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四犯 第46章

作者:尤四姐 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何啸这样说,外面听墙角的明夫人气得直咬牙,暗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果真是个混账王八羔子。就凭这几句话,竟是不必证明那日的小厮是谁在背后指使了,除了他何啸,不作第二人想。”

  心里一头又恨舒国公,白眼翻得他胆战心惊。

  这外甥是谁的坏种?里头总有一半他姐姐的功劳。那个大姑子,平时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背后一肚子坏水,果真是耗子生的儿子会打洞,如今看来坏得有理有据,原来是随了亲妈。

  里头的梅芬,不动声色将手抽了出来,好歹这些话爹爹和阿娘听见了,隐约也该看清何啸的为人了。但光是这样还不够,她就要揭开他的皮,拖到光天化日之下去暴晒。也要爹娘看明白,他是怎样一个禽兽不如的畜牲。

  于是换了个委屈的语调嗫嚅:“那日梁宅园子的点心,是你命人送来的吧?还有那个护院,一定也是你安排的。其实表哥何必如此,果真要求亲,爹爹没有不答应的,倒弄得我吃了好大的亏……”说着又放声悲哭起来,“你要娶我,为什么又叫人轻薄我?那天阿娘要是晚进来一步,我的清白就全毁在那人手里了!”

  何啸是个极其自负的人,这种人通常占有欲惊人,受不得半点的残缺和不圆满。

  他起先还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但在听了后半句话之后,忽然便震怒起来,高声问:“那厮将你怎么了?他碰了你哪里?”

  后廊上的舒国公全听见了,这样的话既然能问出口,可见一切确实都是他的安排。

  真真是瞎了眼,他气得恨不能抽自己两巴掌。在他心里,何啸不仅光耀了何家门楣,连向家脸上也有光。岂知抽丝剥茧之后露出了本来面目,竟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学问是假的,连人品都是假的。活脱脱道貌岸然的虚伪小人,说他一句斯文败类,都是抬举了他。

  舒国公战场上的那股子豪橫劲儿又要发作了,若不是明夫人拦着他,他大约会冲进去,将何啸那小子的脑袋给拧下来。可是不成,梅芬既然有她的计划,那就听凭她自己行事。好不容易有了决断的孩子,好不容易打算振作,他们做父母的若是再托她后腿,那这孩子的一辈子便果真要毁了。

  如今该听的,都已经听得差不多了,不能再叫梅芬与那厮单独相处了,自己的女儿自己心疼,明明她那么害怕,这回却壮起胆儿为自己正名,实在够不容易的了。

  明夫人向舒国公使个眼色,两人从后角门绕了出去,到了园子里兵分两路,舒国公退回前院花厅等着,明夫人则重新从院门上进去,登上廊庑便扬声唤:“梅儿,前头饭食预备妥当了,同你表哥一起吃顿饭吧。”

  梅芬却推脱,为难地说:“我今日头疼得厉害,早上吃的鸡头米积了食,暂且吃不下饭。”一面向何啸挤出一个僵涩的笑来,“表哥,恕我不能陪你。”

  何啸也不勉强,心头还在为向允趁机揩油的事愤恨,多少也有些迁怒于她,只是碍于明夫人在场不好发作,便佯装出温软的声调来,十分体恤地说:“不碍的,你的身子要紧,这两日好好调理,我过几天再来瞧你。”

  梅芬点点头,看着他向门上走去,每走远一步,她的心便放松一分。待他从院门上出去,她瞬间瘫软下来,八宝和年妈妈忙上来搀扶,七手八脚将她安置在了美人榻上。

  年妈妈是奶大她的,见她精疲力尽的样子,心疼得不知怎么才好,哭道:“我的姐儿,真真难为你了。”

  梅芬心里却是高兴的,她看看年妈妈,又看看八宝,“刚才爹爹和阿娘在后廊上吧?房里的话,他们能听见吧?”

