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四犯 第41章

作者:尤四姐 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在后宅供职的日子一长,好像容易误会自己也是家中一员,管厨房的申嬷嬷瞥一眼地心的两筐菜,嘟囔道:“这可好,竟是要连荤腥都吃不上了,青菜萝卜一造又一造地送进来,想是怕咱们吃肉积了食,多吃些菜,耳聪目明好干活。”

  秦嬷嬷在一旁帮腔,“也不知是哪家的规矩,还没过门,倒先当起家来,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如今看了两日,要说待下人厚道,还是柳娘,鸡鸭鱼肉尽着咱们吃,咱们这些做奴婢的,倒受用得赛过半个主子。要照着心里话来说,情愿还是柳娘当家,总好过想吃一口肉,还要巴巴儿盼着双日单日。”

  她们这些捞着好处的啰嗦抱怨,那些捞不着好处的粗使当然也有话说。

  “妈妈们是金饭银汤惯了,咱们这些人瞧着,竟比以前还滋润些,起码菜里有肉丁儿,虽不是顿顿大荤,小荤却也不断,大家腥腥嘴就行了,难道还真想当半个主子哪!今时不同往日,正经主母掌家了,也叫那起子小人睁眼瞧瞧,别错认了主子。到头来羊肉没吃着,反惹一身骚,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儿,不要什么,也不能不要脸。”

  秦嬷嬷一听,这是在指桑骂槐,当即跳起来,“王婆子,你嘴里不干不净的,到底在说些什么?我这头替大家叫屈,你扯你娘的臊呢!”

  王婆子也不示弱,哼笑道:“哟,秦妈妈是谁的孝子贤孙,如今郎主聘的正经主母都不在你眼里,做什么还在这大厨房里办事?怎么不去人家的小院,捧人家的臭脚!”

  后院乱糟糟吵闹的时候,金胜玉带着两个婆子,远远站在廊下看她们作法。

  眯眼望望天,好像要下雨了,午后又闷又热,难怪人人心浮气躁。

  有时候想快速弄明白一大家子的人心,最好的办法就是听她们斗嘴,气话里头有乾坤,谁好谁坏一目了然。

  柳氏不愧掌了几天家,管事的都被她喂得饱饱的,到这会儿还在替她打抱不平。想来那两个婆子是她的心腹,越说越口无遮拦,最后终于冒天下之大不韪,直剌剌地讥嘲起来:“不就是下不出蛋的鸡吗,叫人休回了娘家,仗着娘家根基好,平白捡了漏罢了,还真当自己是黄花大闺女呢!如今说得好听是当家主母,说得不好听不过是个填房,姨娘跟前哥儿姐儿好几个,究竟将来谁是主子还不一定。你们要是聪明,就别忙投靠,眼光放得长远些,再瞧瞧吧!”

  申嬷嬷说得痛快,伸着脖子叉着腰,活像只斗鸡。

  见自己嗓门一高,对面那些人都萎下来,甚至连看都不敢看她,她便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到底让那些短视的婆子们听明白,也想明白了,这个家里谁才能得意到最后。

  正神气活现抖威风,不想身后忽然传来冷冷的一道嗓子,“纵是个填房,也是正经聘进来的主母。莫说柳氏生了三个哥儿姐儿,就是生了十个八个,到了人家跟前还是得管人家叫母亲,小娘终究是小娘。”

  申嬷嬷啧了声,因有人和她叫板,怒气冲冲回过身来,打算和她理论一番。结果一打眼,来人竟是新主母,吓得她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当即支吾起来:“唉……唉哟,伙房怪脏的,夫人怎么上这儿来了……”

  金胜玉哂笑了声,“伙房不脏,是人心脏,申嬷嬷不是说了吗,我不过是个填房,高高端着当家主母的款儿不合适,所以我上你们这儿来,听一听你们心里所思所想,也好自省,哪里做得不妥,好请嬷嬷们给我指正呀。”

