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四犯 第62章

作者:尤四姐 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梅芬听了笑起来,“你倒是庆幸她不在乎姨丈。”

  云畔自己也发笑,“爹爹这样的人,就是对他用了心才落下乘。金姨母单单是来掌家,如此也好,毕竟不动心,就不会伤心。”

  两个人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屋里漫溢着酒肉的馥郁,碰撞上外面凛冽的严寒,这初雪的天气,无暇之余渗透进了一场人间温暖。

  因着下了一天的雪,外面办事没那么顺畅,姚嬷嬷派出去的人,好几个时辰也不曾给个回音。

  云畔从晴窗记回来,走在木廊上,廊上来往的人多,脚底沾染的积雪残留下来,浸得木料都斑驳了。待进了上房,屋子里倒是暖烘烘的,她换了衣裳,拥着被子坐在炉前,问公爷回来了没有。

  绿檀说:“公爷回来一会儿,又出去了,说是今夜恐怕会晚归,请夫人不必等他。”

  临近年关,他的公务好像愈发繁忙了,这样大雪的天气,原本还盼着他能早些回来,没想到又被外面的事拖住了。

  他不在,自己也闲着,案上燃了香,一室和暖,人就有些昏昏欲睡。

  正要坠进梦里,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勉强支撑着睁开眼,姚嬷嬷到了跟前,压声道:“夫人,派出去的小厮传话进来了,说人在二十里外平谷的庄子上。只是天寒地冻,一时赶不过去印证,先回来通禀夫人一声。”

  云畔说好,“还是想法子过去探明了,后头才知道怎么施为。”说罢又有些愤愤然,“这位耿郎子真是好重情啊,连送得远些都舍不得,日后还能不把人接回来?”

  姚嬷嬷也叹息,“遇上这样不通的人家,将来糟心事必定不断。好在今日打听出了内情,郡主这么个纯良的性情,岂斗得过他们的心眼子!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他们自是有恃无恐,郡主倘或优柔些,正得了他们的意,不日庶子也要当嫡子养了。”

  云畔气恼得很,这回觉是睡不着了,起身披上氅衣,去了王妃的寻春。

  王妃闲来无事,正在和女使抹纸牌,见她进来便一笑,“我的儿,这会儿就来了?羊肉小锅子还没架起来呢。”

  云畔道:“公爷今夜恐怕要晚归,回头我陪母亲吃。”一面挨着王妃坐下,看她手里牌面,一面问,“惠存还没起来么?”

  王妃说:“伤风了,上午我去瞧她,坐在被窝里打了五六个喷嚏,这会儿吃了发汗的药,还捂着呢。”

  云畔哦了声,便不再说话了。

  倒是王妃看出了她的彷徨,扭头问:“怎么了?可是有话要同我说?”嘴里问着,手里的纸牌便撂下了,摆手让女使把小桌收下去。

  婆媳两个在锦垫上坐定,王妃端详她神色,她还是犹犹豫豫难以启齿,让王妃很是着急,“到底怎么了,有什么话,我跟前都不好说么?”

  云畔这才道:“我要是把话告诉母亲,倒像要拆人姻缘似的,可这件事我既然知道了,也不能佯装不知,回头坑害妹妹一辈子。”

  于是将先前少卿夫人的话,一五一十和王妃说了,末了道:“我不愿意妹妹吃那份哑巴亏,先把消息告诉母亲知道,等派出去查探的人得了准信儿回来,我再和妹妹商量。”

  王妃听了这话,气得脸色发白,捶着花梨小桌咬牙:“他们耿家是瞧咱们老王爷不在了,有意地欺负咱们孤儿寡母吗?做下这么大的圈套,让我惠儿往里头钻!”说着哭起来,“杀千刀的混账行子,倘或王爷在,他们哪里敢!哪里敢!”

  今日下雪,勾起了王妃太多的回忆,心情本就有些沉重,结果又得了这个消息,就愈发地伤心起来。

  云畔只得尽力安慰她,“母亲放心吧,等公爷回来了,咱们再细细商议。”

  王妃寻常恬淡,但来了脾气也挡不住,恨声道:“还商议什么,惠存一个御封的郡主,难道还愁没有好人家来求娶?婚前就一出接一出地闹,婚后还得了?依着我,把耿家送来的聘礼照原样还回去,这桩婚事就此作罢,没什么可谈的了!”

