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鬓楚腰 第63章

作者:白鹿谓霜 标签: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甜文 古代言情

  几人说过话,陆运便拱手告辞,朝回走,江晚芙顺着他回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却见陆致也站在那里。他没朝这边看,似乎是盯着落了雪的竹林。

  说起来,似乎从那日明嘉堂敬茶之后,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陆致。

  江晚芙也没在意,很快低了下头,冻得摸了摸手臂,陆则见她动作,便握了她的手,带她朝前走,“冷?”

  江晚芙点点头,“有一点。”

  小日子来的时候,本来就怕冷些的,更何况还下了雪,陆则自然知道她一贯畏寒,脚下步子更快了些,走到无人处,便抬手半拥着她走。

  这样半拥着,自然就不冷了。倒是惠娘几个,见主子们这般亲昵,示意今日伺候的丫鬟落在后头一些。

  ……

  陆运回到长兄身边,见陆致盯着竹林,刚要问,却见他回了头,“三弟的事情办好了?”

  陆运点点头,兄弟二人一起沿着曲廊缓缓走着。

  雪下得纷纷扬扬,陆运侧过脸,看了看长兄,见他温润如玉的脸上,似乎冷淡了不少,这段时间,他寡言少语了许多,整个人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陆运自然而然想到自家二嫂身上,话在肚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到底什么都没说。

  这种事情,怎么劝?更何况,他明明猜到了,这事是二哥在背后谋划,但为了兄弟和睦,是绝不能告诉大哥的,他也没底气劝。

  更何况,这种事情,事关男子的气概和尊严,也只能等事情慢慢过去,日子久了,大概就不在意了。

  正想着,已经到了明思堂外了,陆致回过头,朝陆运轻轻颔首,便进了月门。

  陆运看了会儿兄长的背影,也走开了。

第79章

  明嘉堂月门外。

  烽孟搀着陆勤,一路走来,到了月门外,刚想扶他进去,便见卫国公忽的拍了拍他的肩,“就到这里,你回去。”

  烽孟也不意外,他是陆家护卫,和这一代都常字辈一样,他那一辈,取的是“烽火”的“烽”字。他自十来岁时,到卫国公身边做近卫,对他的脾性习惯,几乎了若指掌。自然知道,他一贯是不带身边人进明嘉堂的。

  虽不知其中缘由,但他依旧把这个命令,当做军令,严格执行。

  烽孟松开手,后悔一步,“是。”

  便见国公爷在原处站了站,似乎是在醒酒,片刻后,才见他踏进月门,他走得很稳,除了步子略慢些,看不出什么醉酒的端倪,和他在宣同时,巡视军营的背影,几乎没有太多的差别。

  见人绕过照壁,进了曲廊,烽孟才转身回外院。

  正室门口守夜的仆妇,正靠着庑廊立柱打哈欠,忽见卫国公高大身影,赶忙屈膝行礼,又赶在他前面,推开正室的门,待人进去了后,便匆匆忙忙吩咐小丫鬟,“快去叫水。”

  永嘉正靠着软榻看书,这些年,这种场合,她不太愿意露面,便是去了,也多是早早就回来了,陆老夫人也不曾说她什么。

  屋里静悄悄的,开门的声响,便格外的清晰且突出,听见开门声,永嘉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见陆勤已经进来了,大过年的,也是一身黑。永嘉有点走神,陆勤似乎很喜欢穿黑色,这些年一直如此,她不大关注陆勤穿什么,也不会和一般妻子一样替丈夫穿衣,便是连一件衣裳,也不曾给陆勤做过。

  在这方面,陆勤倒是从不挑她的理。

  陆勤进门,目光落在永嘉身上,屋里点了两个炉子,对他而言,一踏进门,就觉几分燥热,对永嘉而言,似乎刚刚好。她穿着蓝灰的锦缎薄袄,如绸缎一样的长发,拢在胸前,素面朝天,软榻旁的四方几案上,摆着莲花烛台,微黄的光,照得她肌肤几乎通透,眉眼温柔。

  陆勤看得一怔,身后仆妇丫鬟们便进来了,给盥室送了热水,一个叫碧桃的丫鬟,端着铜盘进屋,摆在洗漱的木架上,看了眼屋里的主子二人,一时没敢动作。

  明嘉堂没有人不畏惧卫国公,这种畏惧,是深入骨髓的。她是这些年才进明嘉堂伺候的,刚来的时候,嬷嬷教她们规矩,第一条,便是任何时候,不可不敬公主,这是明嘉堂最大的规矩。

  第二条,便是不要动高攀的心思。

  她清楚记得,和她一起来明嘉堂的月萝,是怎么被撵走的。那也是一年年宴,国公爷喝得醉醺醺回来,公主在书房抄经,不在屋里,她和月萝几个被嬷嬷叫着送水进屋,月萝嫌累,把盥室的热水推给了她,自己捡了轻省的活,端了盆水进屋。

