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四犯 第40章

作者:尤四姐 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金胜玉低头将籍文紧紧握在手里,原本还在思量怎么和柳氏打硬仗呢,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有了转机。既得了这文书,那么接下来办事,可就简单多了。

  ***

  车辇缓行,穿过瓦市,一路向公府进发,云畔忙了半日有些累了,崴身靠在檎丹肩上打盹。

  上京的林荫做得很好,道路两旁有树,能听见远近鸣叫的蝉声,高高低低此起彼伏着,听久了确实令人犯困。

  檎丹以为她已经睡着了,不想忽然听见她呓语似的说:“潘嬷嬷和韦嬷嬷,如今不知在哪里。”

  潘嬷嬷是县主陪房,韦嬷嬷是她的乳娘,那日地动参加繁花宴,她们并没有随她出门,后来自己被挡在大门外,两位嬷嬷也一并不知所踪了。她曾问过爹爹,可爹爹那时被柳氏糊弄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只说府里好些下人趁乱跑了,找不回来了,说不出所以然。她那时在姨母府上,不便张罗寻人,如今自己能够独当一面,也应该着手找回那些侍奉的老人儿了。

  心下正思忖,马车已经停在府门前了。她起身欲下车,忽然见一个穿紫色大科绫罗襕袍的人站在车前,笑吟吟望着她。

  她起先吃了一惊,待定眼看清了脸,顿时欢喜地低呼出声:“公爷,你回来了!”

  他向她伸出了手,笑着说:“我刚到家,听说你出门有阵子了,就在这里等你。”

  她有些赧然,“怎么还等我,这么热的天,又长途奔波……”一面搭着他的手下了车,脸上盈盈含着笑意,轻轻望了他一眼,“快进去吧……可向祖母和母亲请过安?”

  他唔了声,“打发人进去回禀了,等你回来再去。”

  新婚的小夫妻,总是带着一点羞怯,不好意思在外人跟前点眼,等回到内寝他才转身拥住她,轻声问:“你这几日,过得好不好?”

  他这样,倒勾起人的温情来,云畔偎在他怀里说:“我在家自然一应都好,只是公爷,赶了这么远的路,八成累坏了。”

  他不说话,贴着她鬓边一段馨香,仿佛这样依偎着能抚慰他疲乏的心。

  窗外艳阳高照,窗前鸟鸣啾啾,低垂的帘栊下有细细浮动的粉尘,他的袍角在那片光带下回旋出紫色的帛晕,拥着她款款轻摇了下,慵懒地在她耳边喃喃:“长途奔波,过去常有,以前并不觉得难耐,如今却不同了,只想早些回家。”

  是因为家里多了一个她吗?

  他话不说透,她自然也不会去寻根究底,有时候美就在半含半露之间,说得过了,便不动人了。

  这样温存的时光,彼此都很享受,可惜不好拖延得太久,到底离家那么多天,不能只想着小夫妻你侬我侬,把长辈跟前的礼数忘了。

  她轻柔抚了抚他的脊背,“公爷先换衣裳吧,祖母和母亲都盼着你回来呢。”

  他口中道好,动作却依然如故,又延捱了好一阵才放开她,不忘叮嘱她一声:“你且等我一会儿,等我洗漱过后,咱们一同去茂园。”

第51章 撒野。

  云畔道好,看他往盥室去了,自己在前厅坐了下来,替他收拾随行的包袱。

  那些带回来的衣裳都是干净的,他是个活得很有章程的人,连发冠上的玉犀导都放置得纹丝不乱。

  一样一样取出来,交给绿檀,让她将衣裳熏好再重新收进箱笼。这时辟邪的声音从廊下传来,问:“鸣珂姐姐,夫人在不在里面?”

  鸣珂说在,问他有什么事,云畔放下手里东西出去瞧,见辟邪被晒得黢黑,皮肤在日光下都能反出光来,笑道:“你一路伴着公爷辛苦了,回头让她们给你拿两吊钱,你和辟寒两个买果子吃。”

  辟邪一听欢天喜地,咧出一口森森的白牙,说多谢夫人。一面冲身后的小厮招招手,让他们把两口箱子抬上来。

  云畔不解,“这是什么?”

  辟邪揭开了箱盖,笑着说:“郎主让小人四处收集的好东西,里头有极品的青绿和螺钿,还有弁柄漆和金银粉。郎主说将来夫人开手作铺子能用得上,让小人仔细护送运回来交给夫人。”

  云畔听了上前看,见箱子里各种浓重的色彩齐整码放着,尤其螺钿,一重重珠光堆叠,那是未经雕琢的浑然天成,单是看着,就让人目眩神迷。

  她欢喜不已,弯弯的一双眼,说公爷真是费心了,“大老远地,还替我收集这些东西。”

