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蔡某人
“想赔罪,态度就诚恳些,喏,当着文相公我阿爷的面。”
谢珣很平静问道:“你想我怎么赔罪?”
“你把衣裳脱了。”脱脱命令道,脸很冷。
谢珣没有反驳,夹杂草木清香的柔风徐徐吹动着他的袍角,眉目浓郁,但却十分坦然--他把玉带解开,露出紧致光洁的上身。
脱脱目光直白,丝毫不羞,肆无忌惮地在他肌肤上着意打量了,她笑笑,马鞭在掌心掂了掂:
“你转过身去。”
谢珣便转过了身。
脱脱的目光忽就变得锐利无比,一扬手,鞭影直落,谢珣肩头赫然多了道红痕。她红唇紧闭,咬着牙,一鞭又一鞭反复抽打在谢珣身上,红痕叠加,他动也不动,也无呻、吟,人像雪松那般挺拔立着,看的脱脱越发恼火,下手毫不留情,胸腔中郁结的恨意一股脑儿全都发泄了出来。
额头沁汗,她小脸亮晶晶一片,终于,力气用尽,轻喘不止。
“你回头,看着我。”脱脱鞭子一丢,下颌猛地抬高。
谢珣的脸颊微微泛红,他眉毛上也有了汗意,神色不变:“痛快了吗?”
伤痕鲜红刺目,血珠子渗出来了,脱脱嘴角一扯,走上前,把腰间扁银壶一解,残酒全都泼了上去。
果然,谢珣闷哼了声,隐忍不发,只是轻轻拧了下眉头。很快,豆大的汗从额头滴落下来。
“疼吗?”她毫不怜惜地问。
谢珣稳稳心神:“怕是不及你受过的痛。”
“你知道就好,”脱脱嘴角扬起蔑然的笑,“公事上,我听你的,我也敬你是中书相公。但私情上,我跟你是平等的,我爱过你,没什么不能承认的。至于你爱不爱我,我已经不稀罕了,现在,你我真正扯平了,文相公作证。”
“我还爱着你,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谢珣身上如遭火灼,一句话说完,汗似雨下。
脱脱知道他在忍痛,揶揄道:“那是你的事了,中书相公。”她一脚踢开碍事的马鞭,重新跪到碑前,磕了两个头,潇洒离去。
谢珣没有追她,只是目送,有飞鸟从林中惊起,滑过天际,连带着她的身影一道很快消失了。
淮西事未平,崔皓病逝,皇帝很悲痛,遣鱼辅国代自己吊唁,下诏赏赐财物,又命礼部拟出谥号。这个时候,谢珣却因连日操劳罕有地病倒了,夜间忽起高热,头重脚轻,他肩头伤有一处化脓,疼的厉害,夜不能寐索性撑着过问户部事。
台中很担忧御史大夫英年早逝,虽平日暗地里不知腹诽过多少次黑心长官,但眼见他憔悴,却当真心慌。吉祥捧着药,在昏昏烛光中,看医官给谢珣换纱布。
谢珣疼的皱眉:她果然奸诈,肩头抽的重复这一处伤的最重。
思绪却很快飘远,不知她当初在破败的崇化坊一人是怎么熬过来的,谢珣脸色雪白,望着烛光出神。
前线传回军报,淮西陈少阳准备和朝廷议和,想必写给天子的上表很快就能投递到长安。谢珣不知是思虑,还是伤痛,眉棱骨一跳一跳的,回过神,喝下碗药,对吉祥道:
“你把户部的册薄,还有李岳前几日的书函拿来。”
吉祥劝道:“台主,别看了,陈少阳这个时候服软,我看朝会上不大妙,台主还是养养精神留给宣政殿的朝会吧。”
谢珣浑身无力,今日全程参加完崔相公的葬礼,已近虚脱。此刻,烧的两颊嫣红,嘴唇却带着病态的白,人没了昔日的凌厉冷淡,倒显出几分颓败,是吉祥没见过的。