  她跟着仆妇进进出出搬水的时候,看见月萝拧干了帕子,朝屏风后的国公爷走过去。

  等她第二次进屋的时候,却已经没看见月萝的人了,她那时还以为她是回去了,回去后才知道,月萝被撵出去了,她再没见过月萝了。

  自那时起,碧桃便心生畏惧,国公爷从不发火,至少在明嘉堂里,她们从没见他生气过,他寡言少语,甚至一年只有几个月会住在府里,但明嘉堂上上下下,从管事嬷嬷到最小的丫鬟,没有不怕他的。

  ……

  碧桃这番心思,永嘉自然无处得知,她只是看了眼碧桃,见她低着头,一副害怕得不敢靠近的样子,她到底是不想见自己人为难的人,坐起身,朝她点点头,“出去吧。”

  碧桃大松了一口气,赶忙逃也似的出去了。

  永嘉看她那副胆怯的样子,倒也不觉得奇怪。陆勤这个人,大约是这些年打仗打得多了,手里沾了太多血,身上的气势,一般人都有些扛不住。

  她倒是记得,她刚嫁给他的时候,明嘉堂的丫鬟,那时候是挺乐意朝他身边凑的。

  永嘉垂下眼,轻声道,“国公爷早些洗漱吧,明日还要早起。”

  陆勤“嗯”了一声,却坐了下来,不大想动。

  永嘉轻轻皱了皱眉,她不想管他,但他这样满身酒气的,到时候睡不着的,还是她,不是旁人。为了自己能舒舒服服睡一觉,永嘉索性起身,纡尊降贵拧了条帕子,走回陆勤身边,递给他。

  陆勤看了她一眼,倒是接了过去,自己擦了脸。

  永嘉收回手,才发现方才拧帕子的时候,她没挽袖子,弄得袖子湿了些,布料黏在她的手腕上,湿哒哒的,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叫了嬷嬷进来,去换衣裳了。

  陆勤看她走进内室,眸里却藏了点笑意。

  永嘉实在不会伺候人,毕竟是金枝玉叶的皇家公主,刚成亲的时候,永嘉一时兴起,想替他穿衣,折腾了半天,衣服没穿成,倒是把指甲给弄断了,她从宫里带来的嬷嬷进屋替她铰指甲,还敢怒不敢言地看了他一眼,活像他欺负了永嘉似的。

  如今也是,二十几年过去了,连拧条帕子,都能弄湿袖子。

  他是真不敢指望她伺候自己。

  陆勤摇摇头,起身进了盥室,洗去一身酒气,进了内室,本想等一等永嘉,但永嘉换衣实在很折腾,他今夜高兴,喝得也多了些,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永嘉换好衣裳出来,一抬眼,便见陆勤已经在榻上沉沉睡去了,他睡在靠外的位置,里侧空着,似乎是给她留着位置。

  永嘉愣了一瞬,走过去,垂下眼,看着沉沉睡着的男人。这个男人,在任何人面前,都是强硬而可靠的,他战无不胜,牢牢守住大梁边关,震慑住藩王,她那些王叔提起他时,语气里充满了忌惮和厌恶。

  但睡着了的陆勤,看上去,也就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深人静,人总会想太多的缘故,又或者,陆勤的归来,打破了她这段日子的平静,永嘉想起了很多旧事。

  她的前半生,有两个最为重要的男人。

  一个是她的父皇。

  她的父皇,是个有抱负、但不大走运的皇帝。他登基时,当时的陆家的掌权人,还不是陆勤,是陆勤的祖父,那是个手腕极为强硬的老人,永嘉只见过他寥寥数次,几年后,他便战死在了宣同。

  但那是后来的事情,父皇在位的时候,陆勤的祖父,强势到了皇室难以容忍的地步,他固执地把持着边关,不许任何人染指,就连父皇,天下之主,都不能越过他。

  后来,就有了她和陆勤的婚事。

  赐婚前一日,父皇带她攀上宫中高台,没有宫女太监,只有他们父女。父皇那时身子已经不大好了,爬的气喘吁吁,时不时要停下,登上高台的那一刻,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金光照在父皇的脸上,将他的孱弱,照得无处可藏。

  高台上,父皇告诉她。

  永嘉,如果有选择,父皇宁愿让你嫁给一个普通的男子,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你是公主,天底下除了你母亲之外,最尊贵的女子,甚至你母亲的尊贵,恰恰都来源自你和你的兄弟。你姓刘,你有必须担起的责任。

  嫁给陆勤,或许很难,但你要记得,你是大梁的公主。

  时至今日,永嘉仍然愿意相信,父皇曾经真的希望她过得幸福,哪怕他后来,亲自拟了赐婚的圣旨,把她嫁给了陆勤。

  另一个男人,是陆勤。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要嫁给陆勤,比陆勤认识她还要早。

  陆勤大概不知道,父皇初次引他去见她时,她在桃树下弹的那首曲子,连她自己都记不清,究竟练过多少遍,那天穿的裙衫,是母后、嬷嬷和她,从几百件裙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对他而言,只是个草草的一面,但对她,却排练了无数遍。