  辟邪说那是自然,“夫人的事,郎主时时都放在心上,军中点兵调度忙了四五日,连觉都歇不好,照旧惦记着一时不忘。原本还有一箱佛眼奇楠,只因运送不及,赶不上我们行程,已经发了话,让直送上京公爵府了。到时候夫人爱怎么使就怎么使,木屑燃起来,香气冠上京,那咱们的铺子只怕比金翟筵还要体面几分呢。”

  云畔点了点头,这些细节处他都替她想到了,自己虽不言语,心里却是感激他的。想想先前,自己因爹爹的不负责任,对婚姻并不抱任何希望,如今成了婚,也瞧见了郎子的为人和行止,才渐渐承认,其实人和人还是有些区别的。

  转头吩咐檎丹:“清点起来入库,等铺子收拾停当了再运过去。”复又转头对辟邪道,“你们一路风尘仆仆,实在辛苦,这两日好好歇一歇,养足了精神再侍奉公爷。”

  辟邪应了声是,接过箬兰取来的钱,手忙脚乱作了一揖,兴高采烈退出了院子。

  云畔回身返回上房,心里只管好笑,那日被楚国公夫人一番话,弄得自己难受了好几日,甚至果真开始考虑,应当隔多久张罗给李臣简纳妾。现在想想,还是等上一阵子吧,等太夫人和王妃发了话再说。偶尔做个后知后觉的人也没什么,未必事事都要上赶着,急于挣贤惠的名声。

  正思量着,他从盥室出来了,换了件霜天金钩文的袍子,领缘和袖口拿乌金色的缎子镶滚着,人往那里一站,便有一派夜骨星魂的朗朗气象。

  “走吧。”他向她伸出手,指节上换了青玉的扳指,衬得那五指愈发白净修长。

  云畔将手放进他掌心,也不须说什么,单单相视一笑,便有默契的温情。

  茂园内,太夫人和王妃早就在盼着了,酒菜也置办妥当,只等他过园子,好给他接风洗尘。

  一家人落了座,太夫人打量他神情,并未从他脸上发现倦色,颔首道:“就该这样,一口吃不得一个饼,那么远的路程急来急去伤身子,还是慢慢走的好。”

  李臣简道是,“这次回来,路上用了三日,因此到家并不觉得疲累。”

  实情是只用了一日半,比上次还快了半日到家。就是心里惦念着,惦念侍卫司的公务,惦念家里的妻子,连长途奔袭也不怕,没来由地,浑身有用不完的力量。

  王妃只管往儿子和媳妇碗里布菜,笑着说:“外头吃得不滋润,特意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入炉炕羊,巳巳也多吃些。明日免不得要上朝,今晚早些歇下,到底几百里路呢,又坐不得车……”一面心疼地端详他,“我瞧着,像是黑了不少。”

  惠存听了也仔细打量她哥哥,看了半晌说:“我倒觉得哥哥还是黑些看着更沉稳。”

  李臣简嗯了声,“怎么?白的就不沉稳?”

  惠存一本正经地点头,“太白了看上去办事不牢。要不然哥哥也蓄胡子吧,上次淑存姐姐还说呢,大哥哥好宝贝他的胡子,每日往上头抹油。那天她还看见大哥哥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梳篦来,边骂家仆,边梳胡子。”

  说得大家都发笑,真是孩子的眼界,可以用来分享的也是些奇怪的趣闻。

  就是这样静好的年月,家人都齐全,一同吃饭,一同说笑,连着太夫人那样每每端着架子的长辈,也由衷地快乐着。

  只是偶尔会问及军中事务,其实并不真的精熟,就是免不了要操心。李臣简便仔细回禀,说哪一翼划入了卢龙军,职务变动后,谁被调走了,谁又遇了不测,不为别的,就是图让祖母安心。

  太夫人长叹:“朝中局势只怕要有变动,官家的疑心越来越重,你要小心为上。先是动了侍卫司、殿前司,后又将天德军划入平卢军,如今把矛头转到息州……也不知道他究竟属意于谁,就是叫你们惴惴难安,让你们互相猜忌。”

  李臣简心下还是坦然的,“请祖母放心,这次之后,禁军和厢军都不会再生变动了。”

  太夫人抬了抬眼,“你怎么知道不会再变动?”

  他垂眼放下了酒盏,曼声说:“朝中人人知道我和陈国公交好,重整了侍卫司和殿前司,又将我手上厢军充入卢龙军,这样一番调动之后,三哥手上兵力就能与我们抗衡了。”

  原来是这样,云畔仔细听他分析,终于弄明白了三方如今的局面。真难为官家,为了这早晚要拱手让人的江山,费了那么多心思。

  饭后返回续昼,两个人在木廊上走着,云畔转头望了他一眼,“公爷,陈国公是可以信任的吧?”

