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丸子炒饭
他就算是写一封如同以往报平安的家书,她如今也不敢回信,或许也会落泪,怎么样都不会有十足的满意,圣上待到元柏六七岁的时候才会册封,萧明稷与她互有把柄,自然是落在彼此手里的越少越好。
萧明稷肯让人送这封信来,是为了稳住她,让她继续给他送香囊,但是她的回信却不一定会回到秦君宜的手里,或许就像是当年圣上授意的那样,给自己的书信代笔。
“娘娘既然选择走了这一条夺位的路,这条路凶险万分,若是能与秦郎君一刀两断,反而是件好事。”
宁越将书信从她手中拿出来,沾了烛火,让那些令人心碎哭泣的文字化为灰烬,他为她擦那似乎是永远也流不尽的眼泪,柔声道:“有奴婢为娘娘赴汤蹈火,就够了。”
郑玉磬闭了闭眼:“就算是我想一刀两断,三殿下恐怕也不会愿意,若是我丝毫不在意他,叫他失去了利用的价值,那个人岂会为他花重金?”
……
江太医偶尔会往三殿下的皇子府上走一遭,殿下如今表面上是无事一身轻,实际上反而更容易在暗处兴风作浪,叫五殿下和七殿下吃了不少苦头,偏偏还得感激他,拉拢他。
这之中免不了涉及人员调动,殿下借着旁人的手将自己的人安插到肥缺或是实干的位置上,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自己的日子却没有殿下其他的心腹那般逍遥,那位卫先生秋冬的时候容易犯病,他还得装着给殿下看病,每隔几日就得往殿下府上走一趟。
但今天他却有些惊讶,因为万福说,密室里尚且有旁人在,三殿下如今不方便接见他。
密室之内,陈大夫为三殿下诊脉的手一直搭着,但是捋山羊胡的手稍微有些颤抖,似乎是有些迟疑的神色。
他做了许久的大夫,其实非常能理解一些病人、特别是在生育与男女事上有难言之隐的病人是什么心理,但他不能理解这位出身皇室的三殿下为何要来找他。
三殿下的总管和他简略地说了一下三皇子的疑问,他本来是没怎么太当一回事,王孙公子年轻时候谁还不风流一把,只要适当禁止一段时间,服药调养身体,其实倒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个病多少有些心理上的障碍,当然还有饮食作息的问题,而且常有病人不遵医嘱,后期克制不住寻欢,但是他想过许多病症,最后见到三殿下的时候几乎全部推翻了。
这位皇子明明身体康健得很,来寻他做什么?
已经开了几副汤药,温和补身,也施过针,应付了些时日,可是殿下最近还召他过来,这就相当奇怪了。
他没找个姬妾试一下吗,难道还是不成?
“您不必有什么忌讳,我也没什么好怕的,”萧明稷收了手,淡淡道:“若是真有什么不妥,我也不会怪罪。”
“殿下言重了,容草民再想一想。”
陈大夫客气道,心底却略有不满,他能有什么不妥,不就是身子太好些了么?
“殿下近来最近与女呃……人的时候,大约是多久?”
这个年纪的皇子们,基本都是成了亲的,不会有哪位如今身边还没有一个女子或者伺候的男子。
萧明稷眉头微蹙,这确实不是什么值得说出口的事情,“一盏茶左右。”
陈大夫心下了然,那他就是无功无过,“殿下正值青春,晨起是否会有……”
“有,”萧明稷知道这些百姓面对皇室子孙的时候该有多惶恐,因此也不为难他,直接都说了:“只是偶尔还会鼻中有血,吃药以前从未有过如此症状。”
不知道是不是她实在是美得太惊心动魄,勾得男子难以自持,还是她临别时的话语太伤人,就算是这些日子点了清心安神的香料,其实也是无济于事。
她又入梦境了,甚至比以往更加妩媚,叫人欲罢不能,连带万福每天伺候他起身时都有些不落忍,试探问一下殿下要不要从温泉别庄里寻一个处子伺候。
但是他现在根本没有这份心情。
“秋冬干燥,殿下多喝些清心茶,或者让府上多炖些梨汤,并无大碍。”
陈大夫想着自己开药施针或许还是有些过于狠了,连着问了许多,最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讨饶,反倒叫萧明稷有些吃惊,虽然心中烦闷略增,但是也还是让他出去了。
江闻怀在书房里等着的时候见密室里走出来一位同样背了药箱的男子,眼睛几乎都瞪直了,他给卫先生看病,殿下居然去寻了民间的大夫看诊。
难道比起民间医馆,殿下是更信不过自己的医术吗?
