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 第44章

作者:丸子炒饭 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复仇虐渣 古代言情

  但从小陪着殿下的他却不敢不管,就算是要被殿下惩罚,也得隔一会儿就进来看一眼,省得殿下喝得太醉,仰躺呕吐无人发现,半夜窒息而死。

  然而等他进去拿水伺候的时候,却无意间听见了殿下的梦话。

  殿下有时候会着急,唤“音音别怕,郎君在这”,有时候却又在发怒,恨不得生啖其肉,“水性杨花,宗室哪个男子不纳妾”,有时候却又笑, “音音是在吃旁人的醋对不对”,但最多的还是“好了好了,这回是我错了,音音别生气了,快回来吧”。

  可能是他擦拭面颊时瞧错了,殿下眼尾似乎多了一道水意,恨恨道:“怎么就嫁给了那个人,你好狠的心……”

  他回想着往事,忽然听见负手而立的殿下开口吩咐。

  “从外面请一位大夫进府,要靠得住的,敢泄露一个字,不必留下活口,”殿下似乎是有些疲惫,回去的路上都不比以往果决,似乎多了几分迟疑:“还有叫人传信给宇文高朗,叫他让卫先生写一封进宫的信,叫他好好写。”

  宇文高朗不用知道这些细节详情,但是那位卫先生却能知道那位收信的女子是谁。

  万福不想去想,为什么殿下非得要一个外面的医生,府中信得过的有好几位呢,不过殿下如今就像是一个千方百计钓鱼的馋猫,从前是半点不愿意叫贵妃知道秦君宜消息的,但是如今为了稳住郑贵妃,连书信都肯传递了。

  他低着头听人吩咐,没注意到三殿下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有些怪异。

  萧明稷知道万福也是一个从小净身的人,问这些实在是问不出来,本来今日是他费心安排,有了许多计较才得来的结果,但是却为圣上做了嫁衣裳。

  而郑玉磬的话,实在是有些绝情。

  ……

  秦君宜听闻邻里说起今日贵妃与长公主两位贵人出游的盛况,但他身子不好,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最近萧明稷似乎清闲得很彻底,边关也没什么事情需要调宇文高朗过去。

  这段时日竟是难得的清闲。

  他坐在书房里静静写了几张纸,宇文高朗少顷就会从外面买了菜回来,他得先把自己的那份做出来,继续吃他那寡淡无味的白粥,才好有余地让这个无肉不欢的武夫做些荤菜。

  然而今日还没等他煮午时的白粥,就听见了那熟悉的开门声与脚步声。

  “卫先生,殿下有急事找你,”宇文高朗气喘吁吁,拿了一沓白纸给他,忽然顿住,迟疑道:“可能也不算太急,殿下说一个月为期。”

  “这是什么道理?”秦君宜有些好笑,缓缓起身,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上好白纸,淡淡一笑:“这么多,难不成是殿下要做什么大事,让我邀请宾客来吗?”

  宇文高朗摇摇头,他觉得这封信应该十分重要,所以殿下才会预备了这么多可能会被作废的纸张,“是殿下吩咐您写一封书信给宫里的贵人,只是写给谁殿下没说。”

  派来传令的人说,卫先生自己知道。

  他正想好奇这位贵人是谁,却看见卫先生忽然变了脸色,手中的柴火“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似乎是发病的前兆。

  “卫先生您等一会儿!”宇文高朗对这样的情况并不陌生,他连忙去找药,先吃上那个药,然后再去找外面的大夫:“我马上去找药!”

  “不必害怕,”秦君宜稍微缓和了一些,他将自己的情绪平复好,然后安慰那个手忙脚乱的武夫来:“我只是心口有些慌,不是发病。”

  “我知道那位贵人是谁,”秦君宜缓缓道:“之前殿下吩咐我筹办的东西大约是得了青眼,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但是那衣袖下微微颤抖的手却意外泄露了主人的激动与不安。

  那东西做的小心隐秘,真的叫她瞧出来了么?

  或许当真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有苦衷,心里同样惦念着自己呢?

