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将军 第45章

作者:蓬莱客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他也不再叫她了,直接将人抱起,下了马车,送进繁祉院,放到了床上,唤庄氏来服侍。等他也沐浴完毕出来,她已被换上了睡觉的宽松衣裳,闭着眼睛,人还是没有醒来。

  束慎徽也上了床榻,卧她身畔,借着帐外灯光,他细细地看她。

  醉酒了又睡过去的她,和平常极是不同。此刻她看起来软绵绵的,仿佛没有半分力气,任人宰割。

  束慎徽再凑过去些,闻了闻。

  连她的呼吸,都变成了甜丝丝的味道。

  束慎徽带了几分费力,最后,终于将自己目光从她散开了的胸前衣襟里挪开,替她拉高被角,遮了她的身子。

  她醉酒了,看她眉头微皱的样子,人应当不是很舒服,若他再趁机对她做那种事,她应当会更加不适。

  这也非君子所为。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仰面躺回到了枕上,闭目了片刻,忍不住又睁眼,视线落到了她的唇上。

  昨夜,看她分明也是逍遥得很,但是今早醒来,当他仗着恩情和她调笑,当时也还好,只当是戏闹,过后细想,却觉她似乎颇为冷淡。

  他心里略略不是滋味,越想,越有一种自己被她用过,便弃如敝帚的感觉。

  昨夜他也碰触遍了她的全身,却唯独没有亲过她嘴。只是因为他还记得上回在仙泉宫,她那一句她不喜欢这个,实是叫他印象深刻。

  他盯着她的唇,盯了许久,仿佛受了什么蛊惑,缓缓地,屏住呼吸,一寸寸地靠近。

  她浑然无觉,依然躺着,眼睫低垂,一动不动。就在他快要亲到她的嘴时,他又停了下来,揉了揉额,再次翻身,让自己仰回在了枕上。

  罢了,他倒也没那么想非要亲到她的嘴不可。

  他闭目,决定停止胡思乱想,睡下去。

  明日还要早起。

  内室里安静了下去。帐外一茎用作夜明的烛火燃着,以肉眼不能察觉的速度,一丝丝地,悄无声息地矮去。忽然,束慎徽听到身边的她发出了一阵梦呓,接着,她的身子猛地动了一下。

  他霍然睁目,转头,见她双目依旧闭着,眉头却是紧皱,仿佛想极力挣脱出什么似的,又仿佛被束缚住了,很快,她的身子紧紧蜷在一起,神色痛楚,姿态僵硬。

  她梦魇了!

  束慎徽立刻想起大婚之初有一夜,他寻她说事,那时她独自睡在外间那张榻上,记得当时,好像也是如此陷入了梦境,险些摔落下去,还是他抢上去,接住了她的。

  他完全地惊醒,立刻将她拥入怀里,不停地拍她的脸,唤她王妃,让她醒来。她却似是深陷梦魇,始终不醒。

  “姜含元!阿元!醒醒!”

  束慎徽从未见过梦魇能够如此镇人,情急之下,胡乱叫她。终于,见她仿佛被唤醒,安静了下来,蜷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那原本僵硬的身子,也慢慢地变软了回来。

  “你怎样了?梦见了什么?”

  她依然闭着眼睛,仿佛还没彻底醒来。束慎徽怕她睡着又入梦魇,一边替她擦着额上沁出的一层冷汗,一边和她低声说着话。

  “你莫怕,有我在。”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极是温柔。

  姜含元又陷入了从前那曾无数次将她拖入深渊的梦魇。她再次地梦见自己站在那高高的铁剑崖头,纵身跃下,粉身碎骨,她整个人被血包围,想出来,却无法挣脱。就在她苦痛之时,忽然,她听到耳边响起了一道呼唤之声。那人唤她的名字,将她从梦魇里带了出来。

  那声音,是如此的好听,她依稀觉得,她好像从前在哪里听到过。

  她迷迷糊糊,带着残醉,半梦半醒,微微睁眸。果然,在梦里,她竟又看见了那个她十三岁时遇到过的少年。

  她怔怔地望了片刻,情不自禁,抬起了手,朝这张好看的脸,慢慢伸了过去。

  是梦吧。梦里的她和自己说道。

  束慎徽见她终于醒了,放下了心,又见她如此望着自己,抬手,便接了她手,带着来到自己的脸上,笑道:“你醒了?你是想摸我?那便摸吧。”

  姜含元眼眸半睁半闭,看了他片刻,忽然,皱了皱眉,喃喃地道:“你不是他……”

  是的,不是他。那位马背上的少年皇子,他固然爱笑,也肯怜恤一个他眼中的小兵,但他怎可能会叫她去摸他的脸?

