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四犯 第63章

作者:尤四姐 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庄婆低头看看牌子,这才哦了声,“对不住,我也是受了家主嘱托,说不相干的人一定不给相见,就算有人问起也说没这个人。如今你们既有牌子,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边说边打开门道,“快请进来吧。”

  可姚嬷嬷却摇头,“车里都是金贵主子,没有下车看通房姑娘的道理,还是劳你把姑娘请出来见一面。”

  所以啊,通房就是通房,正经主子还是瞧不起她的。庄婆也是个体人意儿的,忖了忖道:“那好,请稍待片刻,我把人领出来。”

  姚嬷嬷道好,搓着手跺了跺脚,“还请快些,我们过会儿还要赶回上京。”

  庄婆应了,转身进里面通传,惠存挑起门上垂挂的厚毡,心里跳得咚咚地,两眼只管盯着外头。

  “阿嫂,咱们把人带回上京吧。”她忽然说。

  云畔怔了怔,“不是说瞧过就回去吗?”

  “口说无凭,”她目光炯炯望过来,“咱们手上有证据,回头耿家要是啰嗦,也好拿活人堵他们的嘴。”

  这倒也是,眼看要亲迎了,这时候说不嫁,必定要给人一个道理。如今现成的“道理”就在面前摆着,要是不善加利用,到时候凭着耿家死的说成活的,反倒坏了惠存的名声。

  云畔正要答应,见里面有人出来了,打眼看,这通房穿着桃红的镶狐裘长身褙子,披着佛头青的灰鼠斗篷,斗篷一看就是个男款,想来耿方直很是体贴,特意留下自己的东西,好给这通房一个念想吧!

  “不知是府上哪位来瞧我?”怀了身孕的人,中气有些不足,但那调门儿愈发显得娇柔,果然得宠也得有得宠的本钱啊。

  惠存和云畔推门下车,通身气派的打扮照花了庄婆和徐香凝的眼,徐香凝迟疑地笑了笑,“不知二位是……”

  惠存也很有周旋的耐心,笑着说:“我们是耿家亲戚,受三郎嘱托,来接姑娘回上京。”

  徐香凝更疑惑了,“三郎不是要迎娶开阳郡主吗,日子还没到呢,这会儿接我回上京做什么?”

  惠存道:“婚事已经不成了,还取什么亲呀。你怀着身孕被送到这苦寒的庄子上,家中老小都不放心,尤其太夫人,惦念得不行,唯恐重孙子出了差池。所以姑娘快随我们回去吧,把你交到太夫人手上,我们也不枉受人托付一场啊。”

  云畔微微一笑,“东西不必收拾,车上一切都齐备。时候不早了,这就上路吧。”

  可徐香凝和庄婆也不是傻子,先前不是说瞧瞧人就完事的吗,怎么现在又说要接走?当即道:“不是三公子亲自来接,人是不能带走的……”

  国公府的几个婆子围了上来,隔开了庄婆,嘴里笑着敷衍:“你们也太仔细了些,不是说明了是耿家亲戚么,难道咱们这样的阵势,又有牌子,还是拐子不成!三公子年下公务巨万,哪里有空亲自来接……再说只是个通房女使,又不是正经夫人娘子,亏你们战战兢兢,不知道的还以为肚子里怀的是当朝太子呢。”

  女人的预感总是格外灵验,徐香凝心知不妙,刚想嚷起来,就觉一个硬物顶腰。低头看了眼,见一个明晃晃的刀尖抵在了斗篷底下,她骇然望向身旁的年轻女孩,那女孩儿笑着,半点不露马脚,只是温言软语道:“怀了孩子,千万不能激动,别一不留神动了胎气,后悔的可是你自己。”

第78章 女子不能骗女子。

  “你……”徐香凝惶恐地缩了缩,“你究竟是什么人?”