第48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溧阳长公主尽兴之后陪郑玉磬回宫, 圣上瞧见贵妃疲累情状,少不得将她与钟妍说了一顿,连教郑玉磬学马的心思都没了,直接撵了钟妍回承欢殿。

  郑玉磬却乐得轻松自在, 免去圣上要触碰她身子的忧虑不安。

  圣上怜惜她身子弱, 经不得折腾, 最多不过是两人同榻而眠, 偶尔熬不住了就在面上轻啄,夜话家常, 对那件事也愿意停一停。

  她生养了皇子,身子也恢复得差不多,圣上爱重她到了极点, 两人如夫妻般起居,见她身子难受,便将不需要见人的政事都搬到了锦乐宫来处理,时不时陪一陪元柏,吹一管玉箫给她听。

  郑玉磬也是读书识字的女儿,她身子稍好些的时候也常常陪着圣上一同习字作画,偶尔也会以琴相和, 那一琴一箫悠扬的声音从锦乐宫传出来,专房之宠,圣上与贵妃的感情不知道羡煞多少女子。

  七夕节时, 圣上为讨贵妃的欢心, 还特地放了一批宫人出去, 许她们出宫自寻婆家。

  只是郑贵妃是否真正开心,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郑贵妃得意, 惠妃与丽妃便失意了许多,平时圣上在子女上淡泊,倒也看不出来些什么,至多不过是多疼一疼太子,连谋反都能尽量保下一条命。

  可自从郑玉磬生下了十皇子,萧明辉与萧明烨才瞧出来圣上若是慈父,会是什么模样,几乎是将母子两个放在掌心上,颇有几分老来子得宠的感觉。

  可以说十皇子是圣上最疼宠偏爱的那一个孩子,几乎是放在身边自己教养,全部的庶出皇子加起来也不会有贵妃之子所得到的宠爱那样多。

  三皇子萧明稷最近一是因为得罪了东宫里的废太子而被圣上免去了大半差事,二来旧伤复发,多请太医与外面的大夫入府诊治,渐渐沉迷佛道之教,做起了逍遥皇子,圣上听闻之后多是抚慰,对这个旧伤复发的儿子倒是没有太多苛责。

  但是萧明辉和萧明烨就不一样了,萧明稷体弱多病,又没有可以讨皇帝欢心的皇孙,差事也全被免了,这个强有力的竞争者既然已经从东宫之争中退出,他们两个几乎斗得如火如荼。

  两派相争,互相拆台,叫皇帝大为光火,而两人所分摊的差事也是从前萧明稷做过的,本来就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又有对面攻讦为难,愈发难办,每有什么风吹草动,又重提立太子的事情,弄得御案上的奏折愈发多起来。

  圣上盛怒之下几乎对自己的两个儿子拔剑,王惠妃和吴丽妃都跪在紫宸殿外啼哭待罪,若不是身边的内侍监显德灵机一动想起来请贵妃过来送些甜点佳肴给圣上,恐怕圣上是不肯撂手的。

  郑玉磬枕在臣子们言词激烈的奏折上,那略有些凉意的御案实在是不比高床软枕舒服,等圣上的怒气略有些尽了,才被人环在了怀里,一同在御座上絮絮私语。

  “圣人近来是愈发贪多贪足,我一个人如何伺候得住,”郑玉磬依偎在圣上怀中,嗔了他一句:“再有这样的事情,就是总管跪着求我,我也不来了,全喂了圣人,元柏都不同我亲近了。”

  圣上这个时候是最好说话的,他见郑玉磬面上含羞,偏来呵她的痒,“音音带来的净是些干巴巴的糕点,难道还不准人取用解渴?”

  她来的时候只穿了家常的衣裳,看到外面跪着的嫔妃与皇子吓得不轻,显然是被人匆匆拉来救场的,放置点心的膳盒里都是没有汤水的,圣上难免是觉得她是将自己送过来的与他消气的。

  “快叫惠妃与丽妃起来吧,都是圣人的嫔妃,我在里面承受天恩,哪好让人家一直跪在外面?”

  郑玉磬含笑说道:“就是五殿下与七殿下,也该叫人回府,让太医好好看一看,那五殿下手臂还滴血,天底下哪有耶耶生儿子的气能生成这样,元柏被圣人都宠坏了,将来要是变脸,恐怕更受不住。”

  “音音是不知道这起子人有多叫人生气!”圣上见郑玉磬娇妍天真的模样,显然是被他宠得什么都不知道就来替人开口做好人,他叹了口气:“元柏的性格随你,最叫人省心不过,咱们的孩子朕疼还疼不过来,怎么舍得骂?”