  八宝说:“能的,里头不管说什么,后廊上都能听见。小娘子就放心吧,这回郎主和夫人不会再不信你了,你瞧夫人这样急吼吼进来叫人,就是怕他留在屋里太久,伤了小娘子。”

  梅芬点了点头,大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睁着两眼望着屋顶,喃喃说:“我做到了……我终于做到了……”一个小小的进步,就能奠定她奋勇向前的决心,她定下神来思量了下,偏头叫年妈妈,“派个人上前头瞧瞧去,今日跟着何啸来的小厮是哪一个,脸上有没有疤。”

  年妈妈领了命,也不需派别人,自己往前院去查看。

  主家留在花厅用饭,小厮的饭食就在门廊上解决,年妈妈顿住步子看,恰好身旁有送饭的女使经过,便接了食盒自己送过去。到了门廊上揭开盖子把饭菜端出来,一面笑道:“公子已在用饭了,你也用些吧,吃饱了好侍奉。”

  小厮嗳了声,忙来接过碗筷,呵了呵腰道:“多谢妈妈了。”

  年妈妈瞧瞧他面门,与他客套了两句,复又问:“公子路远迢迢来上京,只有你一个伺候吗?上回我在瓦市上隐约见过公子,那时候跟前倒像有几个小子。”

  小厮一面扒饭,一面抽空回了一声,“贴身的只两个,我和另一个叫江林的,余下还有两个伺候车马的。”

  年妈妈哦了声,心里知道了个大概,回身给他倒了杯水,笑道:“慢点儿吃。日后咱们两府结了亲,常来常往免不了,下回你们一道来,我叫厨上多预备两个菜。”

  小厮应了声,“多谢妈妈。”

  年妈妈颔首应了,便返回滋兰苑,将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了梅芬。

  ***

  这日阴雨,倒不像夏天时候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快,就是阴沉沉缠绵着,在空中盘桓不散。

  曲院街,临近遇仙正店的一个别致小院,目前是何啸暂住的处所。何啸这两日频繁外出物色新居,为迎娶舒国公千金做准备,原本虽是游学,上京亲朋亦不少,但他一般并不与他们过于亲近,毕竟来往过多容易穿帮,好名声的维持,其实就是靠保持距离,且不与人交心。

  听说录事巷里,有一出宅邸正要脱手,屋主很仰慕何啸才华,愿意低价转让。何啸便带着麦收过去探访,如果屋子不错,价钱也合适,就打算暂且拿下,日后舒国公如果觉得住所寒酸配不得公爵嫡女,重新送个大宅子也是他做父亲的意思。

  街角蹲守了半日的两个人看着何啸走远,这才去敲小院的门。里头人听见了,大约以为公子又折返回来了,便一路小跑着来开门。结果门扉一打开,两只手便落到了他肩上,槛外两个小厮打扮的嘿嘿笑了两声,看看他脸上茶盅大小的疤,问:“你可是江林啊?”

  门内人迟疑了下,“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话音才落就被拽了出来,那两个小厮皮头皮脸笑着:“家主仰慕你的才华,特请你过府说话。”

  所谓的请也好,过府也好,都是场面话,他们一路押解着他,到了临近的一处屋子里。

  推门进去,就见一个戴幕篱的人站在上首,虽是皂纱遮盖了全身,也能看出女子的身形,一左一右的婆子如哼哈二将般伫立着,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

  江林不明所以,身后的门却砰地一声关上了,他吓了一跳,这才拱了拱手,“我与诸位并无交集,不知将我带到这里来……是不是认错人了?”

  皂纱后的人说没错,“洛阳才子名满上京,找的就是你。”

  江林闻言,微微怔愣了下,旋即难堪地笑起来,“那小娘子确实是找错人了,家主才是何三郎,我不过是家主跟前的书童……”

  “我找的是洛阳才子背后捉刀的那个人,因此找你,并未出错。”

  这下江林愈发惊诧了,不知这件事怎么会被外人得知,但承认必定是不敢的,忙摆手道:“小娘子弄错了,我不过是个书童,平时伺候家主文房,并不识得几个字。”

  可皂纱后的人哼笑了一声,“这件事你别忙否认,消息自然是从你们身边人的嘴里传出来的,否则旁人哪里知道。不过这何三郎却是有些本事,蒙骗了世人这么久,居然从来不曾穿帮,看来你这书童功不可没。可是你从未想过另起炉灶,做出一番自己的事业来么?就甘愿在他手下讨生活,挣十两一年的俸禄,给他做一辈子的踏脚石?”

