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蔡某人
说完,是个急于想得到谢珣肯定的表情,谢珣微笑颔首:“那我们就走一趟蔡州城,怕不怕?”
脱脱心头猛跳,她两只眼亮极了,一伸手,在檐下昏黄烛光的掩映下悄悄拉了下谢珣的衣袖:“台主去哪儿我去哪儿,我一点都不怕。”
谢珣无声莞尔,轻轻握了下她的手略作停留,同她十指相扣,松开时,脸上笑意褪尽,望向无尽的夜色:
“天总会亮的。”
第83章 、淮西乱(16)
十月下旬, 淮西大地落了第一场雪。
李岳一觉醒来,随从捧着衣物趋步到眼前:“李帅,下雪了。”李岳赤脚下床, 忙奔出凝望,只见天色含铅,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下来, 他驻足片刻,折回来快速手书一封,交给随从:
“加急给中书相公。”
是夜, 军营雪落无声,星火点点, 将士们躲在营帐里喝酒取暖, 等人准备散了, 画角声忽起,众人面面相觑, 外头下着大雪这个时候难道有夜袭?
不多时,李岳训练的三千精锐, 接到主帅军令--即刻整队出发。
众人满腹狐疑,再三确认,也不过清楚了大军要往东去, 至于到底往什么地方去,执行什么任务,李岳口风紧闭, 只字不提。
军队拔营,李岳亲领三千精锐,另有三千殿后,随行的还有监军李元义。自谢珣去了郾城, 上书皇帝,他这个监军是再没机会对军务指手画脚,接到命令,不得不爬上马背,喝了一路冷风飞雪,心里憋气,忍不住问李岳到底在这风雪夜里打的什么主意,李岳依旧没有回答他。
若在从前,他李元义若是不同意,李岳压根没有指挥这次行动的可能。此时,只能把披肩裹了又裹,把脸埋在簇锋里,只余两眼,焦灼地望着前路。
急行约莫不到七十里路时,李岳忽命队伍停下,几名淮西降将围在他身边,鞭指前路,道:“这就是张柴了,是通往蔡州城的要道,洄曲驻扎的淮西军若想回援蔡州城,必经张柴。”
李岳一张脸,在夜色下也看不出多少神情,对身边突将耳语两句,不多时,就有人率一队轻骑,摸进张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张柴的戍兵,破其烽火据点,毁坏桥梁,彻底断了淮西援军的通道。
大军在此稍事休息,难免产生错觉,以为是来夜袭张柴事后便要回营。不想,李岳留下五百精兵驻守,随后命大军再次出发,依旧东行。
风越来越大,呼啸似鬼,一时将旌旗都肆虐到开裂,人马走的更是无比艰难。每呼吸一口,便犹如冷刀割喉。
李元义哪里吃过这样的苦,被风雪噎的说不出话,看不清路,心里那团火倒越来越盛,听身旁几个将领似乎也按捺不住了,刚犹豫开口,见前头有人马倒下,大军却还是坚持往东行进。
“李帅,”李元义清清嗓子,一开口,脸跟着也抽搐,“从张柴往东,官军可几十年没走过这道了,李帅这到底要干什么,好歹得让将士们知道吧?”
监军一番话,正落在心坎,将军们七嘴八舌追问起李岳。李岳顿了顿,这回直言了:
“入蔡州城,直取陈少阳!”
众人大吃一惊,你看看我,我看看我,雪已落满铁甲连眉毛上都挂了一层白:李帅是疯了吗?
这一阵,仗打的松一下紧一下,赢了也没说占城,城没占几个,突然在大雪夜里孤军直取蔡州城?
莫说是大雪夜如此恶劣,便是天朗气清,官军已有几十年没踏足过蔡州城这片土地,能不能打下来都是问题。更何况,是眼下这种情形?
没有人能理解李岳的决策。
李元义一张脸铁青,抱怨道:“李帅这招黑虎掏心未免太险了吧?”他不满地瞥了几眼淮西的降将们,是了,定是这群人撺掇着李岳妄想什么直取蔡州城,身后几个内侍已经有人哭诉起来。
李元义还算镇定,灵光一闪,试图阻挠道:“李帅可曾问过中书相公?”