  听她阴阳怪气的一番话,可见刚才的经过由头至尾全落进她耳朵里了。

  这可怎么好,竟是叫人下不来台了。申嬷嬷和秦嬷嬷原是多得了柳氏一吊钱,站在她那头替她说话,其实不过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要是光拿钱不办事,柳氏也不是个善茬。

  本想着刚搬府,新主母的脚跟还没站稳,抢先表一表态,让柳氏知道自己的钱没白花就成了,谁知就是那么寸,这番话恰好被金胜玉听个正着。这位新主母那天收拾柳氏的手段,孔嬷嬷回来悄悄和她们说了,如今自己正撞在枪口上,还不知要惹出多大的祸端来呢。

  申嬷嬷结结巴巴,搓着手讪笑,“夫人消消气,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金胜玉似笑非笑截断了她的话,“我还没上年纪呢,亲耳听见的话做不得假,难不成有人掐着你的脖子,逼你强出头?嬷嬷有委屈只管和我说,我来给你做主。”

  然而哪里来的委屈,申嬷嬷脸上五颜六色,煞是好看,边上婆子们交头接耳嗤笑,愈发让她觉得没脸了。

  恰在这时,天上一道闪电劈下来,照出金胜玉青白的面皮,然后众人在大雨如注里听见这位新主母一声断喝:“你们先头夫人好性儿,纵得你们这些人无法无天,我却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你!”她那细细的手指直指向申嬷嬷面门,“背后议论家主长短,没规没矩是一重罪。当家主子的话不听,却与奴才做奴才,又是一重罪。我如今是不知道你的良贱,等回头打听清楚了,良籍撵出府去,贱籍就等着发卖,你可给我仔细了!”

  申嬷嬷大惊失色,惶惶叫起来:“夫人……夫人,这不是我的本意……”

  金胜玉却并不听她的,转头又看向缩在人堆里的秦嬷嬷,“还有你!”

  秦嬷嬷一凛,结结巴巴说:“夫……夫人,咱们是府里老人,原是一心……一心侍奉郎主和夫人的呀,可……可柳娘掌家后,咱们也是没法……”

  “没法?”金胜玉错牙笑道,“若是侯爷没有聘我,这家还是柳氏做主,你们倒可说是没法。如今我来了,接管了这个家,你们再说没法,眼里实在太没人了。那柳氏是个什么东西,下贱的婢妾,连命都不是自己的,你们好好的人,叫她拿捏在手心里,亏你们有脸!你两个是一对儿糊涂混账,今日不收拾你们,你们不知道砖头如何厚,瓦块如何薄。”边说边支使身后的婆子,“给我加力打这两个贼婆耳刮子,推到雨里去,叫她们醒醒神!”

  将军府来的婆子,那蛮力堪比练过武的,得了令上去就是噼噼啪啪左右开弓,在两个婆子晕头转向的当口伸腿就是两脚,把她们踹出廊庑,踹到台阶底下去了。

  申嬷嬷本来就是个斑秃,这些年拿锅灰抹头皮混淆视听,这下子淋了雨,那一道道黑如墨汁的水迹飞流直下,把脸染得乱七八糟。廊上看热闹的人纷纷哄笑起来,申嬷嬷“哎呀”了声,抱住脑袋,羞得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金胜玉冷冷一哂,转身便往前院去。那些看热闹的见她气势汹汹,知道要出大事,心头畏惧却挡不住满腔好奇,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悄悄跟了上去。

  当家的主母,升堂自然不用去婢妾的小院,打发跟前两个得力的嬷嬷出面把人“请来”。

  所谓的请,自然是带着胁迫性质的,进门板着两张十殿阎罗的脸,大喊一声:“柳姨娘,女君有请。”抬手朝门外一比,简直不容柳氏有半分迟疑。

  柳氏纳罕,瞧了孔嬷嬷一眼,站起身道:“这是什么意思?既是有请,怎么像拿人似的?”