看谢珣执着,吉祥只好把东西摆上,退出来给他换茶的空档,发现值房灯亮着,熟悉的剪影那么一闪,吉祥转身走了过去。
他一来,动静不小,脱脱的瞌睡虫立刻惊飞了,一抬头,哼了声悻悻坐端正,暗道没有比御史台当值再苦命的事情了,抠脚都不能。
“台主病得七死八活,春万里,你倒好跟没事人一样,去,你去伺候台主。”
脱脱对吉祥半夜来发号施令十分不满,却笑盈盈的,没心没肺:“很重吗?会死吗?哎呀,谢台主要是不幸早逝,我一定到凶肆给他置办个漂漂亮亮的花圈。”
吉祥冷眼扫过去,“春万里,我以往高看你了,第一回 见你换作姑娘装扮当真惊艳,少有的美人。又看你机灵聪慧,虽说身份配不上谢台主,但还算是个佳人。如今看,”他哼了声,“罢了,难听话我不说了,于公,你的长官提携你,爱护你,他生了病你都当去探望,你既然盼着他死,就在这盼着吧。台主怎么看上你的?放着那么好的小崔娘子不要。”
门又被带上了,哗啦作响,御史台里寂静无声,唯有灯火点缀。
脱脱愣怔着,仿佛不知道吉祥已经走了,红唇几乎咬烂,喃喃道:“那你们去找小崔娘子照顾他呀,找我做什么?”
正堂里,谢珣歪在榻上,勉强看完最后一卷,阖目休憩了。朦胧间,一股熟悉的清甜萦绕近身,他懒洋洋的,凭直觉捉住了一只不安分的小手,鼻音沉沉:
“脱脱,是你吗?”
脱脱端详他半晌了,心里鄙夷,大男人挨了几鞭子也好意思就病倒啦?亏是御史大夫,上个酷刑,岂不是真的要死?她恶作剧似的在他肩头一按,谢珣疼的倏地睁眼。
咦,看起来真的不太好呢,脱脱歪头望着他,有点心虚。
“你不要想讹我,”她旋即理直气壮说道,“我当初比你这厉害多了,也没见我要死要活,而且,你是自愿让我打的,不关我的事。”
狼心狗肺的语气,简直让人想揍她。
谢珣轻笑,语气虚弱:“没怪你,是我最近公务太多,的确不关你的事。”
“陈少阳有动作了,态度变的很快,我怀疑,是有人给他出了这个主意跟长安谈。”他轻吁口气,“也许,云鹤追和李横波已经在淮西了。”
脱脱顿时精神抖擞,再不困了:“你要去淮西吗?”
“嗯,拿下淮西,才有机会打平卢,杀师之仇,我不会假手他人。”谢珣虽病得虚弱,但咬字清晰。
脱脱有些发呆,她目光游移不定,望过去,他的眉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在病中还是那么英俊呀,也还是那么坚毅。她心里嘀咕着:我又不知道打你几鞭子会这样……
听谢珣呼吸有些急促,不太情愿问道,“你是不是难受呀?”
谢珣笑:“是呀。”
“难受死你好了,”脱脱立马接口,谢珣那两道笑吟吟的目光却一直盘旋在自己脸上,温柔,平和,她被看的发热,一个激灵,人忽的凑上去,气息不稳,幽幽说:
“那我亲亲你好不好?亲亲你,你就不疼啦!”
第76章 、淮西乱(9)
一边挑逗, 一双手也没闲着,拨开谢珣领口,滑进去, 抚着他滚烫胸膛便把柔软的唇瓣迎了上去。
脱脱很强势,小舌头长驱直入,没卷两下, 皱眉推开呼吸不稳的谢珣,他的眼黑亮异常,因脱脱突然停止亲吻略有不满:
“怎么不继续了?”