  惠存不容她闪躲,刀尖又往前顶了顶,“我是谁,回头自然让你知道。现在别乱动,刀剑无眼,别怪我没告诉你。”

  徐香凝毕竟怕死,自己身后又没什么根底,要是死在了这庄子上,耿方直不过伤心几日,将来该娶亲还是照样娶亲。

  于是在惠存的眼神示意下,只得叫了庄婆一声,勉强挤出个笑脸道:“吉嬷嬷,我都问明白了,她们果真是三公子派来的。我这就跟她们回去,等到了上京,我一定替你们在家主跟前说好话,来年减免你们两成租子,报答你们照应我的恩典。”

  她身边的女使只有十四五岁光景,早就被云畔身边的婆子押住了,横竖指望不上,庄婆又是一根筋,听徐香凝这么说便不抗争了,哦了声道:“我险些打算喊人来了,既然是自己家人,那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姑娘路上小心些,怀着身子,最忌颠着磕着。”

  姚嬷嬷她们照例挡在中间,待身后的婆子把人送上了马车,才笑道:“真真尽职得很,三公子没有托付错了人。且等着吧,节使府必定不会亏待了你的。”眼梢瞥见两辆马车跑动起来,几人方退后,登上了后面的车辇。

  徐香凝自是没有资格和前面的人同乘的,自己的女使也被分到另一辆马车上,只自己硬着头皮,面对着对面两个面若寒霜的婆子。

  她微微挪动一下,操着颤抖的声调问:“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挟制我?”

  姚嬷嬷瞥了她一眼,“姑娘放宽心,咱们都是有名有姓的人,不会伤你性命的。只是你要规矩些,别胡乱挣,老婆子们没有怜香惜玉的心,倘或一个错手伤着了姑娘肚子里的孩子,那就对不住了。”说罢垂下眼,扫了扫她隆起的小腹,“姑娘显怀得这样厉害,没准儿是个男孩儿……多大了?”

  徐香凝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四……四个月了。”说罢还不忘警告她们,“你们既来抓我,一定知道这是节使三公子的孩子,要是敢对我们母子不利……”

  另一个桂嬷嬷嗤地一笑,“节使家三公子,好厉害的来历,咱们哪儿敢伤姑娘分毫啊。姑娘只管好好坐着,等到了上京,自会给姑娘一个交代,没准儿姑娘因祸得福,就此光明正大受抬举了,也不一定。”

  徐香凝愈发觉得她们古怪,刚才被要挟着上了车,脑子里一团乱麻,没能梳理清楚,到这时才终于明白过来,“你们是魏国公府的人?”

  两位嬷嬷都没说话,扭头看向了车外。

  太阳一点点落下去了,前面的车辕上竖起了风灯,先前远远跟随的护院都现了身,开路的开路,殿后的殿后,因此在这荒烟蔓草的郊外通行,也不觉得危险和孤寂。

  徐香凝呢,却是越想越害怕,怕落进了郡主手里,没了她的活路,急起来居然想跳车,被姚嬷嬷一把逮了回来。

  “姑娘可仔细,想死也别害咱们交不了差。我要是你,到了这个份儿上就踏踏实实听天由命,若是当真跳车伤了自己,耿家是绝不会因为一个通房,得罪当朝权贵的。到时候你死了也是白死,男人三妻四妾多少女人没有,怕是一转身,耿三郎就把你给忘了。”

  结果这不识时务的竟哭起来,吵闹着说:“不会的,三郎说过,一辈子不会负我的。”

  姚嬷嬷和桂嬷嬷直皱眉,啧了声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亏你也信!我打量你,也没几个姿色,竟觉得男人非你不可,别不是疯了吧!”

  可徐香凝却反唇相讥,梗着脖子哼笑:“我知道,你们就是魏国公府的人,少在我跟前装样儿,还不是你们郡主忌惮我,这才把我拿回上京吗。”

  桂嬷嬷听了,狠狠啐了她一口,“你既知道我们的来历,也没什么可瞒你,但你若是想给自己挣脸,说我们郡主忌惮你,那你可真是高看了你自己。我们殿下什么身份?宗女,御封的郡主,一百个你这样的贱人,也不及她一根手指头。忌惮你?就是将你弄死在这野外,想来耿家也不敢放半个屁,你信是不信?”见她面有惧色,桂嬷嬷这才一笑,“我劝姑娘还是刹刹性子吧,我们郡主这是在帮你呢,你一辈子躲躲藏藏,到最后能不能回节使府不一定,但今日若是随我们郡主回了上京,往后自有你的好处,连耿家都不能不认你和肚子里的孩子,你可明白?”

  徐香凝被她一顿游说,终于说糊涂了,“难道郡主还能容得下我?”

  姚嬷嬷白了她一眼,心道这狗脑子,竟是不知怎么被耿方直瞧上的。想来那等劣质的男人就是这么肤浅,有炕就上,有洞就钻,偷得一时欢愉,哪里还管来日死活!