  这些话恰恰戳中了江林的心事。

  世上没有一个人,愿意将自己的才学拱手让给他人。若说恨,自然是恨的,每当看见何啸借着他的诗词接受世人吹捧的时候,他心里便会生出许多扭曲的触手来,恨不得将他的假面一举撕碎。可他又怕,自己这张脸是无法考取功名的,就算站到人前来,大声告诉世人《金带围》是自己所作,能有人相信吗?还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响吗?

  其实自己能走的路并不多,哪怕是去乡间教书,也不会有人愿意将孩子送到他的私塾来。在何啸跟前还能混个温饱,但若是离开何啸,恐怕连这十两都挣不着,家里有个瞎眼老母需要赡养,没了这钱,难道要把母亲活活饿死吗?

  所以他还是摇头,一口咬定,“小娘子当真是弄错了,我磨墨铺纸还在行,要论作诗,实在是门外汉。有学问的是我家公子,并不是我,小娘子要是想讨墨宝,只管找我家公子吧。”

  他说着便要走,但被两名小厮拦住了去路。武将人家当差的可没什么文人风骨,叉腰道:“别给脸不要脸,今日若是把你弄死在这里,你家那公子自此也就江郎才尽了,你这脑子能作诗,怎么不会想事?”

  江林退避无门,只得回过身来求告:“小娘子,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必为难我呢。你究竟想要如何,不妨说出来,我若能替小娘子分忧,自然尽力促成……”

  皂纱后的人说很好,嗓音里透出笑意来,“我只要你告诉我,你是如何替何啸出谋划策,瞒过众人耳目的。我这里有五百两银子,足够你余生的用度了。若是觉得不够,我还可以托人,在衙门里替你谋个书吏的差事,如此既不用参加会试,又能让你一展所长,不知你愿不愿意?”

  她说完,边上仆妇便抽出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来。

  江林有些迷茫了,利益当前,恐怕真的没人能抗拒。但这些年总有情分在,让他选择,他也陷入了两难。

  皂纱后的人见他还在僵持,不紧不慢地游说:“给人做伴读,大抵到了年纪就要从主家脱离出来,奔自己的前程去,可你为什么永远离不开何家呢,还不是因为面容被毁了。世上真有这么凑巧的事,偏偏一个有才华的被烧成这样,没才华的却毫发无损,细想之下,果真不是被人算计了么?你在何三郎手下一年不过十两银子,这五百两抵你五十年的进项,且还答应给你谋差事,这不比你替别人捉刀强百倍?于情于理,我觉得你也应当接受才是。”

  听完这番话,江林彻底倒戈了。是啊,他为自己这张脸耿耿于怀了许多年,当时心里曾经怀疑,但从来没敢开口说出来,害怕一但戳穿,自己反倒无路可退了。如果说钱财还不足以让他背弃旧主,那么谋得一个正经差事,能堂堂正正一展抱负,却是他毕生所求的。

  他向上望了一眼,“小娘子说话算话?”

  皂纱后的人说当然,“我只要恶人有恶报,你的这点酬劳,于我来说不在话下。”

第58章 你这副丧家之犬的模样,……

  江林道好,一五一十将内情全都说了出来,“其实我为何三郎捉刀,众目睽睽下要办成也并不难,因我脸上有伤,随侍的时候都会拿巾帕把下半张脸蒙起来。何三郎作诗时候有个规矩,边上不许站人,只留我一个人为他研墨,如此我在障面下说话没人看见,常是我一边吟诵,他一边誊抄。”

  皂纱后的人听了一笑,“果然并不高明,他把高明之处全用在你身上了。你的脸毁了,他仍将你留在身边,既能得个仁义的美名,又能名正言顺让你遮面,好随时随地为他所用。”顿了顿又问,“那么他在外,就没有即兴吟诗的时候吗?这种场合怎么应付?”

