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蔡某人
在公房外廊下等片刻,等得了应许,她把靴子一脱,袜子都褪了,咣啷一声把门推拉地震天响,谢珣不由抬头:
不过是春日,就这么大喇喇露着雪白的一段胸脯,锁骨下方,绘了一朵大红牡丹,花瓣层叠,栩栩如生,风流婀娜地开在雪肤上。衣裳薄如蝉翼,一把小腰细如柳,谢珣目光在她因赶路急而起伏不定的胸脯上情不自禁流连片刻,等回神,目光下滑,不露声色问道:
“怎么袜子都脱了?”
脱脱气鼓鼓的,胸脯跟着也就更鼓蓬蓬的了:“我热,要热死了,你找我干什么?谢台主,已经散衙了,你知道不知道?”
她一双脚白嫩嫩的,跳胡旋舞时,犹似飞雪乱闪,谢珣这才想起,很久没看过她跳舞了。他微微一笑:
“我为你打鼓,你跳段胡旋舞给我看吧。”
脱脱看着他案头小山似的文书,很惊讶:“你有毛病吧?”
“我要去淮西了。”谢珣静静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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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淮西乱(11)
“我也去!”脱脱毫不犹豫嚷嚷道, “我要跟你一起去淮西。”
“我去督军,你去做什么?”谢珣窸窸窣窣起了身,走到书架前, 把东西归类,脱脱光着脚,踩的木质地板微微作响, 追着他,小脸急切,“我去打听李横波和云鹤追的消息呀, 平卢一直跟淮西眉来眼去的,这两人, 肯定在淮西活动, 我要去!”
她那个执拗劲儿上来, 跟倔驴子似的,谢珣从墙上取下自己那口宝剑, 拇指一推,剑出了鞘, 桃花眼里满是杀气,脱脱不禁后退了步,捂紧领口:
“你要干嘛?”
谢珣一面看她, 一面敛去了先前那个温和的表情,双眸如墨:“我此行只能胜,不能败, 如果需要牺牲性命我在所不辞。我上无父母,所以没有忠孝不能两全之说,即便在,也是忠国为先。如今已近而立, 尚下无妻子,若有不测亦不会愧对亲人。你和我不一样,青春昭昭,跟我去淮西有害无益,别冒这个险,留在长安。”
听了这话,脱脱的表情反而更无一丝动摇了:“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能做个好妻子?”
谢珣愣怔了下,敏锐地抓住她这句话:“我听到了,你要做我妻子。”
脱脱咬着细白的牙齿,眉毛挑的老高:“我也上无父母,下无夫子。有人能做大忠臣,怎么就知道我不能为忠臣妻?”
她薄薄的红唇撅了起来,像是生气,又带几分俏皮,可话落在谢珣耳朵里,全然是意外的惊喜,他压着语气:
“你这么爱惜性命,此行凶险,不怕没了小命?”
脱脱雄赳赳瞪着谢珣:“我不怕。”
谢珣低首莞尔,再抬眸,脱脱那张小脸很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像是琢磨他:“你带我,好吧?”
“有人都打算和我夫妻同心了,我焉能不应?”谢珣从匣子里取出枚小匕首,递给脱脱,“送你的。”
脱脱不客气接过,学他模样,拇指一推,刀锋寒光乍泄,她直接在谢珣脸上比划起来:“呀,真锋利呀!”咦,他可真冷静,刀口子都贴上肌肤了,长睫毛眨都不眨的。
“我可没说要跟你夫妻同心,想的美。”她狡猾一笑,像只小狐狸,身子一扭把小匕首神气活现地挂在了腰间,刀鞘精美,谢珣知道她爱漂亮,所以把匕首装饰的十分养眼。
“走之前,去趟家里为我再跳一次胡旋舞吧?你要是愿意跳舞,我就带你去。”谢珣笑着和她讲起了条件,脱脱爱不释手把匕首摸个不停,眼珠子灵巧一溜,“好呀,但你要给我买红宝石项链,还要银铃,”她把脚翘起,“还要大红的石榴裙,你得去东市买!”