  姚嬷嬷淡淡开了口,“你既知郡主容不下你,你做什么还要有意怀上身子?听说连避子汤都不喝了,存心想捷足先登,和郡主打擂台,不是我说,姑娘的胆子可真不小呢。”

  谁知这徐香凝并不买账,偏过头道:“嬷嬷也是过来人,难道不知道一个人弄不出孩子吗?这件事要怪便去怪三公子,是他非缠着我,叫我有什么办法。”

  姚嬷嬷说呸,“你两个是天生的一对儿,别说什么谁缠谁了,没的叫我恶心。十六岁开脸,这些年都忍过来了,轮着娶正头夫人就怀上了,天底下的巧宗全让你们耿家碰上了。如今接你回上京,放心吧,错不了的。横竖你好好听话,我疼你,要是你敢闹,我这糙巴掌不长眼,到时候打坏了你这张小脸,只怕耿三郎认不出你。”

  徐香凝终于掖着眼睛大哭起来,“你们到底想把我怎么样?男人造的孽,你们不去找男人,为难我一个弱质女流做什么。”

  姚嬷嬷道:“你急什么,明日自然要找男人说话。接你回来是帮你一把,别不识好人心。不过你这种人是真不简单,落进人手里就成了弱质女流,高床软枕耍心眼子的时候,却是巾帼不让须眉,也怪好笑的。”

  这一路回去,徐香凝被她们调侃了千千万,心里又恨又恼,只是拿她们没办法。

  好容易到了上京,进门便被押进了柴房,她到这刻才敢确信,那个拿刀抵着她的人,原来就是开阳郡主。

  郡主发了话,“好生看着她,别让她死了。”自己打了个呵欠,回去睡觉了。

  云畔回到寝室时,李臣简正坐在灯下看书,她有些意外,咦了声道:“都什么时辰了,公爷怎么还没睡?”

  他从书上抬起了眼,“你们出去瞎胡闹,我哪里睡得着。”说着合上书,来替她解下斗篷。她裹着夜色进来,人像刚从冰窟里拉出来的一样,凑近些,能感觉到丝丝散发的寒意。

  云畔犹豫了,“你也觉得我们瞎胡闹吗?人已经带回来了,惠存说明日要给耿家送回去。”

  李臣简皱了皱眉,“我是说你们来回奔波四十里,值当花这么大的力气吗?派些人过去,直接把人提回来不就是了。”

  云畔这才放心,原来他不是在怪她,只是心疼她在路上折腾了太久,弄得深更半夜才回来。

  她赧然笑了笑,仰头问:“公爷,咱们要是得罪了耿家,是不是不大好?”

  他说得直白,“既然要退婚,就不必考虑得罪不得罪,反正就算你们陪着笑脸把聘礼送回去,人家也不会高兴。”

  “所以啊,咱们得占足了理,压住耿家的气焰。到底惠存妹妹往后还要许人家,万一被耿家倒打一耙,那咱们好好的女孩儿,岂不是吃尽了哑巴亏,总不好挨家挨户登门向人解释吧!”

  他思忖了一番,说有理,“不过天色不早了,还是赶紧上床捂着吧,别受了寒。”

  “可我还饿着肚子呢。”她委屈地说,“这半日全跑在路上,来去四个时辰,腰杆子都快舂断了。”

  她懂得撒娇,抱怨一下自己的不容易,他反倒觉得很欣慰,忙吩咐外面的女使:“准备吃的来,清淡一些为宜。”

  她自己慢吞吞过去洗漱,换了衣裳后便坐在暖炉前,拥着被褥等绿檀把小桌搬来。

  他说要清淡些,下人就上了清粥、蒸饼和豆豉姜,她边吃边唏嘘:“果然还是在家最舒服,我如今知道你的难处了,一天之中那么多的事,急来急去地赶路,纵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他不愿意让她担心,只道:“以前在军中,骑着马风吹日晒,那时候才真是苦。如今回到上京,进出都是乘车,已经好多了。”

  可她摇头,“哪里好多了,分明还是一样乏累。我想着,你要是能卸了几样差事多好,不要遥领幽州刺史了,也不去息州做什么团练使。”

  他坐在边上,看着她吃东西,仿佛看见自己精心培育的花儿发出了嫩芽,长势喜人一样,含笑道:“若是不去遥领幽州刺史,哪里会遇见你。”