  江林缓缓摇头,“洛阳才子作诗有规矩,须得用青龙墨写在白棉纸上,即兴吟诗少之又少。”

  所以人一但声名鹊起,不通之处也都变成了可以理解和包涵的个人习惯。

  皂纱后的人缓缓点头,复问:“明日韩相公设诗宴,他还是会带你出席吧?”

  江林说是,“诗词歌会,无不带上小人。”

  “那就好,明日我自有安排,你只管听我的令,到时候不单会让何啸在众人面前声名扫地,也能将你捧到人前。若是有当真欣赏你才学的人,或者不会在意你的容貌,自会给你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江林听了这个,心念自然大动,但又有些怕,毕竟常年自卑,已经让他不敢在人前崭露头角了。

  皂纱后的人却明白他此刻的心情,“这世上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如今有两条路给你选,一条是在何啸功成名就之后,彻底被他毁弃;另一条是在他入仕之前揭穿他的老底,把原本属于你的名利夺回来,为己所用。纵是那些清流贵胄挑剔你的容貌,后路也自有我替你打算,反正这件事成与不成,你都立于不败之地,何不试一试,给自己一个机会?”

  江林这回是真的被她说动了,这些年看着自己的诗词被人口口相传,何啸的名声却日益壮大,他心里便积压着不平,到底谁也不会甘于做别人的傀儡。如今是年轻气壮,才思还算敏捷,倘或有朝一日自己再也作不出诗词来了,届时又会被如何对待呢?眼下实在是个好时机,错过了这次,这辈子不会再有了,反正这些年何啸对他也没什么恩情,只要有路可退,那反便反了!

  打定了注意,江林叉手行了一礼,“一切听小娘子的示下。”

  皂纱后的人说很好,“今日说定了,明日在诗宴场外再见面,到时候五百两银票,一两也不少你的。只是今日的事,你最好不要泄露半个字出去,何啸若是得知有人发现了他的秘密,恐怕也不会让你继续活命,所以孰轻孰重,你自己可要掂量好。”

  江林道是,“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小娘子不必担心。那明日如何安排,我等小娘子知会。”

  他又行一礼退了出去,边上的年妈妈由衷欣慰着:“我观小娘子,这几日真像变了个人似的,敢迈出家门了,也敢与生人相谈了。”

  幕篱上的皂纱被挑了起来,露出梅芬清冷的面容,她抚了抚帽沿感慨:“这幕篱真是个好东西,别人瞧不见我,我心里就安定多了。”

  至于怎么会有胆子和生人说话呢,是因为心里有一份执念,要彻底将何啸踩在脚下。既然事情已经开了头,就不能半途而废。如今仅是退亲已经满足不了她了,明日的事只要办得好,满上京的人都会知道,假才子何啸高攀不起舒国公嫡女。到时候人人喊打,这桩婚事自然就作废了,大可不必惊动爹娘,再来操持这个。

  第二日,天色仍是不大好,上京的气候就是这样,仿佛夏与秋之间只隔着一道雨幕。下雨的时候很荒寒,街道瓦市都浸泡进了阴雨里,失去了光鲜的色泽,到处阴沉沉地,连天桥上走过的行首的裙带,都不似往日明媚了。

  宰相的诗宴,设在城西的天舒阁里,意在预先选拔有真才的学子们,将来为朝廷所用。所以人人都知道这次的宴会很重要,十六位举人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俨然是入仕之前的一场小型殿试一般,众人见面,都分外地谨慎客套。