“不知下官是哪里得罪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江闻怀进了密室之后见殿下面色严峻,连忙作揖请罪,他偷觑萧明稷的面色,确实算不上太好。
“江太医这是怎么说,你医术高明,否则长公主也不会推荐你来。”
萧明稷勉强压住自己的戾气,淡淡安抚道:“你不必多心。”
“那府上怎么传召了民间医者?”江闻怀心里略有些委屈,“民间固然有奇人,但是下官以为太医署还是更稳妥些。”
萧明稷原本是不准备和江闻怀说这些,他身为高位,并不喜欢让下属知道自己身体的阴私。
但是显然民间的医者似乎也没什么用处,便皱着眉将其中掐头去尾,简略同他说了。
江闻怀知道殿下之前身侧无人,倒是不知道殿下近来怎么想起来老和尚破戒,在府内或者府外养了哪位娇滴滴的女郎做外室或者通房,可随着殿下的诉说,他的脸色却逐渐古怪了起来。
到底两人关系匪浅,平常倒也不用十分恭敬,迟疑片刻,小心翼翼问道:“殿下试了两次,便不曾试过第三次么?”
第49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萧明稷略有疑惑, “难道此症可以不医自愈?”
江闻怀见萧明稷面上神色略有惊诧,似乎是真的不知,虽然觉得好笑,但面上还是一脸正经道:“男子初期同女子一处, 确实会有此等症状, 殿下不必太过在意。”
“至于鼻中时常出血……”江闻怀笑道:“一则秋冬干燥, 二来满则溢, 殿下召几个美人就好了。”
殿下以为自己夫纲不振,大失脸面, 恐怕不大愿意亲近女色,大禹治水讲究疏通之道,一味进补却有失张弛之道, 便是鼻中有血、晨起叫内侍们看出异样,那真是太正常不过了。
萧明稷并不见露出喜色,他迟疑了片刻方道:“既然如此,为何女子会疼痛到面色苍白?”
江闻怀自己是已经成了家的人,对这上面倒是很有心得,但是这样的知识应该是宫里派教导那事的宫女来传授,殿下和御医说这些, 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
“或许是教导殿下的宫人也不曾有过经验……”
江闻怀想,这宫里的女子就算是被挑选出来侍奉皇子,到底都是些纸上谈兵, 说起来不会比殿下好上多少, 但是却被萧明稷打断。
“她有过。”
江闻怀仿佛凭空被人噎了一口气, 殿下从前不近女色就够奇怪了,怎么一开头,就有了这种爱好?
这倒是叫他好奇为殿下破了第一回 的女子是谁。
“罢了罢了, 这些叫江太医操心原是大材小用,我如今既然知道,往后自有计较。”
萧明稷瞧见江闻怀那张端肃严正的面容似乎有些绷不住,心里略觉得有些挂不住脸,吩咐人将药留下就出去了。
万福送了江太医走,正要问殿下晚膳是不是还要用些滋补之物,瞧见那碗刚刚熬好被殿下泼到地上的苦药,自己就悟了。
“钟婕妤可曾把信送给郑母妃了?”萧明稷用帕子擦了擦手,闻到那药的味道都厌恶,沉声问道:“秦君宜没弄什么别的花样?”
万福忙摇了摇头:“钟婕妤自然不敢违背殿下的命令,卫先生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殿下也是都看过的,都是经过查验才送进宫里的。”
他们家殿下自然不会叫秦郎君有与贵妃娘娘书信传情的可能,那些略含有些关心情愫的话,早就被一盏铜灯烧的灰也剩不下,殿下允许这一回,是因为要叫贵妃继续甘心屈服,像是挂在贵妃面前的画饼,省得贵妃狠下心来,与他一刀两断。
殿下早为宇文高朗上了一道折子,为宇文高朗和卫皓请封,大概他们重新离开长安也就是一两日的工夫了。
“既然如此,那除夕便也可期待锦乐宫的回礼了,”萧明稷闲适地把玩起萧明辉送来的夜明珠,“说起来,我那五弟的燕侧妃生了一个皇孙,圣上这些时日对他倒是很器重。”
抛去废太子不算,五皇子对能在子嗣方面超过自己这位三哥很是得意,圣上在意嫡庶长幼,虽说王惠妃生他生得晚,不比孝慈皇后、蔺华妃和何充容、张贵妃,可是皇长孙却是出在他府中的。
哪怕圣上从前因为燕侧妃的名字觉得太犯忌讳,其实也就是生一阵子气,见到皇孙便也好了。
万福对这件事也有所耳闻,圣上很喜欢五殿下能为宫里带来婴儿的啼哭,反而更显得三皇子府上冷淡凄清:“殿下如今心结也解开了,何不与七殿下一同向圣人求旨意赐婚,贵妃已经与您无缘,您何必如此自苦,好歹也生养几位小主子,给府里增添喜气。”
人人都说三皇子府上规矩最严,因为三殿下并无内宅,府上只有一个严厉的主子,所用服侍的人与首饰衣裳,乃至于侧妃娘家那些千丝万缕的关系都没有,清净倒是清净,但也太孤寂了一些。
“孩子有什么好的?”萧明稷瞥了他一眼,“圣人不过是喜欢皇家枝繁叶茂,倒未必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出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就是什么好事?”