第77章 这个王八养的,竟敢这样……

  要是问问云畔的心,其实也是这么想,打从听见少卿夫人抖露出了那点内情,不管是不是实情,她就已经觉得这门婚事不该再谈下去了。

  刚要联姻,两家感情正需维系的时候,就为了一个小小的通房闹了一回又一回,竟是个什么上好的门户,用得着惠存一再委屈忍让?再说那耿方直,也不是多出众的品貌,不过嘴甜些,会哄女孩子,那也是从别人身上操练了千万遍再使到惠存身上来的,有什么可割舍不下。

  然而她们再义愤填膺,也是她们的看法,如今亲迎近在眼前,惠存要是不发话,这场愤懑最后也不过是白白生了一场闲气,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云畔劝王妃息怒,“一切等派出去的小厮回来了再说吧,就是要和耿家退亲,咱们也得有理有据才好。”

  王妃长叹了一口气,灰心地摇头道:“我的儿女们,婚事怎么这样艰难。早前忌浮和舒国公家是这样,如今惠存又是这样。好在忌浮迎娶了你,总算合了我的心意,结果现在又轮着惠存了……”越说越气恼,偏过身子嘀咕起来,“还是咱们家太夫人,瞧人并不准,光顾着掂量门第,却没好好权衡家风人品。”

  云畔讪讪笑了笑,毕竟牵扯到长辈,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和声同王妃提了一嘴,“这两日耿方直要是来见惠存,就推了吧!”

  “那还用说。”王妃气道,“这样的人,登了我门头,我都嫌他踩脏了我家地皮,还容他见惠存?我是想好了,不管那通房是不是有孕,惠存都不能嫁了。结下这门亲,折辱了惠存不说,咱们全家都得跟着抬不起头来。”

  云畔说是,“母亲别着急,等明日吧,明日应当就有消息了。”

  王妃心里焦急,站起身到门前张望,喃喃说:“雪快停吧,要是大雪封路,那可就耽误了我的惠存了。”

  好在老天有眼,雪下到傍晚时分变小了,入夜便停下来,只是大风刮得紧,一夜呼呼地从枝头檐角划过,声浪惊人。

  今日李臣简不必上朝,两个人便闷头睡得好晚,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辰正三刻了。

  云畔支起身看看更漏,摸了摸额头,一时惆怅着,不知该不该现在起身,去给太夫人补上这个请安。

  正要披衣坐起来,他拉了她一把,“天寒地冻,多睡一会儿也无妨。”

  他昨夜在衙门中商讨事务,弄得将近子时才回来,云畔那时候问他在不在下雪,他说雪已经停了,就是冷风中行走,受了点寒气,夜里咳嗽比平时更多了几回。仔细看他的脸,好像也比之前清减了,她心里不免有些彷徨,也不知是气候不好,还是身上重任压得他疲累了。

  她替他掖了掖被子,轻声道:“公爷再睡一会儿,等预备好了午饭,我再来叫你。”

  然后自己便从内寝退出来,梳妆妥当之后挪到小花厅去。一路从廊庑上走过,探身朝天上看,穹顶厚重的铅灰色已经淡了,露出一片湛蓝来。阳光凉凉地,有些发白,照在身上没有暖意,但可以给人提供安慰。

  反正闺中悠闲,没什么可忙,云畔和檎丹、鸣珂围着温炉坐定,继续粘贴她的螺钿杯。一重重的霞光铺陈,这种手工和家具的螺钿工艺不一样,用的螺壳更薄,也更精细。

  就是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头低得久了,脖子也有些酸痛。好不容易把最后两片贴上,举起完工的杯子来看,真真流光潋滟,叫人移不开眼睛。

  大家啧啧感叹围观的时候,云畔已经调好了内漆。羊毫蘸满柿红色的涂料涂抹内侧杯壁,趁着漆面未干,再将金粉弹拨了上去。

  檎丹看着那细碎的金粉覆盖住漆面,有些怅惘地说:“倘或不用金,外壁绮丽内壁古朴,我倒觉得更好看。”

  云畔笑了笑,“洒金是种好寓意,日晖即金,月照即银,你知道为什么佛像要日晖加身?因为佛有光明身相,可令魑魅生惧,魍魉无犯。”

