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朝朝
他把“强求”二字咬得格外暧昧,周妙宛听出来了其中的嘲讽之意,她咽下喉间苦涩:“是臣妾自愿的。”
她恭顺地折颈垂眸,取出了方才成的画放在李文演面前,说:“陛下赏的字,臣妾不解其意,可瞧着实在有些空落落的,就自作主张添了幅画上去。陛下瞧瞧如何?”
见他没推拒,周妙宛便在他眼前展开了字画。
袖中婉伸的柔荑纤长柔弱,就是差点血色,李文演看了一眼便别开了视线。
“这便是你讨好朕的手段?”他问。
周妙宛垂眸不言。她不傻,知道他想要的是她自荐枕席,可受过的教养终究让她做不出那样的事情。
没有得到她的答复,李文演隔着桌子,强行拽住了她的手腕。
他陡然间爆发的力气让周妙宛懵了个彻底,再回过神时,她半边身子竟都被他拽倒在了冷硬的桌上。
笔砚被两人的动作带翻了,墨汁横流,她身上、他身上、还有那幅竹影轩窗图上尽是乌黑的墨色。
见她表情变得慌张狼狈,李文演才笑,拿沾了墨渍的手去刮她脸颊,说道:“这才有求人的样子。”
他捡了两本奏章丢到她身上,说:“画有什么好看的?不如看看这个。”
周妙宛急忙接过。
谢丞相及诸多大臣联名上表,弹劾定北大将军忝居高位、守土无功。
她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竟在联名上表的人中看到了自己的父亲、永安侯。
周妙宛忽然就想了起来,之前曾撞见周妙颜同德妃走得很近,一起来拜诣李文演。
她合上奏章,艰难地从桌上爬起来,她问李文演:“可是陛下让他们做的?”
李文演坦然应下:“是朕让谢丞相启奏的,皇后打算如何?”
她能如何?她还能如何?
周妙宛收起唇边苦笑,道:“臣妾也很想知道,陛下想要如何。如果想让谭家死,何必弹劾什么不痛不痒的‘忝居高位’?”
“当然是因为,朕想要给皇后一个机会啊,”他说,手指不经意地摩挲着她送的画。
见她又要跪,李文演轻笑一声,拉住了她的小臂:“站着说,跪疼了,朕是要担心的。”
周妙宛闻言,打了个冷颤。
就仿佛昨夜看着她在雨幕跪了一夜的人不是他一样。
她的嗓音喑哑,藏着昨夜风雨的痕迹:“臣妾恳请陛下,给臣妾一个回谭家探望的机会。是是非非,臣妾想亲去问一问外祖父。”
李文演不意外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说:“朕允了。”
周妙宛来不及喜悦,就听得他冷冷补充:“那朕的皇后,想好拿什么来同朕交换了吗?”
她轻叹一口气,说:“臣妾这条命,陛下随时拿去。”
他眼中似有不屑:“朕不要你的命,只要你答应朕一个要求。”
她无从选择:“听凭陛下旨意。”
——
是夜,一顶朴素的小轿从东边的角门悄然出宫。
周妙宛闭着眼坐在车内。
腿从胫骨一路疼到膝盖,钝刀子割肉般的痛感让她腿都不敢弯,只敢直直地伸着。
若是李文演没有坐在她的身侧,她一定会用手心去揉揉自己的膝盖。
可是他在旁边,周妙宛拿不准他的想法,自认多做多错,于是忍着痛一动也不动,连眼睛都闭上了,权当自己是个死人,连呼吸都放慢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轿停了。
周妙宛睁开眼时,身边的李文演已经先她一步跳下了轿子。
她不敢耽误,怕再起变化,也敢赶忙要下来,可她腿脚伤到了,动作起来笨拙到有些艰难。
李文演就在一旁叉着手站着,他冷言瞧着她不甚雅观的动作,心下想笑。
哪怕旁边杵着棵树,她估计也会扶上一把好下来,可旁边是他,她宁可艰难地往下爬也不愿碰他一下。
更别提主动要他帮手。
李文演收回了眼神,转身飞身上檐。
周妙宛好容易下来之后,回身已无他的人影,而面前正是谭府,可门口把守的兵士她看着眼生得很,一见便知不是谭家的侍卫,而是李文演派来把守的人。
兵士没有拦她,也没有替她开门的打算。
周妙宛用尽全力,推动了红木的大门,从门缝中钻了进去。
甫一进去,她便看到了外祖父。
月光漫溢在有积水的庭院中,还未绽放香气的桂花树下,谭松背着手茕茕孑立,昏黄的眼睛不知在看何处。
听得脚步声,他转过身来,正见周妙宛呆呆地立在原地看着他。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周妙宛想哭,可不知为何没有眼泪。
外公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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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李某:她都这样了也不扶我,记下了
周妙宛:?都这样了我敢招你吗?