脱脱直撇嘴:“你嘴巴好苦呀, ”说着连呸几声,“你是不是吃药啦?苦死了, 我不想亲你了, 你还是洗洗睡吧。”
她要走, 谢珣手一拽,脱脱嘤咛娇哼了声跌进他怀抱, 手指乱戳:“你嘴巴太苦啦。”
谢珣低下头,想找到她的嘴唇, 脱脱左躲右躲,嘻嘻直笑,直到谢珣朝她唇上狠狠一吮, 呼吸滚烫地说:
“对,我太苦了,所以得求春娘子这抹了蜜的唇渡我一点甜。”
“你烧的可真不轻, ”脱脱觉得他呼出的气息烫人,摸摸他的脸,秀眉那么得意一挑,娇滴滴瞧着谢珣, “小可怜,我就赏你一点甜头。”
她有恃无恐地捧起他的脸,拿唇瓣先蹭了几下,舌尖微露,一点一点舔谢珣唇角,不忘笑问,“我甜不甜呀?”
谢珣心火燎原的,按捺不住一波一波涌动的情愫,声音像黏着她:“甜。”
“比樱桃甜吗?比荔枝甜吗?”脱脱撑起身,舔他眉毛,再移一些,舔他乌浓的睫毛,谢珣的眼里便是湿漉漉的情意,他笑了笑,脱脱忽然在他鼻子上轻轻咬了一口,气哼哼说:
“我咬死你。”
话虽这么说着,可热乎乎红彤彤的小脸蛋儿却紧贴住了他的脸,谢珣的脸和呼吸一样烫,他忍不住蹭蹭她,像怀抱着一只柔软却又狡猾的狸猫。
脱脱身子往下一滑,对准他脖颈,狠狠给了一口,留下鲜红牙印,明眸闪烁:“你还敢不敢欺负我?”
谢珣把她往怀里箍,脸却深深埋在她胸前,呢喃道:“我会对你好的,其实,我对你心意没变过,老师的事情一度让我以为我跟你不可能了。你不知道,我无数次一想到我不能跟这么喜欢的姑娘共度余生,就很难过,找不到能替代的人,一个也找不到……”
因高烧的关系,谢珣头昏昏沉,两颊愈红,手底不住轻揉脱脱的唇,直把嘴唇揉的嫣红如血,人吐气如兰。她软软的瘫在他怀中,手摸着谢珣的头发,一下下的,轻咬牙齿:
“可是,我好恨你,你对我并不好,”她头稍稍后仰,盯着漆黑的窗,“那时候,阿蛮妹妹死了,李横波不见了,你总觉得是我害死文相公,我好孤独,孤独地发了疯,好像全世界都不要我了。你真可恨呀,翻脸无情,我真是恨死你了。”
谢珣抬首,把她脸扳回来,眸光默默转动着:“是我不好,”他忽然有些不确定似的,“脱脱,我当真一无是处吗?相处这么久,你对我的看法有没有一些改变?”
脱脱噗嗤笑了,勾勾手,扯着谢珣耳朵低语:“没有,一点儿也没有。”她娇慵推开他,“再说吧。”说完,眼睛微闭,唇角弯弯,“我不想说话了,你亲亲我。”
谢珣把她按在身下,肩头挣的疼,却也浑然不觉了。衣裳像荔枝壳,剥开了,里头就是软的热的滑腻的果肉,妩媚的眸子要睁不睁,只露一点迷离的光给他。
风骤然大了一阵,汹涌如浪,吹得御史台老柏呜呜地响。脱脱一个激灵,止住谢珣越来越迫切的动作:
“你疯啦?”
她笑话起他,“你真是不要命了,想干嘛?你又想害我是不是?”
谢珣被打断,悸动不止的眉眼里全是烈意:“什么?”
脱脱吐吐舌头:“你多久没女人啦?你好吓人啊,万一,死我身上怎么办?想明天我直接被投台狱吗?”她避开他纠缠热烈的目光,板起脸,“刚才还说会对我好呢!”