  便是在梦里,也是不可能发生如此的事。

  她看见的,只是一个和那少年生了张相似面孔的人而已。

  她闭眼,再次沉沉睡去。

  束慎徽还握着她的手,忽然如若冷水浇头,整个人凉了下去,胸中那一腔的怜惜柔情,一分分,一寸寸,一丝丝,缓缓地褪去,最后消散,无影无踪。

  看着她闭目又睡了过去浑然不知一切的样子,他的心里,陡然涌出了一阵烦躁之感。

  她显然还醉着,这一点毫无疑问。那么方才她从梦魇里被唤醒,看了自己半晌,最后竟冒出来一句你不是他,何意?

  她在梦里,到底梦见了谁,那个他,又是何方神圣?难道又是那个年轻的僧人?是她在梦里见到了人,醒来醉眼朦胧,起初误把自己当成了对方?

  束慎徽叫自己不要再多想了,再想下去,他真的不能保证,他不会对那个僧人干出些什么事来。

  应当就是她醉梦里的胡言乱语罢了,并无所指。

  他一遍遍地说服自己,片刻后,睁眼,转头再次望去。

  她缩在被下,闭着眼眸,一动不动。他终究还是没法压下心头的那股郁懑之气,起了身,下榻,掀开帐幔,穿衣走了出去,经过外间,忽然,他停了脚步。

  墙边多出了几口箱笼。

  前些天他一直没回,今夜刚回来的时候,又径直去了书房。此刻才注意到屋中的这些箱笼。

  直觉告诉他,这些应当就是她这趟回雁门要带的东西。

  他走了过去,打开翻了翻,果然如此。其中两口,装的都是些书信和衣物包裹之类的东西,是她帮青木营士兵捎带的物件。剩下一口,是她私人之物,里面东西少得可怜,几套日常换洗的衣裳,那柄新婚夜她从她身上抽出丢出去的匕首,外加笔墨纸砚若干,别无他物,如此而已。

  他皱了皱眉,正要关上箱子,忽然,目光微微一动。

  这把匕首,让他想起来另一样东西。

  他抬手,在她的箱中又翻了一下,翻遍角落,也没寻到他想见到的那样东西。

  他凝神了片刻,慢慢合盖,走了出去,叫来庄氏。

  庄氏刚睡下不久,听到他传,不知何时,起身匆忙赶来。

  “王妃这趟出京的东西,全都收拾好了?”束慎徽问她。

  庄氏莫名,也不知他怎大半夜不睡觉,突然想起来问这个,点头:“是,几口箱子,都在屋中放着了。全部是王妃自己亲手收拾的,没叫我们碰。”

  “她剩下的东西呢?”

  “也是王妃自己归置好的,前日入了库房。”

  “带我去瞧瞧!”

  庄氏愈发感到莫名。但见他脸色仿佛不大好,也不好细问,取了钥匙,领他过去。

第50章

  库门启开,庄氏秉烛引束慎徽入内,指着归置在了一处的一堆箱笼道:“这些便是王妃来时所携的轻便仪物。我虽没看过,但料想大多应是衣物首饰。”

  束慎徽扫了一眼,命她放下烛火出去。待库房内剩他一人,他在原地立了片刻,走到箱笼之前,开盖,逐一翻看。

  确实如庄氏所言,起先看过的几口箱笼,内中装的都是各色的四季衣物,质料华美,再就是首饰头面,烛火映照,但见珠光宝气,满眼炫耀。

  这些她去了雁门用不到,留下,也是情有可原。

  他的目光逐一掠过,落到最后一口被他开启的箱里时,手翻了翻,停住。

  一只放在最下的长矩状的沉香木匣,进入了他的视线。

  他盯着这只木匣,目光凝定住了。

  这只木匣,他不但见过,就在去年,还是他亲手将它交给了贤王,让贤王带去雁门,用作求娶姜女的聘礼。

  他伸出手,缓缓打开匣盖,一柄鞘嵌宝石的短刀,映入了他的眼帘。

  真的如他所料,她把他用作聘物的月刀也留下了!