  郑玉磬瞧圣上去取奏折,展开要给她看,连忙捂住了眼睛,嗔道:“这是什么,我可一点也没瞧见。”

  圣上反而被她逗笑,亲了亲她的手,“音音不必害怕,咱们两个是夫妻,旁人不成,朕准你看。”

  “正好朕今日看折子看得头疼,音音红袖添香,来念一念倒是提神醒脑,”圣上对待皇子之母干政一向是极严厉的,但是郑玉磬却是他愿意想叫她参与的,“朕百年以后,元柏的年纪大约不会太大,你仔细看着,将来也不至于被别人糊弄,什么都不知道。”

  “圣人又说这样的丧气话!”郑玉磬去旁边的地毯上寻自己的薄罗衫子披好,瞧着是又恼了:“明知道我不爱听,您还总说来怄我。”

  其实那奏折打开的一瞬间她也看到了一些内容,似乎是萧明稷上的奏折,说是为一个将军和他的谋士请赏,她不是不想看奏折,只是觉得这也太凑巧了一些,有些怀疑圣上是有意而为之。

  圣上随手选了一本,倒也没留意上面写了些什么,见郑玉磬因为这样的话发怒,那份因为几个儿子嫔妃争一时意气的怒火也渐渐散了,柔声安抚了一阵,到底叫她念了两三份折子才放人去自己的浴池沐浴。

  “有这样的儿子和嫔妃,尚且不如没有,真是要将朕气得少活十年,”圣上笑道:“到底是宫里有些不方便,委屈了你,若是以后朕同你到外面行宫去,随处就浴,比现在要强上许多。”

  他时常想,从前觉得孩子们似乎是随风见长,但是现在看着元柏只恨他怎么不能快些长大。

  皇帝尚且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便是有心瞧一瞧美人入浴的风情也是抽不出时间,吩咐人进来收拾狼藉,让那几个党争的儿子回去自省。

  郑玉磬对偶尔做一次这样的好人并不感到厌烦,圣上最讨厌的就是惠妃与丽妃在两人每每琴瑟不和的时候隔岸观火,说些风凉话,她却不能做这样坐收渔翁之利的人,显德都求到锦乐宫来了,她当然也没办法坐视不理。

  宁越也觉得这样好些,毕竟圣上对其他几个儿子越是厌烦,才越会把心放在小儿子上。

  不过她既然是掌管六宫的女子,圣上又是宠爱她,哪怕是用紫宸殿的浴池,她也必须要自己用惯的人伺候,不肯让紫宸殿的内侍进来。

  圣上的浴池宽大,足够郑玉磬凫水玩耍,旁边有备好的花露与香膏,锦乐宫的侍女们从外进来也是神态自若,直到她们服侍完毕,才见宁越走了进来。

  “你怎么过来了?”郑玉磬如今在宫廷里久了,现在瞧见宁越进来伺候抵触也不是那么大,只以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元柏醒了,还是宫里又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要我回锦乐宫?”

  宁越摇了摇头,将其余的侍女都吩咐出去,只留枕珠在内,俯身轻声道:“娘娘,钟婕妤那边送了信过来,说是娘娘的香囊若是绣好了,就可以交给她。”

  他陪着贵妃许久,自然知道郑玉磬这些时日根本没有为萧明稷绣过香囊,所以顿了顿道:“不过三殿下说娘娘倦怠,一个香囊就是做上三个月也是有的,只要除夕之前将亲手绣就的荷包给婕妤,便不算逾期,否则……”

  “否则什么,断一根郎君的拇指吓唬我是吗?”郑玉磬在这一方面对萧明稷还是很了解的,他什么事做不出来呢,“信你已经收好了么?”

  宁越“嗯”了一声,“奴婢贴身放好了,只等娘娘回宫后看,不会叫人发现的。”

  枕珠见状连忙服侍郑玉磬起身梳妆换衣,圣上见她沐浴了一会儿便出来辞驾,将人揽过来看了看,让郑玉磬夜里再来紫宸殿过夜,才准她回去。

  郑玉磬心里存了事情,回宫之后只说是乏了,除了宁越与枕珠在门口把守,谁也不能进来。

  有别于上次的书信粗糙,那上好的纸墨气息一闻便闻得出来,显然是萧明稷为了送进宫,专门给他准备的笔墨纸砚。

  她望着信封上面的“贵妃亲启”四个熟悉的字,心绪激荡之余又有些酸楚,还没等打开,眼中便簌簌落下泪来。

  然而开头第一句话,郑玉磬便觉出来有些不对,怔怔地坐在那里,眼中骤然绽放的光彩犹如铁树银花般瞬间黯淡下去。

  那字迹虚浮了许多,不似原先讲究遒劲工整,多了几分沧桑无力的凝滞感,与最近和萧明稷来往的书信十分相似,想来他也病得没了力气。

  他知道她没有如外界传闻一般死在秦家,而是做了圣上的贵妃,但是郑玉磬怎么也想不到,久别重逢,他的第一封信,竟然会是放妻书。

  郑玉磬瞧着上面所说的“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又见“愿妻相离之后,重梳婵鬓,选聘高官之主”,与她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伏愿娘子千秋万岁,秦君宜于咸宁十七年七月七日夜长安谨立此书。”