  他微微一笑,“ 我与大哥哥感情颇深,自然是可以信任的。”

  云畔放下心来,知道政事向来如此,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他一向懂得筹谋,自己担心太多,反招他笑话。男人与女人,各有可以作战的疆场,各自经营好自己,剩下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回到寝室,云畔才看出他脸上有倦意,毕竟奔波了那么老远,纵是一天跑上七十里,也足够令人疲乏的了。

  因他先前已经沐浴过,这回就让他在内寝暂歇,自己绞了手巾来让他擦身。他想是满受用这样的体恤,嘴上说着辛苦夫人的话,却也舒展着手脚,安然接受了。

  待一切都收拾停当,安顿他躺下,云畔才道:“公爷先睡,我过会儿轻一些,不会吵着你的。”

  他说好,卧在枕上看她走出内寝,方闲适地闭上了眼睛。

  云畔拆了头发,洗浴也不敢耽搁太久,怕回去得晚了,真吵着他休息。囫囵清洗一遍,就穿上寝衣重新返回内寝。外面的灯火都撤了,借着檐下的光亮脱了鞋,小心翼翼登上脚踏,刚摸着床沿,就见他往里挪了挪,低声说:“上来。”

  云畔咦了声,“你怎么还没睡?不累么?”

  他说不累,将自己外沿的位置让给了她。

  云畔崴身躺下,枕上还留着他的兰杜香气,她侧过身来问他:“今夜换位置么?我原本睡在里面的。”

  她总在这种微小的地方有莫名的执念,他瓮声说:“过会儿自会换过来的。”

  她不太明白,朦胧的光线下眨了眨眼,却也没有追问他。

  原想着他累坏了,两下里不说话,一定很快就睡着了,可是并没有。

  他侧着身子望了她良久,那个浅浅纤纤的轮廓,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耳内汹涌的血潮奔流,他觉得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贴过去低语:“每次你在我身边,我的心就跳得很快。”

  云畔呆了呆,发现两个人的感觉竟出奇相似,便腼腆地垂下眼说:“我也一样。”

  “是么?”他有些不信,“夫人看着很从容,比我从容。”

  云畔暗道那都是装的嘛,况且现在夜色昏昏,就算脸红,他也看不见。

  她还是单纯了,言之凿凿说真的,“不信你来瞧。”

  她的本意是伸手过去让他把脉,可不知怎么回事,等她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他已经将耳朵贴在她胸前了。

  “咚咚咚”,果真跳得很急,她无措地僵直着手脚,想往后缩一缩,然而他总是比她快一步,抬起指尖,挑开了她腋下的系带。

  这良夜……弦月正挂在后窗的帘下,有微风吹过来,竹篾嗒嗒叩击着窗框,连月色都跟着荡漾。

  其实她有些担心他的身体,路远迢迢赶回来,还没好好休息,怎么又想着做那事。但她好像小看了小别胜新婚的热情,也低估了夫妻之间名正言顺的思念。

  他撒野,和以前不同,多了好些花样。她心想这人果然步步为营,什么都事先计划好了,难怪要假模假式求证她的心跳……

  她抬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免得明天招人笑话。只是真的又羞又恼,推他又推不开,到最后浑身大汗淋漓,脸红得要烧起来,他来吻她的时候唇边还带着笑,抵着她的唇瓣说:“真好。”

  好什么!云畔鼓着腮帮子想,心里又生出另一种欣慰来,庆幸他此去息州,总算没有带回某个“落难官眷”。

  然后就是不疾不徐地体贴入微,自己也是高兴的,原来婚姻中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公爷……”她拿手拢住他腰畔。

  他的那声“嗯”,满含别样的柔情。

  一点点攻城掠地,夫妇各生欢喜。汗水氤氲里他睁开迷蒙的眼,勾勒她饱满的唇瓣,哑声叮嘱:“若是高兴,叫出来让我知道。”

  她有些委屈的样子,又唤了声,“公爷……”

  他失笑,贴在她耳边应承:“我在。”

  云畔赧然缩了缩脖子,总觉得喊出声实在太蠢相,只好咬住嘴唇,任他杀人放火。

  窗外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两个、三个……这夜怎么这样难耐,这样热……到最后气若游丝,神魂飘渺,倦得连胳膊都抬不动,只是见他那么多汗,还是拽过一旁的寝衣,替他擦了擦。

  “累么?”他问她。

  云畔不好意思回答,含糊地带过了,“公爷比我更累。”

  他仰在枕上,热情褪去,眼眸却愈发明亮,偏过头望了她一眼,“这是欢喜的事情,欢喜就不觉得累。”一面牵过薄被替她盖上,温声说,“别受凉。”

  云畔轻叹一口气,安然闭上了眼睛。

  前几日他不在家,自己常会连着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如今他回来了,光怪陆离便从梦中衍生到现实里来。

  她有些害羞,自己的感觉不敢说出来,单单就是觉得,这样……好像也不坏。

  ***

  接下来几日很安稳,侯府内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那么大的家业,那么多的人口,要全数安顿下来并不容易。

  大家都很忙,但总有人忙里偷闲,爱嚼一嚼舌头。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背后编派主家闲话,那是大多数老资历嬷嬷们最爱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