  长脸的焦嬷嬷笑起来,“姨娘果然聪明,竟猜对了!”说罢又拉下了脸,“既然知道女君有请,那就快随我们去吧。”

  柳氏心里忐忑,到底和金胜玉有过结,上回将军府的头一次交锋自己落败了,这回传她去,无外乎新仇旧恨一起算。其实自己心里也早有准备,横竖是逃不脱了,就这么硬扛,她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就像孔嬷嬷说的,自己还有三个孩子,她金胜玉有什么,不过空有个名分罢了。

  思及此,她长吁口气,挺起身板迈出了门槛。

第52章 奴婢贱人,律比畜产。

  外面暴雨连天,哗哗地浇注着屋顶房檐,仿佛整个连廊都在颤动。

  孔嬷嬷搀扶着柳氏往前厅去,不知怎么,一路上尽看见那些探头探脑的仆妇和女使。柳氏惴惴不安,因此在迈入上房前顿住了步子,转头问门前侍立的婆子:“郎主在不在家?”

  焦嬷嬷嗤笑了声,“姨娘真是好笑得紧,女君传见你,难道必须当着家主的面?你当自己是谁呢?”

  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度,让扬眉吐气了一整年的柳氏大大地不适,她蹙眉道:“我是这府里姨娘,又没犯王法,如今你们挟制着我,算怎么回事?”

  焦嬷嬷连瞧都没瞧她一眼,“总算还知道是姨娘,我原当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只管在这侯府充掌柜呢。”说着到了堂前,抬了抬下巴,“姨娘快进去吧,人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上回在将军府不是已经打过照面了吗,那时候姨娘可半点也没生怯。”

  另一个嬷嬷伸手推了她一把,“姨娘还是快着点儿吧,别叫女君等急了。”

  柳氏趔趄了下,终于迈入上房,进门就见金胜玉在上首坐着,灰蒙蒙的天,屋子深处光线也是昏昏的,她就坐在那面巨大的江行初雪图三折屏前,百无聊赖地看着她走进来,复又耷拉下眼皮,低头呷了口茶。

  没有人喜欢面对这样一个高高在上、老神在在的女人,哪怕她是即将过门的当家主母。可柳氏也懂得审时度势,毕竟上回把人得罪成那样,也没能搅黄这桩婚事,只怪江珩无情,让她必须面对现在这样的窘境。自己遇人不淑,可日子还得过下去,因此必须咬起槽牙厚起脸皮,无论如何面上先敷衍过去,余下的大可以后再说。

  于是立刻换上一张笑脸,上前替她斟了香饮,温声道:“这阵子女君置办新府辛苦了,我是个没用的面人儿,心里就算干着急,也不能帮上女君分毫。眼下侯府落成,我带着几个哥儿姐儿只管住下,心里很觉得不安。往后女君要是有什么差遣,就吩咐我吧,我虽无能,也想替女君分分忧。”

  真是天生做妾的人,自有一副逢迎的好嘴脸。金胜玉冷笑着瞥了她一眼,“你也太过谦了,我可从没见过一个无能的人,有你这样的好手段。”

  她直直打脸,柳氏心里自然恼恨,但面上功夫依旧做得很足,甚至低下头,挤出了两滴眼泪,抽泣着说:“女君八成还为上回的事怨我呢,那会儿确实遇着了难处,犯了糊涂,这才冒冒失失跑到将军府去的。要是剖开了心说,女君也是女人,女人最懂女人的心,我跟了郎主这么多年,又有三个孩子……”

  她张嘴闭嘴拿孩子说事,愈发令金胜玉反感,所以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截住了她的话头。

  “世上人有千千万,未见得女人就一定明白女人,到底人的出身不同、眼界不同、行事手段也不同,我要是你,头一条就是弄清自己的身份,绝不敢充侯爷家眷,跑到高门显贵之家寻衅去。再者,你总拿哥儿姐儿们说事,这点很不好,妾室所生的孩子一个都不是你的,你不会不知道吧?前头女君有嫡出的贵女,不稀罕你那三个,我却不一样。我这把年纪,膝下空空,正缺几个孩子调理,从今往后他们的事你就不要过问了,我自会打发人教他们规矩。虽是庶出,到底也是侯爷的骨血,不能弄得像你一样上不得台面,将来叫外人笑话。”