——
有阴谋,有大大滴阴谋(破音
最近不太敢看评论了,感觉会腥风血雨,顶锅盖跑,别骂我求求了也别骂我的好大女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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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报答
深夜, 迷蒙的月向世人温和地倾泻自己的光芒,院中石板砖的沟壑里存有积水,月亮碰到它, 便碎成了好几瓣。
月光下, 谭松的满头银发愈加瞩目。
惊讶的何止周妙宛,他看到这个外孙女,亦是大为震惊。
在宫外,听闻帝后恩爱时, 谭松是庆幸的。
虽然他用私心捆住了她, 可若她的日子能过得欢欣,他心中的自责也能少些。
可眼下的她, 为何瘦了这么多?
终究是他们牵累了她。
见谭松目光怔怔,流露出自己从未见过的这般神情,周妙宛眼眶泛酸。
想来李文演不会给她太多时间, 周妙宛收回飘逸的思绪, 顾不上寒暄,直接冲到了外祖父面前,她问道:“外公……外面的情形你可知?”
谭松蓦地长叹一声:“如何能不知?”
周妙宛心在狂跳, 有一个冒犯的问题把她的心口堵得严严实实。
这个问题或许她不该问,可如果听不到外公亲口回答,她总觉得不踏实,所以哪怕他听了会勃然大怒, 她也要问出口。
她深吸一口气, 试图压住狂跳的心,问道:“外公, 通敌叛国,是假的, 对吗?”
听得她问这个问题,谭松确实骇住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最亲的外孙女居然会真的怀疑这一点。
周妙宛见状,忙找补道:“外公,我并非……只要您说是假的,我才更有底气去……”
才有底气去面对他。
谭松的眼睛好像在看她,又好像是透过她在看旁的什么东西。
沉默许久后,谭松终于说:“哪怕我通敌,你二舅舅谭远行都不可能。”
这句话的分量实在太重,重到周妙宛呼吸都凝滞了:“为什么?”
老迈的声音仿佛在这一瞬间穿透了厚重的时间:“那时候,你大舅舅远望,第一次随我去北疆,他那时年纪不大,你二舅舅就更小了,我那时本不愿带他去的。”
“可他们兄弟俩感情好,远行舍不得哥哥,偷偷把自己藏进了装行李的车上,跟我们一起出发了,我发现后要送他回去,远望说弟弟既有心来,就让他一起吧,这才带上了他。”
“那年恰逢干旱,粮食收成不好,北襄人来犯,远望用兵如有神助,总能克敌制胜。后来到了年关,北襄来议和,是他们两兄弟一起去的。可谁知北襄竟在议和时设下伏兵……”
哪怕只是静静听着,周妙宛都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长子的离世始终是烙在谭松心口上的一道疤,府里上下没有人敢提,受疼爱如周妙宛也不了解事情的内情,只知道这个舅舅是死在了战场上。
谭松的声音已然哽咽,他几乎要说不下去了。
“为了护下被卷入的平民百姓,远望战死,远行从尸体堆里被发现时,也只剩半口气,被救醒后,七八个汉子都按不住受伤的他……”
“远行说,是远望为他挡住了穿胸一箭,他才勉强活了下来,他此生誓报兄仇,定要夷平北襄。”
周妙宛听得一阵恍惚。
她从小只知,早逝的大舅舅文韬武略样样出众,相比之下,二舅舅在他的光环下就显得不那么起眼了,可谁能想到,原来他背后也有这样的故事?
谭松眼眶已经红了,他说:“后来我带兵打散了北襄,灭了当时北襄的国君,但他们是游牧部族,随水而居,没过多少年便又卷土重来,重新凝聚成了新的北襄国。远行就告诉我,说兄长的仇,他不会忘记,恳请我给他一个机会,所以……”
所以,外公才同李文演谋划那许多?身在局中的周妙宛回望过去,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