“好。”谢珣答应的十分痛快。
春日白昼渐长,趁时辰不晚,两人一道往东市来,脱脱扯过谢珣的钱袋子,很老道地和人讨价还价,对方不屑,一副爱买不买的神气。脱脱恼怒,当真扭头就走。
谢珣说道:“喜欢买就好了,别讲价钱了。”
脱脱对他公子派头嗤之以鼻,跑一身汗,她才不会露怯,哪怕知道东市多是达官贵人来,和西市大不同。毕竟,做成一桩买卖能吃一阵,脱脱拿出水磨豆腐的耐心,又娇又嗲,往身上比划衣裳,偏说缭绫被谁指甲勾了丝,店主不信,睁大了眼睛瞧。
她那截白颈子真的很扎眼,谢珣上前,催促她快买。脱脱欢天喜地捧着宝物般跟谢珣回了长兴坊,要下马时,那张兴奋的脸却有些踟蹰了:
长兴坊是文抱玉住过的地方,这里,流过他的血。
她神情凝重地进了谢珣的家。
熟悉的花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翠竹掩映的窗子……脱脱那张小脸很快复归明媚,欢快地提裙奔到自己住过的厢房,一脚踢开,里头陈设没变,清扫的整洁干净。她兀自嬉笑了声,换好衣裳,红宝石缀在雪白的脖颈上,脚踝那银铃作响,她对着镜子描眉时,谢珣抱着羯鼓进来了。
谢珣透过镜子也看到了她:
雪白的脸,嫣红的唇,微微含笑时像石窟里的飞天。
脱脱忽然就从镜子里冲他飞了一记媚眼,翘翘的:“我告诉你,以前平康坊的假母说我像个观音哩。”
“是吗?”谢珣很自然地来到她身边,掏过眉笔,手指轻轻拂过她细腻肌肤,像春风一样痒,“那看来,我得做你的供养人,把你的模样雕刻下来。”
脱脱心里甜丝丝的,有一刹的恍惚,好像两人从来都是这个样子,中间什么都没发生,她突然的,就又坐在窗前,等着夫君温柔画眉。
“好了没有呀,你真磨蹭。”脱脱爱娇地推他一下,抢过眉笔,丢开了,一下跃起,裙摆微微一荡好似池子里开满了火焰般的红莲。
她人像是花蕊里冒出来的,被花瓣托着,脚上银铃清脆悦耳。
谢珣噙笑看着她,坐那不动,抱着羯鼓拍子先打的很慢,慵懒从容。脱脱越旋越快,脚尖点地,柔弱无骨的腰肢仿佛要扭断了,但那双星子般的明眸,不忘朝谢珣睇来水波一般的入骨媚意。
他接住她的目光,热辣辣的,手底的羯鼓击打声愈打愈急,愈打愈密,脱脱那股不服输的拗劲儿上来,旋的比鼓声快。
鼓声骤歇,脱脱心中疑惑,一个旋身,软绵绵就往谢珣怀里倒去,娇喘问他:“中书相公怎么不继续呀?”
谢珣手臂把她一揽,紧了紧,垂目望着她红润小脸,沉笑说:“你这么争强好胜,我怕你腰断了。”
脱脱勾住他脖子,鄙夷道:“是你累了吧?”
气息相交,脱脱被他结实的手臂抱住,心跳的快极了,胸脯随之也跟着起伏不定,她很骄傲:“我的胸又长大了呢。”
小姑娘家,一副毫不知羞的模样,谢珣忍笑,他气息也有些不稳,脱脱一双妩媚水眸一动不动盯着他,已经察觉到什么,红唇一撅,轻轻合阖上眼皮等着他来亲。
可谢珣没有,他只是腾出手撩开她被汗湿的发,动作极其温柔,脱脱浓睫一颤,睁了眼,不高兴道:
“你都不想亲我吗?”
谢珣没回答,偏过头贴上了她嫣红滚烫的唇。
脱脱嗯哼了声,泥鳅似的在他怀里拱着蹭着,小手不忘摸他的腰,好玩似的,手指缠谢珣玉佩上的络子。
“吃的什么,这么甜?”谢珣笑着退开些,嘴巴上亮晶晶一片,脱脱刚要说话,他又低了头,“我再尝尝,看能不能猜出你偷吃了什么。”
脱脱刁蛮地咬了下他的嘴唇,谢珣皱眉,她趁机乱笑:“哎呀,我是甜的,你的嘴巴怎么这般的咸?”
一个翻身,谢珣把能作的少女摁在了身下。
羯鼓滚到一边,薄如轻纱的缭绫红裙也雾一样扬起又飘落。
暮色朦胧,脱脱有些失神地伏在谢珣肩头,她花子都掉了,嘴是肿的,娇嗔抱怨了两句,小声嘀咕起来:
“你弄的我好舒服呀……”
谢珣揉着她的腰:“不害臊。”
“你不高兴吗?不舒服吗?”她立刻恶狠狠戳他,谢珣点了头,“高兴,舒服。”
“你这也不很不害臊吗?还说我。”脱脱开始摸他高挺的鼻梁,“你去了淮西,能打胜仗吗?你不会带兵吧?”