  柳氏听完她的话,顿时愣在那里没了主张。

  来前想过千条路,全是金氏为难她的手段,却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会打起孩子的主意。

  柳氏的笑容有些难以为继了,别别扭扭地说:“女君能瞧得上他们,是他们的造化,只是那几个孩子在我身边时候久了,只怕到女君跟前不讨女君欢喜。”

  金胜玉说不碍的,“孩子嘛,狠狠管教就成器了。”说着仔细端详她的脸,笑道,“怎么?看你这模样,似乎不大情愿啊。你这人也真是的,但凡妾室所出的孩子,没有一个不巴望着归到正室夫人名下,将来上学读书也好,说媒定亲也好,于他们都有好处。你这样儿,只想着霸占他们,也太不为他们的前程考虑了。还是……你那三个孩子里头有活龙,将来能助你脱了贱籍,让你当上诰命夫人?”

  柳氏的脸色一瞬铁青,那贱籍不贱籍的话,是她最听不得的。自己这十几年来没有一日不在后悔,当初为什么痰迷心窍答应了县主签字画押,手印落下去容易,再想收回,却万万不能了。

  上回费了好大的力气,趁着地动翻遍了云畔的院子,虽没翻着,也希望那张文书被雨淋化了,被水泡烂了,总之再也没有了。而今听金氏口气,忽然重新调起了她的恐惧,她开始怀疑云畔仍旧掌握着这张籍文,甚至可能已经转赠金氏了。

  想到这里,脑子里便嗡嗡乱响,这个短板是她的七寸,过去一年过得太平稳了,竟让她忘了被宿命支配的绝望。

  她心慌意乱,又不好在金氏面前失态,免得被她拿住了软肋,愈发作贱她。她须得强撑着,赌她手上没有把柄,于是勉强陪着笑脸道:“女君真是说笑了,我在郎主跟前侍奉了多年,怎么还落了个贱籍的名号。”

  金胜玉笑起来,“你打量我蒙在鼓里呢,开国侯府由婢妾掌家,这可是满幽州都知道的奇闻。你虽做了两日人上人,也不能忘了自己的根底,我竟不知你究竟长了几颗牛胆,敢撺掇侯爷扶正你?”

  柳氏脸都绿了,嗫嚅着还想反驳,刚要开口,被她抬手阻止了。

  “上京置办府邸闹了亏空,如今欠着外头好大一笔债,债主催得急,不日就要还的。可我眼下是一个钱也没有,要不然也不能叫底下人顿顿吃菜。侯爷这人呢,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因此少不得要我来操持。你前几日虽将账册子交出来了,却少了家奴们的身籍文书,和宕山几处地契房产。我今天也不妨告诉你,实在维持不下去,只好卖人,我手上现有一张籍文,你瞧瞧,这人当卖不当卖。”

  说着冲边上岑嬷嬷递了个眼色,岑嬷嬷立刻将手里的盒子展开,里头平整地躺着一张奴籍文书,前头一大套自愿为奴什么的,最后落款是一个鲜红的手印,外加柳烟桥三个字。

  柳氏慌了神,尖声高呼起来:“你不能卖我,我在这家十几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这十几年我为郎主端茶送水,还生养了三个儿女……”

  “可你终究是奴,奴婢贱人,律比畜产,律法上明明白白写着,难道你还敢反?”金胜玉站起身来,原就生得高挑,面对着柳氏大可居高临下,便睥睨着她道,“栅栏里的牛羊还下崽儿呢,你见哪一只不能换钱的?我念你生了三个孩子,就给你找个好些的买家吧,不把你卖到勾栏去了,找个合适的屠户,让你整日看着杀猪宰羊,也算给你的警醒。”

  轰隆隆,外面雷声震天,柳氏惶然回身朝外望了一眼,“我要见郎主!”

