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栀子
可是她偷偷的又看了他一眼,压住有点上扬的唇角,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经,“就三天,等我病好我就要去九重楼的。”
“好。”
他终于得逞,眼底流露几分笑意。
也许是因为伤口的疼痛亦或是还有某些不为人知的缘由,少年的眼底仍是倦怠的,即便是对她笑,也总有几分潜藏的异样。
只是和戚寸心说了这么一会儿话,他便又困倦地闭上眼睛,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清浅。
戚寸心听见珠帘外柳絮小声的轻唤,便坐起身来,原想出声让少年将铃铛解开,可目光却又不自禁停留在他的面庞。
“缈缈。”
她唤了一声。
“你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她已经为此犹豫了好久,却是到今天,到此刻,才试探着问出口。
他真的睡着了吗?
她不知道。
她静静地看着他,见他闭着眼睛没有丝毫反应,好似真的陷入了睡梦中一般。
戚寸心忍不住俯下身,抱住他。
在她侧过脸,下巴抵在他肩上时,她并没有看见他的睫毛细微地颤了一下。
“没有的话,也没有关系。”
她的声音离他的耳朵好近,温柔得不像话。
反正,是她曾经和他约定好的,他不愿说的事,她也不愿意为求一个前因后果而揭露他的伤疤。
她本想开诚布公地同他谈一谈,她希望他不要再做那样的试探,也不希望他总是这样不安。
可是,他们原本就和普通的夫妻不太一样。
也许,是他不一样。
她无论在言语上如何明说,也不能消解他心头万分之一的不安,他总是敏感的,总是患得患失。
自裴南亭死后的那个雨夜,在裴府的灵堂前,他在雨里问她:“娘子,你听到什么了?”
那个时候,戚寸心就知道,他有太多血淋淋的伤口都藏在心底,日夜淌血,从未愈合。
那是他的伤口,也是他的尊严。
她不能触碰,只能糊涂。
第60章
“罗希光的妻子与父母都死了,就在前夜,殿下与臣等还未出彩戏园时,他一家人就都被杀了。”
徐允嘉站在内殿里,恭敬地禀报。
“证据不都握在罗希光手里么?那柯嗣既已看出罗希光将证据交给了徐世子,又为何要遣人去杀罗希光的一家老小?”丹玉眉头紧皱。
柯嗣便是那位彩戏园的柯总管。
“怕是担心罗希光手中的证据未必只有他交给徐山岚的那些。”谢缈依靠在床榻上,身后半开的窗棂外倾落大片明净天光,他在其中,眉眼明净,漫不经心地瞧着手中的信笺。
“不错,罗家的确有被翻找过的痕迹。”徐允嘉点了点头,随即又道,“可惜,罗希光掌握的证据还不足以推断出彩戏园背后的主人到底是谁。”
“不是那个像头熊似的家伙?”丹玉挠头。
他还记得前天夜里在彩戏园地下瞧见的那个身形臃肿的中年男人,那人便自称是彩戏园的东家。
“一个京山郡来的富商,怕是还没有这个本事制住那些世家子弟,还有那两个游走在月童与青溪,澧阳的两个商帮帮主,更何况是那四个朝廷命官。”徐允嘉昨日便将那自称是彩戏园东家的死者的身份调查过,若只是依靠他自己,他绝没有可能经营得起这样的生意。
他一定是背靠朝中之人,且还是身份不低的人,才敢有那样天大的胆子。
“可如果不是他,那他背后的人,又是谁?”
丹玉一向是个直性子人,也不大能看得明白这其中的弯弯道道,在谢缈身边,一向是徐允嘉的头脑最好。
“去问问柯嗣,不就知道了?”
谢缈面上神情极淡,笑意不甚分明。
徐允嘉见他掀开锦被,便忙上前去扶他,他与丹玉一向是了解谢缈的,谢缈要做什么便一定会去做,哪怕他此时还受着伤,脸色也不大好,他们两人也并不敢多言相劝。
但珠帘碰撞的声音响起,丹玉与徐允嘉侧过脸才瞧见那一道紫棠色的衣袖,回过头时,却见太子殿下又已躺在床榻上,锦被也在他身上盖得好好的。
“……?”
“……?”
丹玉和徐允嘉皆是一愣。
在彩戏园地下的洞穴里受了寒,戚寸心到今日还在咳嗽,在床上已经躺了一两天,她实在憋得慌,便与子意子茹上庭内的石亭里待了会儿。
她才一进来,瞧见丹玉和徐允嘉呆立在谢缈床前,她有点茫然,“这是怎么了?”