他并不喜欢孩子,或许是幼年在锦乐宫的遭遇,又有动乱中手足互相杀戮对方家中女眷、圣上为了皇权而杀子,他对生孩子并不像其他男子那样热衷。
生下来又没什么期待、只是为了凑数,甚至连将来组建马球队都是场下替补的孩子,他觉得生下来反倒不如不生。
争夺皇位从来都是不死不休,大事未定,实在是不必多这样许多不必要的累赘。
没有软肋,才是最好的,也不用担心像是他的兄弟那样,因为正妃侧妃的娘家出事而被牵连。
万福劝了劝,但殿下的心意才是最要紧的,如今殿下借口沉迷佛道,而圣上迷恋贵妃,倒也不怎么管他这个儿子将来会不会绝嗣,大概连正主都不急,皇帝也没有空操心这些。
不过以他一个内侍的私心,其实殿下既然能攀上贵妃这里,倒也不必拘泥于那一盏茶的快活,何不让郑玉磬为他求些恩典,或是封一块肥美的土地,又或者是在东宫之事上起一些作用。
但殿下偏偏不肯要贵妃替他来做这样随口为之的事。
“阿爷的意思是明年春日正式为几位皇子行封王礼,但是却还没说准是什么时候颁旨。”萧明稷将那颗夜明珠放回原处,淡淡道:“那几个老顽固一向事君至上,如今竟瞧不出半点端倪,一动不如一静,瞧着那几位上蹿下跳,倒也十分有趣。”
废太子和那几位已经入朝的皇子心中自然心里七上八下,皇帝想在咸宁十八年春册封诸皇子为王,改变了从前等太子嫡长子出生之后再一道册封的想法,这给予了诸皇子极大的动力与希望,废太子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重回东宫之位。
但是有这样几位不省心的弟弟在,任凭东宫与赵氏再怎么兴风作浪,恐怕朝中也未必有多少人肯支持他。
郑玉磬日日在皇帝枕边,或许知道其中详情,几位替他安排马场之事的心腹其实也劝过殿下,贵妃已然与殿下有了首尾,就该趁此胁迫贵妃,为三殿下做事。
但萧明稷想了想,圣上生性多疑,郑玉磬若是稍有不慎,接连为他说话,恐怕反而要将自己折进去。
两个人明面上冷淡,才是对彼此最好的。
他自问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会利用女人去达成自己的目的,但是面对郑玉磬那苍白的面色,却不忍心逼着她为自己做事。
或许两人走到如今这步,早已彼此生怨,但是残存的那一点初心却不允许他将原本想打造一座世外桃源的金屋保护起来的女子,如今成为他手中的棋子。
他苦笑了一声,良心于他而言是个坏东西,但偶尔人总是会留下些坏习惯。
“圣人如今已经够烦了,我这个做儿子的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萧明稷望向秋日落霞里的深深禁庭,九重宫阙壮丽而静谧,那其中的平静里却蕴含有无尽的动乱:“横竖圣上也不会属意我为太子,何必去操那份心?”
与圣上的封旨相比,他倒是更期待贵妃的香囊多些。
然而直到冬日将尽,钟妍才通过宫中内线将第一个绣工勉强说得过去的香囊送了过来。
宫里的人回禀,钟婕妤说郑贵妃推托年下宫中事务繁多,自己忙得很,所以才迟了些。
……
可是那个口称事务繁忙的郑贵妃,现下却在锦乐宫里与宫人打起了雪仗。
郑玉磬在家乡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大雪,碧悠悠的湖面沾了些浮萍柳絮样的晶莹,便算得上是一场雪了。
但是长安的雪却不一样,声势浩大,凌厉的寒风带起入沙一般的雪粒,有时候连树枝都能压断。
她到长安的第一年正是新妇嫁人,在婆家须得谨言慎行,到长安的第二年已经变作了圣上私藏的美人,又做了天子的贵妃,便是漫天大雪,撒棉扯絮一般,郑玉磬忧虑自己怀着的那个孩子,也没什么兴致。
但第三年上,心境略微开阔,倒是有几分玩赏瑞雪的兴致。
元柏一早就被皇帝抱走去听政地方的侧殿玩耍,随着这个孩子一日一日长大,皇帝的宠爱不减反增,比起皇子所生的那些皇孙还要疼爱上十倍。
宁越瞧她穿了轻薄华丽的宫装,外面却半披着厚厚的白狐裘站在窗前看雪,美丽的眼睛里除却那一抹淡淡的轻愁,也多了许多向往,因此提议她换一身更厚实耐摔些的衣裳,配着雪地里穿的鹿皮靴子,又软又轻,舒适保暖,组织锦乐宫的宫人玩一玩。
郑玉磬起初是觉得十分不好意思,但后来想一想如今也没什么可顾忌的,宫人们肯定也想乐一乐,于是就叫那些愿意的内侍和宫人都过来一道来玩。
是以圣上将元柏抱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他平日里柔柔弱弱的贵妃,裹得像是端午的黍角一样,圆滚滚的在雪地里来回灵巧挪移,手里攥了不怎么成型的雪球往内侍的身上砸,笑声欢语,竟然不似宫中。
显德惊了惊,正想要不要传唱一声,却见圣上笑着摆了摆手,悄然靠近了几分。
郑玉磬如今只能瞧见前面的景致,左右却不大能瞧得见,冷不防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虽然隔着厚厚的衣物不疼,但还是“哎呦”了一声,见对面的内侍与宫人一时都跪下去了才猛然意识到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