以为她又怎么了,谢珣轻笑了声,微蹙着眉:她永远这么神出鬼没的,永远让人猜不透下句要说什么。
脱脱爬起来,胡乱扒拉过枕头,塞给他:“你满意了吧?我这么个香喷喷的人,你闻也闻了,亲也亲了,死也瞑目了对不对?赶紧睡你的觉吧,别淮西没打下来,你倒出师未捷身先死了,丢人。”
嘴巴虽毒,但被子已经搭在谢珣身上了,想起什么似的,手一扒,他中衣下头缠着厚厚的纱布,脱脱悄悄撅了下嘴:“很疼吗?”
“你在我就不疼了。”谢珣头昏脑涨的,心跳很快,“我是很久没有女人了,想要你,想的自己都觉得羞愧。”
“不要脸。”脱脱脆生生骂了句,小脸一热,“你真是厚脸皮,政事堂的中书相公这么说话,明天我就四处替你吆喝去,看你羞不羞!”
谢珣从身后搂住她,在她脖颈里深深嗅着,不断流连,低笑道:“你害羞吗?”
脱脱被他哈气弄的痒,笑着去抠他横在自己腰间的手:“我害羞什么?我才不害羞呢,你身上我哪儿我没见过?没摸过?”
“那你想要我吗?”谢珣突然问,眼睛又亮的摄人。
脱脱忸怩了一瞬,轻薄衣衫下,那颗心分明跳的也很剧烈,她一回头,大大方方说:“想呀,跟你睡觉滋味又不赖。”
“我说的不止这个,”谢珣一反常态,竟没顺水推舟,脱脱本等着欣赏他欲,火焚身扑上来,嘴里叫着“卿卿我离不开你”云云……呸呸呸,她在想什么?
可谢珣只是一眨不眨望着她,“你想要我这个人吗?我的意思是,嫁给我,我们一起在朝廷做事,生儿育女,等哪天不做官了,就回故里,把酒桑麻,采薇采菇,也不失恬淡惬意。你愿意吗?”
“我才不去乡下,种什么田,读什么书,”脱脱揶揄笑了声,“我要留在长安城,我喜欢西市。对了,”她点点他鼻子,“你可以去找小崔娘子,她那么善解人意,又温柔又大方……”
一想到崔相公,脱脱意识到这个时候打趣这个话题大为不妥,话锋忙转,“你话多死了,别不是病死的,是说废话累死的。”
她让谢珣睡觉,谢珣却抓着她的手,低声道:“我睡不着,脱脱,陪着我吧。”
脱脱一把甩开他的手:“我可不陪你睡觉,少得寸进尺!”
“陪我说说话。”
“说什么?”脱脱白他一眼,以往,两人腻在一起时,把能说的都说了,她缠着他问他的过往,小到撒尿能尿多远,大到读圣贤书怎么就成了探花郎,谢珣几次说到昏昏欲睡,她还在兴致勃勃掐他,让他一直说。
“说说你。”谢珣以手支颐笑,“我没听你说过你自己的事。”
“我没什么好说的,”脱脱一听这话,表情便凋零了,却不过一闪而过复又变得寻常,“无非颠沛流离,还被人骗。”
说到这,她茫然了一会儿:可是,阿蛮妹妹很好呀,阿蛮妹妹力气那么大,被揪着耳朵也不会喊一声“姊姊”,大呼小叫着“脱脱”……
“你知道吗?阿蛮妹妹说,等我做了相公夫人,她要当谢府的大丫鬟,我答应她,到时会让她做管家。”脱脱神思恍然的,怔怔看向谢珣,“你会答应吗?”
谢珣握住她温热的手,在唇边碰了碰,“会,她若活着,那么勤快利索的一个姑娘,我一定请她当府里的管家。”
脱脱那双眼睛毫无预兆地就涌出了两行泪水,又清又亮,她肩头微微一耸,红艳艳的唇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