  云畔听了,微微怔愣了一下,心里暗想果真是这样,人的际遇好像早就替你安排好了,走一程,有一程的机缘,不知在什么时候,就遇见影响你一生的人了。

  “我那时唤你使君,如今回头想想,真是好奇怪。”

  他还同她打趣,“好在罗敷未嫁,使君也未娶,要是就此错过了,可能一辈子都遇不上了。”

  遇不上……倒也不会,“如果你与梅表姐的婚事没有解除,还是能遇上的。”她笑着说,“到时候姨母会替我引荐,‘这位是梅姐夫魏国公,这位是表妹江云畔’。”

  他听了有些骇然,万一她嫁了向序,那么舒国公夫人的介绍,是不是会变成“这是你妹婿李臣简”?

  他好像吓着自己了,脸上变了神色,云畔想得不深,单觉得这个笑话很有趣罢了。

  结果他闷声歪到一旁不说话了,云畔也不疑有他,让女使把食几撤下去,自己起身重新盥手,接过檎丹呈上来的玳瑁刷牙子刷了牙,好半晌都没见他吭声,不由回身望了望他。

  他好像不高兴了,不高兴当然要做在脸上,否则她哪里看得出来。她叼着牙刷子,歪着脑袋叫了声公爷,他愈发转过头,不看她了。

  这个人,好好的怎么闹起别扭来?忙草草刷完了牙过去看他,左唤一声公爷,右唤一声郎君,他就是不理她。她没办法,捧住了他的脸问:“怎么了?你心里不欢喜了?”

  他转不开脑袋,但可以调开视线,含糊地说:“没有,我只是想起一些公务。”

  想起公务哪里是这样的动作和神情,做了几个月夫妻,难道还看不出来么!

  “我说你是梅姐夫,惹得你不高兴了?”

  他说不是,哪里好意思把心里话说出来,说自己无端想起自己不娶她,向序也许会娶她,到时候就真是罗敷自有夫,使君自有妇,自己设身处地一思忖,竟觉得可怕。

  唉,大概因为是天太冷,冻坏了脑子,这种患得患失的心境持续了半个月,本以为慢慢会有所缓解,然而并没有。

  可惜不能同她说,夫妇之间也并不是什么话都能开诚布公的。

  他伸出手臂,紧紧抱住她,闭上眼睛嗅她的香气,喃喃说:“以后不要晚归,我有些担心。”

  云畔起先还和他说笑,听他这样说,心下忽地一软,“我是和惠存一起出去的。”

  可这并没有让他感觉放心,“惠存还是个孩子,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只有她来依靠你,你却无法依靠她。”

  这就是做嫂子的难处,虽然只比惠存大了几个月,但和小姑子在一起时,她就是半个长辈。

  “那我往后,再也不会随意出上京了,若是再有今天这样的事,我让人去知会你,听你的指派,好不好?”

  他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这样的倒霉事,还会有下次吗?”

  云畔讪笑了下,抱着他的胳膊偎在他肩头,心下还在庆幸着,总算自己找见的良人本分得很,不会让自己经受这样的惊涛骇浪。

  一个女子,还是愿意过静好的人生,谁不愿意无事闲坐,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

  第二日,照例送李臣简上了朝,云畔便去柴房看那个被关押的通房。

  没想到今日惠存比她去得还早,等她赶到的时候,她撑着腰,已经大马金刀站在了柴房前。

  徐香凝嘤嘤地哭,边上年幼的女使也不知怎么安慰她,一径只知道给她擦眼泪,擦得眼下泛红。

  惠存显然烦躁得很,气道:“我生平最烦你们这种妾室,文不成武不就,唯独比别人多了两滴泪。遇事先哭上一哭,只要能挤出眼泪来,男人就被你们哄得团团转了。”

  徐香凝并不理会她说什么,继续旁若无人地抽泣呜咽,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与人做通房、做小妾、做外室,都是这样下场,懂不懂?”惠存气得转身看云畔,“阿嫂,她哭了一早上,我心烦得很,不如一刀杀了算了。”

  云畔愕然看她,徐香凝自然也吓着了,惶然抬起眼道:“杀了我,一尸两命,就算你是郡主,背了人命官司也吃罪不起。”

  惠存冷笑了一声,“我在自己府里杀了你,外人哪里会知道?到时候挖个坑把你填了,你以为耿方直会替你申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