“下去。”
谢缈轻瞥他二人。
“是。”
徐允嘉垂首应声,随即便拽着一脸懵的丹玉转身,朝戚寸心行了礼后,便匆匆掀帘出去了。
“还要睡觉吗?”
谢缈见她走过来,便问。
“不了,躺着头更疼。”戚寸心摇了摇头,有点蔫蔫的。
谢缈打量着她卷曲的乱发,只不过睡了一个午觉,她的发尾又打结了,看起来有点毛茸茸的。
“这头发没救了,干脆我让子茹帮我把发尾剪去一些算了。”
戚寸心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瞧见自己的发尾,她有点苦恼。
“我帮你梳。”
少年睁着一双眼睛,看起来十分真诚。
“你手上还有伤呢,最好不要动。”戚寸心拒绝。
“不碍事。”
他已坐起身,掀了锦被。
戚寸心坐在铜镜前还有点忐忑,她想起那天他梳断她的一缕发,头皮就有点发紧,可是看着他那样认真的模样,她抿了一下唇,小声警告:“我再相信你一次,但你要是又扯断我的头发,我就让柳絮今晚的晚膳不要准备鱼了。”
就跟那只小黑猫似的,谢缈和它一样,都喜欢鱼。
铜镜里照出少年漂亮的面容,他听见她的话,便弯起眼睛笑了一下,缠着细布的手抓着她的一缕发尾,再用另一只手中的木梳慢慢梳理。
上次是他不得要领,这一回他看起来格外小心。
小黑猫坐在梳妆台上舔爪子,隔一会儿歪着脑袋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就露出尖锐的指甲去抓铜镜,爪子碰到冷冰冰的镜面,它吓了一跳,浑身炸毛一下跳进了戚寸心的怀里。
戚寸心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忍不住笑了几声。
小猫戴着的忍冬花项圈有点旧了,她摸了一下,盘算着给它绣个新的,在小猫呼噜呼噜的声音里,戚寸心又想起方才在内殿里的丹玉和徐允嘉。
“缈缈,丹玉他们来,为的是什么事?”
她好奇地问。
“罗希光的妻子与父母都被杀了。”谢缈的目光专注,仍停留在她的发尾。
“什么?”
戚寸心摸猫脑袋的动作一顿,满眼惊愕。
她失神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听丹玉说,罗大人是从绥离的战场上回来的,因为绥离的仗打败了,他也被降了职,在月童做了个闲散的武官,彩戏园的事原本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原本可以不管的。”
可他还是去了。
孤身一人,赌上自己的性命与前途。
“罗家还剩了个六岁的女儿,是从罗家地窖里找出来的。”少年清泠的嗓音在她身后再度响起。
戚寸心抬起眼睛,看向镜子里的他,“可将她安置好了?”
“被徐山岚带回永宁侯府了。”谢缈又添一句。
这一回,他果然替她梳理得很好,也没有扯疼她,戚寸心自己涂了擦发的山茶油果然柔顺了许多。
在用晚膳前,柳絮领着两名宫娥进来,送上两碗汤药。
戚寸心有点不大愿意喝了。
她捧着药碗,皱了皱鼻子,“我觉得我已经好多了,可以不用喝药了。”
“太子妃还有些咳嗽,还是将这服药喝完吧。”柳絮在一旁笑着劝她。
两夫妻坐在一块儿,一人手捧一碗药,面面相觑片刻,戚寸心吹了吹碗沿里浮出来的热气,苦涩的药味并不好闻,“缈缈,我们比谁喝得快。”
她说完就低头一口闷。
谢缈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喝了大半。
他慢吞吞地喝完,她的碗就空了,可她皱着脸接了柳絮递过来的蜜饯,却是先塞到了他的嘴巴里。
少年睁着一双眼,有些懵懂,舌尖苦涩的药味逐渐被蜜饯的甜驱散,他咬下那颗蜜饯,抿唇笑了一下。
夜里落了绵绵细雨。
内殿里烛火未尽,床榻上的姑娘不知何时已经睡着,手中还捏着一本翻开的书卷,她无知无觉,呼吸清浅。
少年拥被而坐,在她身侧静默地看她良久,才动作极轻地抽了她手中的书卷放到一侧。
或听见她不甚清晰的梦呓,他也许是出于好奇,便低下头想要听清。
可她又不说了。
只是嘴唇动了一下。
此间暖色的光线里,他的目光不知因何而落在她的唇,呼吸也许有些过分接近了,他的视线匆忙移开,想要直起身时,手却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臂。
她皱了一下眉,很快便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