  金胜玉哼笑一声,“侯爷赴都转运使的约去了,暂且回不来。我要开发你,自然挑他不在家的时候,你还想见他?想什么呢!”语毕扬声喊焦嬷嬷,“打发人出去,找个牙郎来,就说我们府上有婢妾发卖,让他来相看。”

  柳氏见她来真的,顿时慌了手脚,“我知道你要报私仇,这文书是我当年和县主签定的,同你有什么相干!”

  这话招来金胜玉一个白眼,“县主如今不在了,难道我能让你去死一死吗?”

  柳氏叫闹不休,上回在将军府吃了瘪,全怪自己人手没带够,这会儿就在自己府上,结果蹦了半天,那些往日跟在她身后马屁不断的人,竟都成了缩头乌龟,没有一个敢站出来替她撑一撑腰的。

  她忽然有了大势将去的预感,果然一张文书压死人,她只是恨云畔,恨不得能咬掉她一块肉,这丫头闷声不响,真是坏到骨头缝里去了。

  “我有三个儿女,侯府的郎君娘子全是我生的,我看谁敢发卖我!”

  她还在叫唤,金胜玉不耐烦看她唱大戏,给几个婆子发了令:“把她绑起来,方便人相看。”

  将军府的婆子绑人是一绝,柳氏早就领教过了,她们扑上来,她就发了疯般挣扎,大喊大叫:“走开!走开!”倒让那些婆子有片刻近不了身。

  可自己穷途末路又能抵抗多久,正在灰心的时候,门外雪畔和雨畔冲了进来。雪畔和她母亲是一样做派,一时情急高声斥责:“我看谁敢绑我阿娘!”

  结果刚说完,就遭金胜玉扇了一巴掌,“你阿娘?你管谁叫阿娘?自甘下贱的东西!”

  雪畔自小娇惯着长大,从没挨过打,因此不知天高地厚,加上年轻气盛,竟然想和金胜玉叫板。

  将军府来的婆子不是吃素的,见她要犯浑,一把将她押住,朝腿弯里狠狠踹了一脚,踹得她跪下,嘴上还笑着:“小娘子可仔细了,夫人才是你正经的母亲。你这么阿娘长阿娘短浑叫一气,失了自己的体面,叫下人看笑话。”

  柳氏和雪畔两个都被挟制在堂上,柳氏要顾自己,还要担心雪畔,又哭又喊不知如何是好。

  金胜玉鄙薄地瞥了那娘两个一眼,“果真是小娘养的,一个浪荡样!”转眼看见心慌意乱的雨畔,奇道,“你怎么不和她们一块儿闹?难道你不是柳氏生的?”

  雨畔哭出来,呜咽着说:“母亲请息怒,姨娘和阿姐糊涂,冒犯了母亲,我替她们向母亲赔罪。咱们才搬到上京,府邸刚建成就要卖人,传出去名声也不好……母亲,求母亲发发慈悲,饶了姨娘这一回吧,要是真把人卖了,回头爹爹回来,母亲也不好交代啊。”

  金胜玉瞧这丫头倒像还有些体统,和那个大的憨货不一样,因此对她说话的声气也和软了些,转身在圈椅里坐下道:“主母处置婢妾,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就算你爹爹回来,也插手不得我要办的事。你大概还不知道你姨娘的行径呢,贪了公账上好几千银子,今日叫了牙郎来发卖她,出门的时候一件衣裳不许穿,一样家俬不许带走,我倒要看看,她昧下那些钱有什么用。”说着调转视线望向雪畔,“你给我听好了,认她做娘,你也是贱籍,回头牙郎来了,你大可跟着一块儿去。你是你爹爹的骨肉,可不是我的骨肉,你要是懂得尊卑放明白些,这家里还有你一席之地,要是犯浑,眼里没人,那就给我滚到外头去。你阿娘早前不也是这么对付你长姐的吗,可惜你没这个运气碰见魏国公,也没个好心的姨母收留你。就你那些舅舅舅母,只怕头一个就发卖了你,你可给我想明白了!”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又是一记电闪雷鸣,焦嬷嬷领着个穿褐衣的人停在廊下,高声向里头回禀:“夫人,牙郎带来了。”

  柳氏回身抱住了雪畔,仓惶说:“我不从,谁也别想发卖我……逼急了我一头碰死,横竖我不从这个家里出去,这是我的家!我住了十几年的家!”

