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上加狂
那侍卫一听,不待香草拒绝,拎起小丫头就一路去了别处。
待周遭没有旁人了,他才追问她方才那一句“温泡”是何意。
苏落云不知他为何支开香草追问,便将从太子妃那无意听来的话学了一遍,临了又问:“怎么,有何不妥?”
也许旁人听了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像这类贵人聚会,喝得兴起时,脱衣下湖畅游也是有的。
可是恒山王并非郭偃、卢康之流,他身为皇子一心要问鼎太子之位,一向谨言慎行,不喜吃请。
但是今日的宴席来得突然,他又是清晨临时接到,当时推说宿醉不想参加,可是前来送信之人却说恒山王要求诸位务必到达,且不容推拒,可并没有说要大清早来这山里洗澡。
若落云所言为真……恒山王突然心血来潮,安排的这场温浴酒宴便大有名堂了……
韩临风的脑子转得飞快,想到了袁惜的密报。
现在主管北部平叛的,正是六皇子,他也探听到了那亲信似乎被囚在刑司。
那人恐怕禁不住拷打,会吐露些不该说的。现在,听到落云说那些参加宴会的人,居然在开席前由六皇子领着温泡山泉,韩临风直觉里面有些蹊跷。
他之前跟六皇子在公主宴席上闲聊的时候,六皇子似乎提及了刺客肩膀上的伤……
韩临风一下子便明白了,六皇子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山……他上不得!
一旦上山,势必随众脱衣,那时自己肩膀上的伤疤必定显露无疑,六皇子便可认定曹盛的内应就是他了。
苏落云虽然看不到韩临风的神色变得严峻,但是听他一直沉默不说话,也能察觉到情势不对。
她抿了抿嘴,试探道:“世子,怎么了?”
韩临风轻声道:“小姐可曾想过,温泡需要脱衣。”
苏落云凝神想了一下,一下子就想到了关窍,试探问道:“你……身上是不是有些不能示人的东西?
事到如今,韩临风也不隐瞒她,便说了六皇子大约在找一个肩头有疤之人,而他不巧肩头有一道疤。
苏落云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当然知道那伤是哪儿来的,也明白韩临风此时若是上山,只怕一只脚就会踏入鬼门关。
她紧声道:“世子,这山,你上不得!”
韩临风面色凝重:“……我若现在寻借口不上,也脱不得干系。恒山王已经查到了这个关口,不会错漏一人。”
韩临风明白,这场劫难不好度,他要再想想。
若是没有办法,只能就此一路逃亡北地,只是这样一来,势必牵连王府上下。所以他若无他法,只能留下来,将罪名一力承担下来……
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韩临风缓缓抬起手,伸向她的面颊,可最后还是又缓缓放下。
最后,他只是淡淡道:“此间没有你的事情……回去吧。
苏落云默默福礼,隐约明白,自己大约是最后一次跟韩临风说话了。
他这一去,奔赴的就是一场无解死局。
她往前走了几步,心里很是不落忍。
自己此前欠他的太多,此生竟然没有机会偿还……那日深夜,他拉拽着自己的手,轻轻抚摸北地二十州山脉河川的情景,再次浮现在苏落云的脑海了。
大魏这么一个铁骨铮铮的皇族,难道也要英年折损了?若是他的身上没有那道伤疤……
想到这,苏落云突然顿住了脚步。
方才就在转瞬间,她的脑子里划过一道念头,如果世子再次受伤,正好能盖住那疤痕就好了。
可是他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若说在山下突然遇袭受伤,怎么都不会叫人信服。
毕竟这是天子脚下,又是香客云集之日,就算山匪再大胆,也不会选这个时候作案,到时欲盖弥彰,反而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就在这时,苏落云的脑子又闪过一个念头。可都是很快,她又将这个念头否定。毕竟这个法子不算上策,自己的牺牲也太大了。
她抿了抿嘴唇,继续加快脚步。
当她走到侍卫庆阳的身边时,庆阳突然小声开口道:“小姐,世子他……对你很好,之前帮衬过你数次,就连那郭偃意图对你不轨,也是世子出手设计他摔落马下……”
庆阳突然说这话,也是有缘由的。他方才听得一清二楚,当然也看到了世子方才的动作——在跟苏家小姐诀别时,世子的手一抬再抬,似乎想要抚摸苏小姐的脸,却到底止住了。
庆阳直到这时才恍然——到底还是动心了,只是世子背负的重荷太多,没法随心所欲,甚至好不容易发现心动之人,却又要马上身陷囹圄。
他的心里酸楚,忍不住想替世子在苏小姐的心里留点念想。
“庆阳……”韩临风似乎不愿庆阳多言,立刻开口喝止。
不过落云却心里咯噔一下。
她当然记得郭偃,只是先前以为是驸马大显神威,累得那郭偃受伤,却不曾想这里面原来也有韩临风的手笔。
他对自己的帮衬,原来不止她以为的那些……
想到这,落云往前走的脚步顿住,想要转身又有些犹豫,最后她咬了咬牙,缓缓开口道:“世子,其实,我有个法子……只是,这个法子……”
不等她说完,韩临风却已经开口道:“只是这个法子对你的名节损害甚大。”
苏落云却突然笑了,原来他也早就想到了,偏偏却不开口,又或者他是在等她开口?
这个人啊,虽然心眼鬼道,可他秉承君子不强人所难,却让苏落云下定了决心。
“既然世子想好了,就不妨一试吧,我总归亏世子人情,如今一并还了,也落得轻省。”
关于这点,韩临风一早就想好了,他紧盯着她道:“若无他法,只要你愿意,名节的事情皆由我负责……”
苏落云忍不住想要扶头,他这是病急乱投医,在胡说些什么?