李岳道:“在下早请示过中书相公,相公允许某奇袭蔡州城。”
听得李元义倒吸一口冷气,气的鼻子都要歪了:“中书相公难道会允许李帅……”
“中贵人,”李岳打断他,铿锵有力,“军令已下,还请中贵人毋要多言。”
李元义一双眼怒火喷张,却只能闭嘴,冷哼了声,跟着队伍在黑暗中继续摸索东进。
风雪实在是太大,可李岳不断催促行军速度,人心惶惶,古人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眼下官军天时地利人和没有一样占的,李岳到底哪来的信心?
李岳平素治军严格,诸将畏惧,走在漆黑的风雪夜里,深一脚,浅一脚,越来越丧气:只怕这一战,是有去无回了!
几个宦官已经绝望大哭,李岳听到了,当即下令:“给他们衔枚,再出声,按军法处置!”
听他语气坚硬,哭声骤止。众人索性心一横,抱着必死决心,闷头往前赶了。
冷雪打脸,脱脱只觉得脸疼,非常疼。
谢珣带着她和一队精锐自变天就从郾城出发了,那时,天想温雪,谢珣说了句“要下雪”,就下达了命令。果然,半道上落雪,越下越紧,脱脱苦恼极了:
“黑灯瞎火的,台主到底要干什么?”
“吃不了这个苦?”谢珣一张嘴,冷风直入,他拂去眉毛上的雪,正凝神借雪色看着前路。
他也是生平第一次走这条路。
脱脱胡乱揉把脸,嘟囔说:“这算什么,我当然捱的住。”坐骑猛地滑了蹄子,她低呼一声,惊出一身冷汗。
“我们是去蔡州城吧?”脱脱突然想起前一阵他和自己说过的话,忽的兴奋起来,“陈少阳一定想不到台主居然敢来蔡州城!”
一瞄跟来的那支队伍,脱脱未免丧气,声音又低下去:“可台主也太冒险啦,带这么少的人……”
我还不想死呢,脱脱腹诽道,两只眼,直往廓落不清的那张脸上乱瞥,“台主带的人手不够奇袭吧?”
“奇袭的不是我们,是李岳的西线军。”谢珣下颌一扬,示意她专心看路,“李岳等的就是这天,北线牵制住了淮西大部分防守兵力,西线空虚,陈少阳这个时候应该在蔡州城高枕无忧睡的酣畅。”
脱脱明白过来,小脸倏地转暗:“你说,李横波会不会已经回了平卢?”
“不会,不仅她没有回去,当初的整个刺客团都在蔡州城。”谢珣很平静,平静到仿佛他在说一件很普通很寻常的事情,脱脱默然,北风朔雪两相凌,夜色可真黑呀。
雪可真大,马的长睫上缀满了雪花,蹄子脏的不像话,脱脱紧紧扯着缰绳手冻的几乎失去知觉,脖子冰凉冰凉的,她打起精神,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坍塌的草棚子下歇了一阵。
脱脱直跺脚,不断搓手,咬着硬邦邦的饼就着已经冷掉的水胡乱吃喝了一通。队伍悄无声息的,唯恐惊动什么,谢珣不让她跺脚,若在平时,她铁定要顶嘴,此刻,不过悄悄把皂靴一脱,换了双更厚干燥的袜子,又麻溜地爬上了马。
近四更天时,他们依旧没见到李岳的西线军,吉祥难免担忧:
“台主,马上要到了,李帅会不会……”
“不会,风雪交加,正是陈少阳最为懈怠的时候,李岳一定会趁这个时机奇袭蔡州城。”谢珣很笃定。
忽听前头有鸭子大鹅直叫唤,脱脱吓一跳,很快明白过来,兴奋道:
“台主,前面有个池子呢!我猜,李帅他们就在前头!”
“你怎么知道的?”
“你听呀,大鹅跟鸭子都在乱叫呢,我在舆图上看过,蔡州城北有悬瓠池,这儿有水草肯定栖息着不少野鸭子,它们这么叫,肯定被人揍了受惊了,一定是李帅故意的,用来掩盖行军声!”