  大家拱手作揖,面上敷衍得很好,我夸夸你新写的小诗工整,你夸夸我新作的词隽永,礼让一番,纷纷进了阁内的雅间。

  原本倒是很好的一个场所,但因为天色不佳,只好在四角燃起了灯,灯火摇曳,白天竟有入夜的况味。众人一顿寒暄,与宰相和参知政事等官员见过了礼,各自坐下来,宰相韩苒是位看上去很温和的长者,笑着说:“今日是秋闱前一场小聚,诸位在上京都有一段时日了,平时没有机会聚得这么齐全,今日就由我起个筵,大家在一起畅饮一杯,畅所欲言。”

  侍者搬了食案进来,就如平时设宴一样,有酒有菜,丰盛得很。可惜众人都很拘谨,毕竟这不是一般的筵宴,才子风流在这里玩不转,也不时兴蹬了鞋袜跳上一曲。

  参知政事余绂青见状,笑道:“莫如我来起个头吧,就聊一聊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利弊。”

  有了这个由头,众人立刻群情激愤起来,从治民之术谈到无为之治,从儒家地位又谈到儒家思想,洋洋洒洒你方唱罢我登场,场子立刻便暖了起来。

  何啸也极力主张儒家学说是为集权,“汉武帝爱名马,彼时将军西征,蹀血几百万,方得了几匹汗血宝马,归来还要祭告神明,可见荒唐至极。”

  本朝的学子抨击前朝的皇帝,顺便再讴歌一下当今官家的仁政,那就是最好的答卷。

  一番群情激昂的辩论过后,连宰相也觉得酣畅淋漓,对余绂青笑道:“果真后生可畏,听他们清谈,又找回了当年咱们年轻时候的热血。不过今日是赛诗会,还是要以诗词为主……”

  宰相说话的当口,抱柱后有人轻轻拽了拽江林的衣袖,他会意了,不动声色地退出帘外,不一会儿又返回原位。

  “今日烟雨迷蒙,就以天气为题,各作词一首。”宰相笑着说,“要是运气好,或者又能得一篇《金带围》一般的佳作。请各位不吝展现才华,提笔吧。”

  众人纷纷道好,但大家也知道,关注的重点必定在何啸身上,如此旁人倒能放松下来,以平常心对待这场诗会。

  狼嚎蘸了青龙墨,停在白棉纸前,何啸作势沉吟,他在等着,等江林把诗吟出来,他好誊抄在纸上。

  要说他一点真才实学也没有,倒也未必,譬如清谈这种辩论,他可以与人切磋上三五轮不带休息的,但对于诗词方面,造诣确实不高。而如今世道,清谈已经逐渐式微了,最能一炮而红的是诗词,尤其是那种充满清幽情怀的,既彰显文人的诗情,也最受世人偏爱。

  可是等啊等,等了好半日,别人都已经落笔了,不知江林为什么还不开口。

  眼梢能瞥见他的衣衫,这杀才在神游什么太虚!他等得有些焦急了,低声清了清嗓子,然而依然如故,江林连半点反应都没有。

  何啸忍不住了,抬头看了他一眼,“研墨。”

  然而这半遮的眉眼,怎么好像有些不像江林?

  他心头一阵慌乱,看见他眼梢的痣,惊得连抬笔都忘了……

  “啪嗒”一声,笔尖的墨落在白棉纸上,极慢极慢地晕染开,氤氲成了石青色。

  那双潋滟的眼眸逐渐涌起笑意,抬手拽下了遮挡住口鼻的巾帕。

  何啸大惊,“怎么是你?”一瞬脑中嗡然轰鸣,知道这回要坏事了,只是他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那个胆小如鼠的梅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怎么回事,是梦吗?那天去见她,她还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今天却跑到了男人云集的宴会上来,是哪里出了错,还是自己没有看透她?

  左右观望,不见江林的身影,如今自己是骑虎难下,既做不出诗,又要提防梅芬,他顺风顺水一路坦途,到了这里居然要阴沟翻船了。

  “表哥,你在找谁?找那个替你在背后捉刀的书童吗?”梅芬笑吟吟说,“今日恐怕不行,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