  夫人是有学问的,这样一番解说,大家就听明白了。

  螺钿杯做成了,可以预见送到铺子里高高展示出来,又会引出怎样一片风潮。只是这杯子还得搁在通风的地方阴干,须等里面的漆都凝结住了,金粉也吃透沉淀了,才能再拿出来。

  耗费了半天时间,转眼就到了中晌,这里饭食都准备停当,李臣简也换了衣裳过来了。

  两个人坐在花厅里用饭,海鲜头羹、松花腰子,还有开炉饼和大鱼鮓,中晌吃得十分丰盛。

  李臣简道:“过会儿我还要出去,临近年关了,公务愈发繁重起来。”

  云畔往他碟子里布菜,一面道:“再忙也不能没日没夜,像昨夜弄得那么晚,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他闻言微微笑了笑,“我省得,自会小心的。”

  云畔嗯了声,又垂眼道:“昨日我去铺子,听见一个消息,因你昨夜晚归,我也没能得着机会告诉你。”

  遂把耿方直那个通房有孕,被送到二十里外庄子上养胎的内情告诉他。他听了,终于沉下了脸,冷冷一哂道:“耿家是觉得公府好糊弄,把主意打到咱们头上来了。当初提亲时百般逢迎,怎么,到了手便打算作贱了?”

  云畔怕他生气,只道:“已经打发人出去查访了,结不结亲是小事,公爷犯不着再为这事和耿方直交涉了。”

  他搁下了碗筷说是,“上回同他商讨,我如今想来觉得大可不必,那时候退了亲,一了百了多好。”

  可是退亲也不是那么简单,拿不住人家把柄,退婚就没有由头,倒时候让耿家占了理,反咬一口倒不好。

  云畔道:“反正内宅的事,公爷就别管了,一切自有母亲定夺,惠存也不是个糊涂的人。”

  他点了点头,“就请夫人费心些吧。”

  他那头也确实顾不过来,年下的宿卫与戍守、云骑十一指挥的迁补和赏罚都要他过问,他这阵子已经忙得分身乏术,实在管不了妹妹的婚事了。

  云畔自然知道他的辛苦,饭罢送他出门,唯恐车里冷,加放了两只小温炉,叮嘱辟邪:“公爷下职之前点起来,熏暖和了车厢,他坐进去就不觉得冷了。”

  辟邪道是,“夫人就放心吧。”

  她颔首退后,看着马车去远,方返回上房。

  才坐下,外面就传话进来,说派到平谷庄子上的小厮回来了。已经查明那个通房的确有了四个月的身孕,这会儿已经显怀了,天晴的时候捧着肚子在庄子里溜达,一天吃六顿,还能做到一点不发胖。

  “四个月……”云畔低头盘算,“惠存和耿方直定亲是在二月里,这就是说亲事定下半年后,两个人还厮混在一处呢。这耿方直男人大丈夫,满嘴竟没有一句真话,惠存要是真嫁了他,那往后可糟了。”

  既然已经查探清楚,就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云畔直去了惠存的“拨雪”,进了院子,见她正和跟前的女使小卷蹲在台阶前喂猫,抬头看见云畔,咦了声道:“阿嫂来了?”边说边迎她进门,吩咐小卷,“快去上新煎的熟水和果子来。”

  云畔说不忙,“我不是来吃喝的,是有要紧事告诉妹妹。”

  惠存见她一脸肃容,不由有些迟疑,牵着她的袖子问:“阿嫂这是怎么了?什么要紧事,可吓着我了。”

  云畔这才发觉自己如临大敌,把这种情绪带到她面前来了,忙又浮起一点笑,拉她在榻上坐下,温声道:“我说的话,可能会叫你觉得难受,但你要细细地听明白,好好想一想,再决定何去何从。”

  惠存呆了呆,“阿嫂,到底怎么了?”

  云畔抓着她的手道:“那个耿方直,不是个实诚人。他在你面前说的那些好话都是假的,先头的通房也没有送走,不过安排在平谷的庄子上,养胎去了。”

  惠存愣住了,简直有如晴天霹雳砸在了脑门上,惶骇地瞪大眼睛望向云畔:“阿嫂,你说的都是真的?”