可是韩临风却又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腕,一字一句慢慢道:“你一定要想好了,若是挨上了我,你想甩脱,都甩脱不掉……”
他的话似乎别有深意,可在苏落云听来,无非是怕她没有想周全,再临时反悔。
落云不由得苦笑,她何尝不知道韩临风是个灾星?可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若看着他送死不管,只怕下半辈子都良心难安。
苏家之前的滔天罪名,都拜世子洗脱,现在还了,也应当应分。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小路上似乎有人在高呼:“韩世子在何处?就差你一人了,恒山王请你快些上去同乐!”
苏落云清楚,那一声声高呼简直就是催命妖符!
催的不光是韩临风满府上下的性命,还有她的。
毕竟当初韩临风就躲避在她的船上,一旦他的隐秘败露,必定会顺藤追查出他曾藏匿在苏府船上,势必牵引出她的知情不报。
从知道了他的秘密起,她就又跟他同在了一条漏水的破船上。而且她实在欠他太多……
相较下来,名节受损都不算是大事了,反正……她也不打算嫁人!
聪明人之间,有时候不必将话说得太透,他和她这一刻,倒是心照不宣……
就在那呼喊声逐渐临近的时候,苏落云抬手抽下了自己的发簪,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弄,还是我弄?”
韩临风从她的手上接过了那簪子,毫不迟疑地朝着自己的肩头划去……
那一日,翠微山的后山十分热闹。
六皇子精心备下的酒席,也没有吃得安生。
原因无他,那个北镇世子韩临风,酒醉无德,在半山腰看见个盲女落单,临时起了色心,居然让侍卫调开她的侍女,然后拖拽着盲女入了树丛。
那盲女也是性子刚烈,拼死挣扎,最后居然抽了自己的发簪子,朝着欺压过来的韩临风一阵猛划。
当前去找寻的两个皇子侍卫听到草丛里的动静,抽刀冲过去时,都被那惨烈的景象给惊呆了。
平日潇洒闲适的世子爷一身狼狈,绣满牡丹图样的锦衣前襟满是鲜血。
肩膀、胳膊,还有胸口全都是被戳开的伤口。
而他按住的那女子也是散乱了头发,双目好似茫然看不见人,一只手紧紧发簪,拼命地挥舞,顷刻间,就在世子爷俊秀的脸上再添划痕一道。
当恒山王听到侍卫来报的时候,简直气得往后一仰,差点掉进身后的汤池里。
父皇很看重储君私德。他头顶上的几个皇子都是因为沾染了靡靡之风而被父皇厌弃。
恒山王意在国储,平日素来低调行事,从来不沉溺酒肉。
此番为了排查叛党,他才设下这局,没想到居然被个急色鬼弄出个山路醉酒强抢民女的官司来。
据说那女子高声呼救也引来不少烧香求符的山客,大家都在议论是有贵人设宴,饮酒失德糟蹋平民女子。
一时间那些围观山客都在议论纷纷,甚至有人还提了六皇子宴客的名头,说看见恒山王妃领人烧香,后山一定是恒山王等一众权贵。
六皇子一定会偏帮权贵,那女子倒霉,大约是要清白不保,还要落得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下场。
六皇子小心维护的一世英名,算是被韩临风那小子毁了!
就算他回头跟父皇说,自己来此是正经做事,父皇都不太能相信了!
当然,听闻韩临风受伤时,韩谂之也是心念一动,觉得太过凑巧。
不过他此番试探隐秘,除了自己,没有告知旁人,宾客前来并不知道要上山沐浴。
那韩临风也是今晨从燕子湖刚找回来的,只知道恒山王请客饮酒,更不可能知道山上的情况。
他若临时能安排这一出戏,也是太神了!
而跟他一起回来的卢康也笃定说,跟那女子真的是山路临时碰上的,那小姐好像是给家里弟弟求符来的。那柔柔弱弱小姑娘虽然眼瞎,可真是貌美若天仙,当时韩世子就有些走不动路。
卢康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早知道那女子如此刚烈,他就留下来帮忙了,也不会让韩临风闹得如此出格。
六皇子赶下山亲自查看时,韩临风的侍卫正要给他上药包扎,可是世子嫌疼,哎呦哟地不让侍卫撒药粉,哽咽着瞪眼喝骂着。
至于那女子,听说是被韩临风的侍卫押解下山,准备囚在世子府里。
六皇子的侍卫也一直守在那里,听说那女子觉得丢人,一早就扯了块手帕蒙住了自己的头脸,那些香客还没围过来前,就呜咽哭喊地被人架走了。
六皇子此时压根也关顾不得这桩民案,只弯腰细看着韩临风露出来的伤……
那女子听说很是纤弱,下手居然这么狠,不光肩头,还有胳膊、胸口全是被划得翻出皮肉的深伤,血淋淋一片,乱七八糟,让人看得触目惊心,倒是让人顾不得看世子的身材好坏。
不过那些都是杂乱而新鲜的,压根看不出还有什么旧伤。
可怜韩世子身上全都是血,挂着血痕的脸儿倒是不用扑粉,也是苍白一片,看见六皇子,也嚷着让皇子为他出气。
那等惨烈,让人无法久视。
韩谂之有心痛骂他一顿,可是听韩临风呼号喊痛的样子又太上头,干脆烦乱地叫人将他抬回府去,来个眼不见心为静!
这么个草包,连个羸弱的瞎女人都按不住,让她伤成这样,又怎么可能率人奔袭千里,犯下劫狱的大案?
不过在他的宴会上发生的事儿,他又不能不过问,于是派王妃的贴身嬷嬷跟着去世子府上,好问清那女子的来历。
那嬷嬷领了令,知道六皇子派她去也是为了平息丑事,所以见了那女子,便连哄带吓,让她说出事情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