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栀子
“那两位……莫非是还没到亭江县?”孙继川小心翼翼地又添一句。
“孙大人的意思是我的消息有误?”
青年声线有几分沙哑。
“不敢不敢,”孙继川忙拱手说道,“只是这守株待兔已经三日,却仍未见那两位有什么动作,下官斗胆猜测着,那两位是否根本不在乎一个宋宪的死活?”
“咱们这位太子殿下是个从北魏回来的疯子,他也许不会在意,但他的妻子是戚家人,当年宋宪丢了缇阳城,是戚家父子和裴寄清给德宗上书力保宋宪,都说这位太子妃颇有她祖父与父亲当年之风骨,那么你说,她会对宋宪见死不救吗?”
青年莫名笑了一声,“到底是个十七岁的姑娘,若不能引她现身,便将这‘宋宪’杀了,让她与太子之间生出嫌隙来也是好的。”
说着,青年将一柄易于藏身的短匕交给孙继川,“但若她现身了,这东西就派上用场了,上面有剧毒,沾血必死。”
“孙大人也不要担心,太子少时去北魏为质,他并没有见过真的宋宪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我给你找来的这个人,已经很像通缉令上的宋宪了,你将这匕首交给那假宋宪就好。”
青年言毕,幕笠之下的那双眼睛像是在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县令,犹如蛰伏的毒蛇般凝视着他,令孙继川一时冷汗直冒。
“孙大人若做好这件事,我的主子自有办法为你开脱,若你做不好……”
他的话没有再说下去,孙继川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忙接话道,“下官知道,下官知道,承蒙主子大恩,否则下官三年前便该下狱问斩,下官一定办好,一定办好。”
躬身等着青年抬步离开,孙继川便像是一条才从水里捞出来的鱼似的,若非是身边的皂隶扶着,他差点便要摔倒了。
“大人,这事若做不好,只怕咱们都没有命活了……”一旁的师爷忧心忡忡。
“若非是巡抚大人搭救,我三年前就活不成了,巡抚如今又投到那人门下,我自然也成了绳上的蚂蚱。”
孙继川嘴里发苦,满头虚汗,“左右都是一个死,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谋害储君的大罪,这在以前,哪是他这个小小县令敢想的?可如今随着储君西行,他作为亭江县的县令,到底还是卷入其中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要怪,就怪他当年起了贪墨害命的心思,被救下的同时,也被人永远握住了最致命的把柄。
孙继川心事重重,这夜连觉也没睡好,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他便去了牢里请郑怀英出来。
孙继川这段日子是心力交瘁,如今面对这不肯踏出牢门一步的老者,他更是有种深深的无力感,“我一介寒门子弟,若非当年老师将我收入门下,教我读书,我怎会有今日?老师,学生念着您的好,但宋宪这件事,您就别掺和了,算学生求您,行吗?”
“我郑怀英到底是一介草民,哪里敢要你孙大人这几分面子?”郑怀英闭着眼睛,也不像昨日那般疾言厉色了。
“老师……”
孙继川颇感无奈。
“大人。”
师爷手中拿着把扇子,匆忙过来,“大人,有人击鼓了。”
“什么?”
孙继川乍听此言,他当即转了转眼珠,神情有了几分变化,但他才踏出牢房,又听师爷添了句话,便是一顿,“是为我老师来的,不是宋宪?”
“是,”师爷晃了晃扇子,“瞧着是个十几岁的姑娘,说是郑老的孙女儿,请了状师来要接她爷爷回家。”
孙继川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他停下来,瞪了师爷一眼,“郑府的小姐衙门里其他人认不得你也认不得?”
“这,”师爷讪讪的,“我确实认不得啊大人,郑府的小小姐又不常出府。”
师爷认不得,孙继川却是认得的,他只到堂上瞧了一眼,便忙命人小心将郑怀英从牢房里抬出来,又被郑怀英指着鼻子骂了一番,到正午时才将将处理外这一遭鸡飞狗跳的事。
“大人,只怕我们等的人,不会来了。”师爷也是精疲力竭。
孙继川呆坐许久,一脸凝重,“看来他们是不会劫狱了。”
他们不劫狱,这个“宋宪”就无法接近太子与太子妃,也就没机会下手。
宋宪将被押解至月童皇城的消息不过半日传遍了亭江县城,翌日清早,许多百姓连不亮就聚集在道路两旁,只听那官差敲锣的声音临近,便涌上去跪成一片为宋宪喊冤。
那“宋宪”则如那日一样坐在囚车中动也不动,乱发遮掩下,令人并看不清他的全貌。
孙继川对今日情形早有预料,当即命官差上前拦人。
囚车出了城,行至白石坡,白石坡石壁嶙峋,草木连天,山风簌簌穿梭其间竟也生出几分清凉来,押解犯人的官差忍不住凑到一块儿小声谈论,“不会真要将这人押解到月童吧?”
“那自然不能啊,大人不是说还有别的人跟着么?要是真没人来,咱们直接回去就是。”
待至夕阳西下,押解假宋宪的官差也没等来什么人劫囚车,那些始终在暗处跟着,蓄势待发的杀手也算扑了个空。
但当官差们趁夜回城,推开县衙大门,却发现他们的大人孙继川被一柄长剑贯穿腰腹,钉在了“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上,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大睁着,牌匾上淌下来的血都已冷透了。
与此同时,两辆马车停在亭江县往新络路上的林子里,马匹溪边饮水,徐允嘉在一旁捞水拭剑。
殷红的血液在水中晕散,剑锋落下的点滴水珠已不见丝毫血腥。
“为什么要杀那个县令?”
戚寸心放下车帘,回头看向谢缈。
“你可怜他?”