  云畔点了点头,“我打发人去那个庄子上瞧过了,人确实在,且已经显了怀……妹妹,我想着,你若是和耿方直还没到那样深情的地步,就再好好想想吧!他既撒了一个谎,往后为了圆谎,自然不停地骗你,你愿意被他牵着鼻子走么?到时候大的小的都回来了,跪在你跟前求你开恩,你是让步好呢,还是不让步好?”

  惠存气得哭出来,“这个王八养的,竟敢这样骗我!”

  惠存是大家闺秀,一辈子没骂过人,这回也是给逼急了,才脱口骂了王八。

  云畔并不觉得稀奇,只是一经安慰她:“想是父亲在天上保佑着你呢,叫你在婚前知道了实情,总算咱们还有退路,他人品既不行,咱们不嫁也就是了。”说着顿下来,仔细观察她神色,迟疑着问,“那个耿方直,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惠存顿时红了脸,忸怩道:“阿嫂说什么呢,我也是诗礼人家的姑娘,怎么能那么糊涂!不过……”她愈发低下头,扯着手绢道,“这人包藏祸心倒是真的,昨日邀我去郊野看雪,说赁了画舫,就我们两个……”

  边上的小卷插了话,一嗓子喊起来:“还特意叮嘱,让娘子不要带上我呢!”

  所以这就看出来了,这人是真的处心积虑。

  “公爷曾说过,对其他女人动过心的男人不能要。他若是移情你,说明他薄幸,他若是钟情别人,你就成了他的通天捷径,将来拿你顶了头,他们照旧双宿双栖,你可怎么办?”

  “想算计我?做他的大头梦!”惠存站起身,决然道,“阿嫂,你陪我往那庄子上跑一趟吧,我要亲眼见证了,回头也好有话回敬耿家。”

  云畔想了想,说也好,转身吩咐檎丹:“把车预备起来,放温炉暖着。点几个得力的婆子跟车,另让一队护院远远护送,倘或不生变故,他们不必露面。”

  檎丹道是,领命出去承办了,云畔再回身的时候,见惠存已经收拾停当,手里甚至捏着她的妆刀,情绪激昂地说:“阿嫂,咱们出发吧。”

  待要出门,忽然又想起,把耿方直送她的东西都翻找出来,归放在一处,然后吩咐院里的婆子去回禀王妃,“把耿家的聘礼和婚书都预备好,等我们回来,立时就要用的。”

  平时看着温吞的郡主殿下,到了这种时候竟是行动力惊人,连云畔都觉得大为诧异。

  惠存回头看了她一眼,正色道:“阿嫂,捉奸是世上最痛快的事,你和哥哥这辈子想是没机会经历了,就在我身上尝尝滋味儿吧!”

  这叫什么话!云畔哭笑不得。再看惠存,她威风凛凛简直像个女将军,脸上浮着激动的潮红,两只眼睛明亮,见云畔脚下慢了半步,索性上来牵她,一路快步走着,登上了门外的马车。

  雪虽不下了,但也没有消融的迹象,道路清扫过后铲起堆积在道旁,被风吹出了细碎的孔洞,如今的雪,已经坚硬得像冰一样。

  本来以为城外的路没人清理,一定寸步难行,可是并不,反倒因为进出的人多了,已经完全被踩平,只是积雪变成了泥浆,车轮碾过,泥泞异常。

  云畔抱着手炉看惠存,看她沉着小脸一本正经,便道:“见了人,你也不要过于生气,印证过了,能打乱耿方直的算盘就行。”

  惠存点头,“阿嫂放心,我不来正室打外室那一套。我可是郡主,他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二十里路,因不能快马加鞭,走起来也费了两个时辰,赶到平谷庄子上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了。

  那庄子,在郊县一片广袤的平原上,前后稀稀拉拉种了几棵树,剩下全是农田。

  姚嬷嬷上前敲门,紧闭的门扉打开了,探出一个妇人的脑袋,问:“找谁?”

  姚嬷嬷笑着说:“我们是家主派来,探望香凝姑娘的。”

  庄婆上下打量了一通,“上京来的?我们这里并没有什么香凝姑娘。”

  姚嬷嬷见状,摸出了耿家的牌子,递到那庄婆手上,“我们是耿家人,难道还诓你不成!姑娘怀着身子,家里夫人哪一日不悬心,早前在上京也是主子一样受人侍奉,到了这荒郊野外,只怕姑娘不受用,所以打发我们来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