“淮西分两线,官军的兵力占很大优势,可郑岩虽是诸军都统,但他人在汴州指挥,总归有私心。前线各自为战,并未尽力,若是我去了将军们的危机感就来了,这个功劳,他们不会平白让给长安城中书相公的。有了立功以固恩宠的心,他们打起淮西来,就会全力以赴了。”谢珣耐心和她剖析,脱脱一点就透,恍然大悟地揶揄起他,“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
“你怕吗?”谢珣忽然问道。
脱脱脸一扬:“不怕,我的胆子比豹子还大,比熊还勇敢。”
“没看出来,你在典客署时油嘴滑舌,很会谄媚,没看出你哪里这么勇敢了。”谢珣笑话了两句,脱脱一边生气,一边得意,“可是,你还是爱我呀,你怎么不去找端庄大方的五姓女?偏要爱我?”
谢珣无言一笑,说道:“大概,是因为你生来克我。”
天色黯淡,一室涤荡着花香,气氛祥和温暖,脱脱忍不住又去拉扯他衣带,幽幽朝他脸上吐气:“小谢相公,我再克一克你好不好?”
中书相公挂帅,天子要颁布一道诏令。起草这份诏令的,是翰林院学士令狐徽。文笔自然没得挑刺,谢珣在政事堂接到诏令后,看半晌,凝神的表情忽一扫而空,对等待的鱼辅国道:
“这道诏令我暂时不能接,有需要更改之处。”
鱼辅国瞠目结舌,暗骂他猖狂,皮笑肉不笑问:“相公,天子的诏令可没有发出去还修改的先例。”
“我去见陛下。”谢珣淡淡道。
鱼辅国只得跟着回去,路上,小内侍紧挨着鱼辅国问:“中贵人,中书相公这胆子太大了些吧,那也不能仗着他去淮西就敢让天子改诏令。”
晴光下,鱼辅国嘴角抽搐了一阵,望着前头紫袍玉带那位的身影,老狐狸眼中流露出几分莫测笑意:
“诏令也许真的有不妥之处,我们的中书相公最会鸡蛋里挑骨头。不过,最重要的是,诏令是出自令狐徽之手,相公这招毒着呢。”
檐下,一对新燕呢呢喃喃啄着春泥,倏地,又双双飞去,脱脱抱着卷宗不由逗留抬首:是呀,小燕子都成双成对。
出神的功夫,见谢珣器宇轩昂地从正堂出来,后头跟着鱼辅国几个内侍。她忙敛了神色,等他走近,施礼说:
“下官有事要禀告相公。”
“东西送政事堂吧。”谢珣应她一句,擦肩而过,脱脱狐疑地瞧着他背影远走,一溜小跑赶到正堂。
吉祥跟老妈子似的正在扫灰涤尘,完了,又在整理谢珣需要带走的物件。脱脱进来,开门见山就问:
“台主什么时候走?”
“不明日就后日。”
“他要带的人,名单都拟定好了吗?”
“好了。”
“陛下又要召见台主吗?我看他往延英殿方向去了。”
“是台主自己要见陛下,陛下的诏令下达到政事堂,台主说要改。”吉祥冲她假笑了下,“春官人,你话问完了吗?”
脱脱却是个神游物外的样子,良久,瞪大的眼睛回复正常,冲吉祥笑的得意非凡:
“台主打的什么主意,我知道,他可真聪明呀。但是,他这么聪明,我却很懂他。”
吉祥看她得意,不动声色反问:“那你说,台主打的什么主意?”
“诏书是不是令狐学士按陛下意思起草的?”
“是。”
“令狐学士是不是反对淮西用兵?”
“是。”
脱脱眼皮一掀,眼尾翘起:“这就对了,翰林学士是内相,整天黏糊在陛下身边。台主在长安,有什么事能及时跟陛下君臣商谈,可一旦他离了长安,上表写奏章怎么也得几天。到时,谁知道令狐学士在陛下跟前会说些什么话?台主可就没学士在陛下跟前这个便宜。”
她气定神闲长舒口气,“本朝的规矩,翰林学士起草的诏书,若是被修改了,学士就得去职离开翰林院,因为他不够称职。若是陛下全心全意信任台主,令狐学士这回就待不了翰林院啦!”
说完,心里却笑骂谢珣:果然是黑心的御史大夫,令狐徽这次一定想不到自己要滚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