少年嗓音轻缓,目光从书页移到她的脸上。
“他有什么可怜的。”
戚寸心摇了摇头。
她虽说是想救宋宪,但在得知那县令孙继川当日抓了郑怀英后,第二日又将几个到囚车跟前去过的百姓找了个由头抓进牢里关着的时候,她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他们这一行人没有一个人是真正见过宋宪的,那日在囚车里的人也并未露出真容来,而之后她又让子意去了那些官差抓住宋宪的破庙里探了探情况。
有个小乞丐说那个人是几天前才到亭江县的,来了就往破庙里一躺。
“宋宪将军这么多年都不见踪迹,怎么就这么巧,我们才到亭江县,他就被抓住了?再说那通缉令是德宗皇帝在位时发的,到如今期限早已经过了,就算是那县令为了政绩硬要抓他,可他来得也太及时了。”
要是他们今日真去了白石坡,只怕就要落入圈套了。
“是他们小瞧了你。”
谢缈此时正在灯影里打量她,曾经在东陵围着柴米油盐酱醋茶打转的这个姑娘到如今已经大不一样了。
她已能在这般混乱诡谲的局势里,学得几分冷静从容。
“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所以我做什么事情都会跟你商量的,你不要担心我会不听你话,只要你说得有道理,我都会听的。”
戚寸心望着他,认真地说,“我们一起去永淮,也要一起回月童。”
而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面庞片刻,原本冷淡的眉目好像因为她这样的注视,这样的言语而平添几分欢欣。
他静默地看着她在自己身边躺下来,就十分自然地掀开被子把她裹进来。
他一开心,就会变得很乖巧。
像个涉世不深的纯情少年。
“明天给你买八宝肉。”他说。
戚寸心看了他一会儿,没忍住凑上前亲了一下他的眼睛,然后一下背过身,缩进被子里,闭起眼睛。
他眼睫微颤,听见她在被子里笑。
车外还有子茹与徐山霁等人说话的声音,谢缈伸手将她从被子里挖出来,抱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可是目光下落,他忽然亲了一下她的鼻梁。
戚寸心眼皮动了一下,没有睁眼,却转过身来抱他,“可以睡觉了吗?”
“嗯。”
他轻应一声,终于肯闭起眼睛。
第81章
亭江县死了个县令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自有护送储君车驾的崇光军副统领吴韶去处理。
而戚寸心一行人抵达新络,已经是十几日之后的事了。
“我虽从未到过新络,但教我防身功夫的教头来过,他早年间浪迹天涯,各方美食美酒他无所不知,我听得多了,自然也就记下了。”徐山霁坐在马车内,絮絮叨叨个没完。
“奴婢倒是看不出来二公子学过功夫。”子茹双手抱臂,意有所指,似是在嘲笑当日挖笋却扒出个杀手来,吓得缩在地上不敢动弹的他。
“……他教了,”徐山霁挠了挠头,有点讪讪的,“只是我总偷懒罢了。”
“公子。”
外头忽然传来徐允嘉的声音,“我们的人已经去了苏府。”
“嗯。”
谢缈轻应了一声。
马车在一家酒楼前停下来,可徐山岚却显出几分异样,戚寸心才要下车,回头见他还坐在那儿,动也不动,便疑惑地问,“徐世子,不下去么?”
“我有点困,就不下去了。”
徐山岚莫名有些拘谨。
戚寸心有点摸不着头脑,却来不及多想,下了车的少年已经揽住她的腰将她提溜了下去。
“夫人您别管我哥,他这是怕见故人。”走入酒楼内,被跑堂的领上二楼的雅间里坐着,徐山霁便神秘兮兮地说。
“故人?”
戚寸心起初并不明白。
“娘子可还记得在苏云照之前,裴湘与何人有过婚约?”谢缈端起茶碗轻抿一口。
裴湘。
她一下想起来,苏云照死在裴府的那一日,裴湘落了胎,沾了满裙子的血,女医在裴湘房中救治她时,裴寄清在厅堂里便同他们说起过,他原先给裴湘定了一门永宁侯府的亲事。
“若只是一般的亲事不成,倒也没什么不好见面的,”徐山霁倒是一点儿也不避讳将自己亲哥的事往外抖落,“可这门亲事,是我哥当初求着我父亲跟裴府定的,结果这裴大小姐在新络看上个苏云照,硬是毁了婚约。”
徐山霁瞧着菜上来了,但见谢缈没动筷,他也不敢动,又添了句,“但其实也不能怪裴小姐,是我哥他不主动,他只瞧了裴小姐打了几场马球就心仪人家了,但裴小姐怕是至今也没见过他,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也不知道他的心意。”
“我早就跟他说让他去见见裴小姐了,至少打个照面,多说几句话也成啊,”徐山霁谈及此事,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可他愣是不好意思,就这么耽搁着,可不就错过了么?”
“他一个人屁颠颠地跑到新络来,只瞧见裴小姐和那姓苏的在一块儿骑马,他就一声不吭地回月童了,要是他当初主动些,哪还能有那苏云照什么事啊?裴小姐如今也不至于被困在苏家这么个破地方……”
徐山霁一时嘴快,险些忘了坐在对面的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也都算是半个裴家人,他一下止住话头,不敢说下去了。
“……原来是这样。”戚寸心怎么也没想到,徐山岚竟对裴湘怀抱着这样隐晦的情意,怪不得他一到新络,听闻他们要来见裴湘便有些不大对劲。
适时有一名作粗布麻衣打扮的侍卫匆匆掀了珠帘进来,凑到徐允嘉身边耳语了几句,徐允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变,他立即走过来,“公子,裴湘小姐出事了。”
乍听此言,谢缈与戚寸心几乎是同时抬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