  果然,在姜含元这个女人的眼里,这把月刀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她完全没有把它当成一回事。和那些被她一同丢下的衣物和首饰一样,一文不值。

  也是显而易见,她这一趟出京,便是一去不返的打算了。

  纵然在进入库房之前,他已是有了心理准备,但是此刻,当真的看到这柄他当初郑重其事交出而她随手抛弃的宝刀,他的心情,还是不可抑制地感到了失望。极度的失望。又不止是如此,仿佛还夹杂着几分愤怒。

  然而他在怒什么?他娶她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吗。他不是早在娶她之前,就已知道了她和别人的不当往来吗。

  烛影幢幢,他盯着短刀,心情之恶劣,甚至远胜他方才听到她醉言时的感觉。

  他伫立了良久,忽然,又想起大婚之夜。

  那是他和她见面的第一个晚上,他还在想着如何敬她重她,她便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和他谈离京之事。

  娶她之前,他不但已经料到,她应当不会真就从此脱下甲衣安心做起贵妇,而且,他其实原本也没有打算要将她一直困于闺闱。她是个女将军。

  但她那么快就开口和他谈离京,当时还是令他感到有些意外。

  想必那个时候,她就已做好一去不返的准备了。这趟入京之所以还记得将这把聘刀带来,唯一的目的,恐怕就是为了归还。

  束慎徽平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太过愚蠢了。竟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分毫不觉!

  难怪今晨醒来,他就觉她又冷淡了下去。恐怕昨夜的种种,也是闭着眼睛把他当成了别个人了。

  他怎会沦落到如此卑下的地步?

  羞愤如若滚油灼心,令他最后反而忍不住冷笑了起来。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极力压下胸臆间那翻滚的情绪,慢慢地,合了箱盖。

  “我想起来,另还有事。我去宫中了。”

  待走出库房,他的神色已然平静,和庄氏若无其事地道了一句,迈步去了。

  姜含元宿醉一夜,第二天睡到巳时方醒,睁开眼,见天光大亮,枕边无人。

  昨夜是她第一次醉酒。即便到了此刻,头还是感到沉重,她又闭目片刻,人清朗了些,昨夜的事,终于一一想了起来。

  她去公主府赴宴为王女送行,吃了不少酒,后来束慎徽接她,上了马车,她有些坐不住了,好像靠到了他的肩上,然后……

  后面就不知晓了。只隐隐约约,还有些残余的印象,好似后来她又做起噩梦。正当倍感苦痛,挣扎之时,幸而,梦景里又一次地出现了那个少年。他笑颜纵马而来。他头上的那片霜晨天,是如此的明朗,朝阳若将喷薄。便是这片天空,代替了血,终于将她从梦魇里解了出来。

  从她十三岁始,到十五六岁的那几年间,如此的梦境,时常反复。当她结束一天的摔打,拖着满是伤痕的双腿回到睡觉的地方,筋疲力尽闭眼之前,甚至,也会生出暗暗的期待,期待梦中能再一次地见到那少年。他若是出现,她才能得到一觉的安眠。

  如此的境况,一直持续到她十六岁。她以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无懈可击的表现,终于换到了姜祖望的信任,她获得军官的委任,第一次,有了一队听令于她的士兵。

  那一日的景况,她记得清清楚楚。她一个人,纵马来到了铁剑崖,立在其顶,向着头顶的无尽黑夜,告诉自己,她不能总是寄希望于梦里的少年策马向她而来。

  那只是一道幻影,或慰一时,却不能救她一辈子。

  她唯一的真正的救赎,是驱尽敌人,为她的母亲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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