  但是在放妻书的夹层里,又有另外一封信。

  他说有了这封放妻书,两人从此再无瓜葛,郑玉磬也不必觉得琵琶别抱便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只要她如今的荣华富贵能叫她快活安稳一生便够了。

  他们两人之间虽然夫妻和美,期间并无龃龉,但是因为圣上君夺臣妻、后又有太子谋反这样的事情,以至于妻子失贞、骨肉俱死,他孤家寡人,独身至今,并不怨恨妻子,也没有另娶的想法,只是两人今生无缘,不必苦苦纠缠。

  虽然说一个世人眼中的已死之人写一封放妻书并无多少必要,但是他已经不再是从前少年风流,打马长安的探花郎,有了新的身份,还可以为国家做一点事情,而郑贵妃也该放下过往,抬头向前看了。

  郑玉磬从此便不再是秦郑氏,她可以安心去过自己的日子,也没有必要为了这样的事而心痛难安,皇帝始终是天子,天子的命令无法违抗,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求生,都是正常的事情。

  甚至他还说起三殿下曾经同他讲起过的江南旧事,当年惊鸿一瞥,写下情词一逞口舌之快,并未细心保存,反而传唱许久,以求压倒侪辈的虚荣,天子赐婚,也从未征求过她是否愿意嫁给自己,以至于她不能回到江南水乡去,反而留在了满是天潢贵胄的长安。

  如今有此报应,也是自己的命数使然,请她不必时刻挂心。

  但是能同她做一场夫妻,那几个月里确实是他此生记忆最深刻的时光,那没人处的握手温存、出城赏花作画的风雅之事,都是他所不能忘怀的事情。

  宁越起初见内间没有动静,是以为郑玉磬将信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后来听见内殿的哭声渐渐大了起来才觉出有些不妙,连忙同枕珠一道进来查看。

  郑玉磬半伏在妆台前,他们所能看到的只有背部折低的弧线,听见的也只有贵妃的哀声啜泣。

  “娘子,怎么了,您怎么哭得这般厉害?”枕珠俯低在贵妃身边,看着贵妃手里拿了几张信纸,连忙道:“难道三殿下骗您,这不是那位的亲笔书信吗?”

  郑玉磬摇了摇头,她的面颊因为哭泣而变红,眼中秋水盈盈,开合之间便会滚出晶莹的泪珠,“难得三殿下信守承诺,他写信的文风我还是知道的,这一点总不至于错漏。”

  “可是枕珠,我还没有告诉他元柏的身世,他也不知道我们两个之间还有过一个孩子,从此便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郑玉磬有些难过,她美丽的双眼里包含忧愁:“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们两个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一点缘分,圣人更是不许我有机会再见他的,可是当真知道的时候,总会有些难过。”

  若是没有娶她,他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她心里对丈夫始终是有愧疚的,加上元柏这个孩子又是她最亲近的亲人,所以才想方设法在天子的眼皮底下保住这个孩子。

  但是他选择放手,也是人之常情。

  宁越从外间端了香薰与红烛来,供贵妃随手销毁这些字面上的证据,他见郑玉磬如此不能忘怀,心中的苦涩比她与圣上燕好的时候还要多,但还是将红烛往她身前放了几分。

  她的前夫尚且能得到郑玉磬日夜思念,但是他却只是她生命中过客的一位,哪怕定过亲,也只是碍于青年男女该有的步骤,定亲出嫁,相夫教子。

  “娘娘最初不也是只盼着秦郎君能活吗?”宁越柔声安慰道:“如今秦郎君尚且能传递书信入宫,娘娘还有什么不足意的?”

  其实这封信未必是全然出自秦君宜的本心,这书信入宫,必然要经过萧明稷那一关,过不去的话恐怕那位三殿下也不会让人挟裹书信入宫。

  但是他并不准备同现下浑浑噩噩的郑玉磬说这些,只是按了按她的膝盖,似乎是想将自己的力气传给她:“奴婢会一直陪着您的,娘娘稍微擦一擦眼泪好么?”

  “既得陇、复望蜀,人总是不知足的,”郑玉磬稍微缓了缓,才继续同宁越道:“其实我也不知道盼着他同我说些什么,他待我没什么不好,便是没有这封放妻书,我不是也已经成了圣上的嫔妃,苟活而已,又有什么资格做他的妻子?”

  说什么都不能够叫她足意,郑玉磬也知道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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