不难,要做到也易,只看大人舍不舍得了。”
“道长请讲,”把言欢姿态谦和。
“大人只需将你这女娃儿送出去,庄子上也行,庙里庵中也可,只须记得一点,五岁之前不可养在此宅之中,待的五岁之后,煞气尽除,方可接回。”道人附在他耳边如是道。
把言欢怔住片刻,还待再问。
那道人却摆摆手:“小道言尽于此,告辞。”
说罢,便转身飘然而去。
把言欢见那道人分文未取,竟真的就此离去,真当自己遇到了世外高人,对那道人所言深信不疑。
当即便直奔后宅钱姨娘所在的宅院。
院门正上方,龙飞凤舞书着三个大字——翩跹馆。
把言欢有些怔忡。
翩跹馆,这名字也是有来头的。
钱姨娘闺名唤作钱芳馆,这名字是钱老夫人起的,钱老夫人的父亲当年也是个秀才,耳濡目染的,她倒也不算个睁眼瞎。
钱姨娘四个姐姐名字分别叫做钱芳如,钱芳意,钱芳吉,钱芳祥,其寓意一观便知,如意吉祥。
为何钱姨娘独独唤作一个“馆”字?
原来,这钱姨娘出生之时难产,小小的身子横在了腹中,怎么也生不出来,钱老夫人足足疼了三日三夜,这孩子还不落地,乡村的赤脚大夫及稳婆个个束手无策,都道钱老夫人此番九死一生,弄不好便是个一尸两命。
钱老太爷急的团团转,将自己头发都揪下来几大把。
这时有人提议不如拉到城里的医馆去瞧瞧,医馆的大夫医术高超,或许还有救。
钱老太爷也是别无它法,干脆死马当作活马医,当即赶着一辆牛车,将钱老夫人送进了帝京城中的大医馆。
这大医馆果然不同凡响,大夫施了针灸术,胎儿身子顺利回转正位,不过半日工夫,钱姨娘便咕咕坠地,母女平安。
钱老太爷夫妇二人喜出望外,对这医馆更是千恩万谢,到了起名之时,一来为着纪念钱姨娘是在医馆出身,二来也为着表达对医馆的谢意,便给她取名为“馆”。
也不知是否是生产时耽误了时辰,钱芳馆自幼身子羸弱,三天两头不断汤药,直至及笄之后,身子总算好转了不少,但因着幼时底子差,瞧着也还是有些弱不禁风。
待到她择婿之时,钱老太爷因着经营生意,也已累积了一些家产。
他为人正派,做事大方,身兼里正,从不徇私,在乡里之间,名声极好,加之这个小女儿样貌出色,性子和顺,待她到了择婿之年,十里八乡的媒婆,几乎踏破了钱家的门槛。
把家与钱家离的不远,当中隔着几十户人家,两家大人倒也相识,但也不过是点头之交。
把言欢自幼丧父,家中还有一弟把言笑,兄弟二人全靠一个寡母织布绣花抚养长大,其清贫可想而知。
把言欢倒也争气,十四岁便考上了秀才,很是给寡母增光。
可这眼看着也到了娶亲的年纪,把母欢欣儿子有出息之余,也是常常愁眉不展,长吁短叹。
家中穷得快要揭不开锅了,住的三间茅草屋也是摇摇欲坠,家中亲戚早已借遍,便是让把言欢继续去书院读书的银钱,都不知在何处,更别提娶亲了。
再说谁家的女儿舍得往火坑中推?便是把言欢中了秀才,也当不得饭吃,把母很是忧心,自己家中都是食不果腹,便是有人家愿意将女儿嫁过来,怕是也养不起。
那年春日,正值三月三,桃红柳绿梨花白,大渊朝自来便有三月三放纸鸢的习俗。
钱芳馆一早起身,便缠着钱老夫人,要出去春游踏青,趁着外头风正劲去放纸鸢。
钱老夫人先是不肯,只道这天公不作美,大一老早的便阴沉沉的,风也不小,怕是要下雨,等两日选个晴天再去也不迟。
钱芳馆早盼着这一日,又如何肯依?扯着她的衣角央求,只把钱老夫人缠得不胜其烦。
那时钱老夫人的八个子女,七个都已经成家立业,身边便只余下钱芳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又是最年幼的,身子一向有些弱,几乎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一家人对她都是千依百顺,有求必应。
钱老夫人被缠的招架不住,也没法子哄,便就应了她。
嘱咐家中嬷嬷带上了几把油纸伞,便一同去了郊外。
天色虽不大好,可放纸鸢的人倒也不少,只是不到半日工夫,老天爷果然下起雨来。
这春寒料峭,又风大雨急,油纸伞根本撑不住。
钱芳馆自来身子又弱,钱老夫人生怕她淋了雨,回头又染上风寒,忙带她去了就近的寺庙。
那日恰逢把母带着二子到这庙中给亡夫烧周年,祭奠一番,再化些手抄的经书,愿亡夫早渡轮回。
把言欢初见钱芳馆,便是在这庙中,当时只是惊鸿一瞥,便呆立当场久久不能回神。
那日雨急,庙中躲雨人多,钱老夫人母女并不曾察觉把言欢举止有何不妥。
既到得庙中,母女二人便在佛前上了一炷香,另外给了些香火钱,待的雨停之后,便匆匆去了。
知子莫若母,把母当时便瞧出了儿子的不同寻常,只是记在心中,倒也不曾开口询问。
回到家中过了半日,天色将黑,把言欢果然按捺不住,求问把母那是谁家的姑娘。
母子二人交心一番,把母见儿子实在钟意那姑娘,且那姑娘着实生的不错,家境又好,便动了心思。
一夜辗转未眠,把母终是下定决心,便是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也得为儿子博一把。
遂寻了个双日子,也无银钱央请媒婆,便收拾了一番,带着儿子登了钱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