谢珣微微一笑,递了一记赞赏的目光,命吉祥前去,不多时,吉祥策马而归,气喘吁吁道:
“果然如此,李帅得知台主前来很意外,请台主在此稍安勿躁,等他消息。”
脱脱眼睛闪烁,笑了声:“李帅怕中书相公抢他军功呢。”
“你告诉李岳,我会在这等,但蔡州城所有能出口都务必封死了,一个人也不能逃出去。”谢珣扯了扯马缰,“陈少阳最倚重的就是自己的妹夫肖顺质,他人在洄曲,先稳住蔡州城里他的家人,最好能招降。”
吉祥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脱脱不觉依偎到谢珣身边,悄声道:“台主,你这个时候来,我知道你不是跟李帅抢军功的,但西线军的将士们会不会这样觉得呀?”
谢珣道:“无妨,他们会明白的。”
“李横波他们会不会已经跑了?”她攥了下他的袖子,“她总是那么狡猾,我怕,我们这次又扑空。”
“不会的,哪怕这次屠城,我也不会再让这些人逃了。”谢珣语气突然变得极为冷酷,脱脱怔了怔,“别,别屠城,陈少阳对蔡州城的百姓监管极严,听说,老百姓连在大街上交谈的资格都没有,我想百姓们对陈少阳一定也有怨言。”
她心口砰砰直跳,两只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谢珣,就差贴到他脸上去了。
“台主不会轻易屠城,对吧?”
她眼睛又亮又急。
谢珣忽而笑了,摸摸她湿透的毡帽:“百姓自然是不会杀的,但其他人,若是不配合,那就只有关门放狗一个不留了。”
他语气清淡,可身上那股喷薄欲出的杀气奇异地和风雪融合,再无半点文官气质,脱脱打了个寒噤,险些忘记:谢珣到底是御史台出身。
“肖顺质如果带着大军不降呢?他人还在洄曲防守。”
“那就想办法把他请到蔡州城来,跟他谈。”
“谈不拢呢?”
谢珣嘴角扯了扯:“只要他人进了蔡州城,谈不拢的话,他跟他的兵就只有死在蔡州城了。”
脱脱慢慢点了点头,目光放远,其实,黑黢黢的一片什么也瞧不清,唯有风雪漫漶。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的梆子声传来,是报平安的,城内人听到梆子声依旧好眠,睡的安稳,而守城的士兵已经在睡梦中人头落地。
谢珣在仔细辨听,听了片刻,判断道:“李岳应该没杀打更的人,已经占了外城。”
夜色中,官军先锋一部攀城而入,守城的戍卒被屠戮殆尽,打更的人吓的瑟瑟发抖,被人一把揪住:
“莫慌,继续报平安,一直给我敲。”
李横波住在陈少阳的府邸,她素浅眠,朦胧中似乎听到打更声断了一阵,但没多久,声音复起,她倏地起身,撑在床上聆听了半晌。
梆子一声一声,机械重复,外头除了风声,整个蔡州城还沉浸在夜色的寂静中。
李横波快速穿上衣物,戴上佩刀,拉开门,雪沫子立刻灌了一脖子。雪已经比半夜十分小了许多,是被风从枝头卷落,到处狂飙。李横波取来一盏羊角灯,搡醒仆从,吩咐道:
“我要见陈节帅。”
仆从揉着惺忪的眼,云里雾里,一副完全没有清醒的模样,讷讷问:“女公子说什么?”
李横波见他不中用,索性绕开,直奔陈少阳居所,在门前被侍卫拦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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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淮西乱(17)
“劳烦通传一声, 我有要事回禀节帅。”
夜寒胜冰,李横波的声音沉稳冷静,侍卫闻言, 狐疑地瞥她两眼:“女公子有什么事,在下可转达。”
李横波道:“我怀疑官军杀了过来,速去通传。”
扯什么淡呢, 侍卫腹诽,跺跺在风雪里冻麻的脚,笑道:“女公子是听到什么动静了不成?依在下看, 这么冷的天,怕是洄曲肖将军派人来要冬衣了吧?”
见对方嬉笑, 李横波彻底冷了脸:“耽误了军情, 你一个脑袋恐怕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