  金胜玉呸了一声,“一个奴籍,哪来的家。”转头问牙郎,“瞧瞧这个老的,值多少银子?”

  那牙郎看惯了大户人家妻妾相争,像这种时候最能占便宜,便仔细打量了柳氏两眼,“虽有些姿色,但到底上了年纪,转卖起来不好脱手,至多给五两银子,也是看在没做过粗活儿的份上,否则这类货色,咱们通常二三两拿进。”那双眼睛又咕噜噜盯上了边上的雪畔,咦了声笑道,“这个不错,夫人,这个要不要一齐发卖?要是这个也能领走,两个便给二十两,都是现银,绝不拖欠。”

  金胜玉哂笑着望向柳氏,看她面如死灰,想必现在的心情不好受吧!

  在侯府呼奴引婢十余年,早就忘了自己的斤两,到了牙郎眼里不过就是个货,单卖只值五两银子,还不及一盒上等香粉的钱。其实人啊,说到底就是个体不体面的问题,体面在,你是堂堂的人,体面不在,你连猪狗都不如,人家可不管你掌没掌过家,是哪一户有脸的姨娘。

  雪畔没见识过卖人,原先还仗着自己是侯府小娘子,金胜玉不敢拿她怎么样,谁知自己低估了她的手段。人家是后娘,爹爹的面子也不管用,真要像当初的云畔一样撵出去一夜半夜的,那自己往后的名声就毁了。

  于是发力摇晃起母亲来,“姨娘……姨娘你说句话呀,这个时候闷声不吭,管什么用!”

  雨畔求了金胜玉半日,也知道光是求告不顶事,人家这回是要现开销了,只好跪在柳氏跟前哀告:“姨娘,钱财都是身外物,要是真被卖出去,一个子儿都带不走,姨娘还看不明白吗?”

  可问问柳氏的心,她哪能不恼恨。

  好容易扣下的钱,还没捂热就要被挖出来,如今自己是被推到悬崖边上了,要是一口咬定没钱,人家处置起来不会手软。眼下江珩不在,就算事后能把她们找回来,那这辈子再想抬起头就难了。再说还有个雪畔,无论如何,总不能害了孩子……

  她终于低下头,长叹了一声,“我先前糊涂,确实昧下了账上的钱,如今愿意全数拿出来,求女君宽恕。”

  金胜玉等的就是这一句,笑道:“你瞧,我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的,否则你是侯爷心尖上的人,我怎么敢发卖了你呢。既然你愿意解一解府里的燃眉之急,那很好,现在账上合不拢的款项有七八千,这些就请姨娘拿出来吧,我得了钱,也好了结外面的欠款。”

  柳氏简直被她吓着了,“七八千?女君,我统共只压下一千两,这些钱也是想着日后二娘三娘出阁,给她们添妆奁用的,哪里来的七八千!”

  金胜玉知道她还在扯谎,自己也是有心多说些,做买卖不就是那样讨价还价吗,你说一千我说一万,最后各让几步,事儿就成了。

  “一千两?你是拿我当傻子呢!掌家一年多,只昧下一千两,那你拼尽全力霸揽中馈,也太不值了。”她顿了顿,复又笑吟吟道,“我也不是个赶尽杀绝的人,这样吧,你就拿出六千两来,账上摊得过去便罢了,余下的我也不和你算小账了。”

  柳氏心说你还不算小账?委实是没有小账给你算!六千两,自己全吐出来不说还要倒挂二千两,简直亏得连爹都叫不出来了,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可是人在矮檐下,不由她闹脾气,她只好摆出一副诚恳的姿态来,捧心说:“女君,我和您说句实在话吧,县主过世后,公账上确实吃紧,就凭郎主的俸禄和侯爵的食邑,还有庄子店铺的收成,一年也就二三千两进项。咱们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哪一个不要吃,哪一个不要穿,这些钱也只能两下里相抵,并没有多少结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