  她虽然很早就听到陆勤的名字,但第一次见他,却是在几年后,那时陆勤随祖父出征,少年将军,战场上无比悍勇,大获全胜,得胜归来,他骑着黑色的马,那马很高,他虚虚握着缰绳,游刃有余,少年将军意气风发。那样的引人瞩目。

  后来,她嫁给了他。

  她本来以为,会有些麻烦的,陆家不会想娶一个公主儿媳妇,尤其陆勤的祖父,那个难缠的老人,一定不会轻易点头。但很意外,婚事很顺利,就连父皇都有些吃惊。

  她把陆家当成了龙潭虎穴,但真正进门之后,才发现,其实日子并没有那么难熬。婆母是个和善的女子,待她很客气,虽然她大约不是老夫人心中想要的儿媳妇,但老夫人依旧给了她最大的尊重和体面。

  时至今日,她依然对老夫人充满感激。

  再就是陆勤,她的丈夫,前三个月,他们可以算得上如胶似漆,陆勤几乎夜夜宿在她屋里,他没有什么恶习,也不碰她身边的宫女,给她最大的尊重,人前人后,也竭力维护她。

  甚至那个时候,陆勤为她挨过打的。好像是她接手陆家的庶务,有件事出了纰漏,陆勤不声不响,替她扛下了。

  数九寒冬的日子,屋檐下的冰凌都挂了很长,陆勤的祖父拿着四指宽的戒棍,打他的背,护卫扶他回来时,他浑身上下全是血,她吓得哭了,他口里却满不在乎道,“哭什么,就是看着吓人。我小时候挨的打,比这严重的多了去了……”

  后来,她就不再碰陆家的中馈了。

  那一晚,她放下心防,想要和陆勤好好过日子,她想试一试,试着做他的妻子,试着化解皇室和卫国公府之间的矛盾。但最讽刺的是,新婚三个月,陆勤告诉她。

  “永嘉,我需要一个庶子。”

  永嘉犹记得自己当时的反应,她似乎只是愣了一下,很快冷静了下来,她平生第一次那样的理智,她点头说,“好,我答应。但陆勤,作为交换,我要一个嫡子。”

  父皇让她嫁到陆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生下一个儿子。身上流着刘皇室的血,会理所当然地亲近皇室,有朝一日,倒戈皇室,陆家从不受掌控,到为皇室所用。这便是她下嫁的目的。

  那一晚,二人同榻而眠,谁都没说话。

  永嘉记得自己一夜没睡,她没有想身为公主,允许丈夫纳妾要承受多大的耻辱,也没有憎恶陆勤、痛恨父皇,她只是想了一夜,那个城墙下,被百姓士兵簇拥在中间,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

  那也是她最后一次想那个少年将军。

第80章

  大年初一,倒算得上清闲,早起去陆老夫人处请安拜年,热热闹闹吃过顿午膳,便各回各府了。

  卫国公府虽是高门,但很多时候,规矩上十分宽容,各房爷和夫人们,都有自己的好友和亲戚,陆老夫人不会非要拘着众人在一处。

  夫妻俩回到立雪堂后,江晚芙靠着陆则,低头剥栗子吃,自己吃一个,也顺手给陆则塞一个,吃不了的,便叫纤云拿了碟子来放着,打算等会儿上屉笼蒸软了,好做蜂蜜栗子糕。

  陆则翻着书看,被塞了满口的栗子,他是不喜欢这种甜食的,且送到立雪堂的都是好东西,栗子肉粉糯得厉害,吃一两个,他便端茶来喝,一副噎嗓子的样子。

  纤云和菱枝在屋里伺候,瞧见世子爷一个劲儿喝茶,彼此看了眼,都没作声。

  世子爷自己都没说话呢,她们当丫鬟的,哪里会这么没眼力见……

  江晚芙却浑然不知,她是自己喜欢吃的,都爱给陆则塞一口。

  陆则实在是个很欠缺生活情趣的人,她刚嫁给他时,他便是看闲书,也是正襟危坐的模样,一副读什么圣贤书的样子,看得江晚芙很不敢打扰他,生怕吵着他办正事。

  吃喝上也是,规矩死板得很,他从来不点膳,听说她没进门的时候,膳房送什么,他便吃什么,这样的人,你要说好伺候吧,也是这个理,永远出不了错,但要想伺候得得他心,就难于登天。

  江晚芙这个人呢,恰恰和陆则相反,人前各种稳重规矩,人后却是个怎么舒服怎么来的主,人生在世,不能太绷着自己,得开开心心、舒舒坦坦的。

  她常觉得,陆则这样时时刻刻绷着,在外头倒还好,毕竟他那样的身份,也该端着些,可回了家里,就该自在些,家里得有家里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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