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鹿谓霜
她便拉着他,靠在一起看闲书,自己吃了什么好吃的,便朝他嘴里塞,时间久了,他倒真的有点被她影响了似的。
江晚芙眯着眼想,公爹要是知道,他教得这样好的儿子,被她给带的这般“游手好闲”,指不定要动家法了。
想起严厉的国公爷,江晚芙觉得,还是自家夫君这样的好些,至少她敢朝他撒娇。
江晚芙拍了拍手上的碎渣,回身抱住男人的脖子,陆则怕她摔了,只能把书丢到一边,伸手去护着她的腰,低眸疑惑地望着她。
江晚芙仰着脸望着他,问,“夫君觉得,晚膳吃栗子鸡好,还是胭脂鹅?本来想要栗子鸡的,但下午吃得有些腻了,胭脂鹅也不错,膳房师傅改良过一道,新添到菜谱里的……但这样冷的天,热汤的暖和些……”
小娘子说得认真,仿佛真的拿不定主意,陆则自然没什么意见,他本就不重口腹之欲,却也想了想,道,“胭脂鹅吧。你若想喝热汤,另叫个甜汤。”说着,想了想,才道,“莲子桂圆汤吧,你喜甜,这汤喝了也补气,对你身子好。”
陆则都这样体贴了,江晚芙自然是点头,又主动凑上去亲他,像是奖励他一样,笑眯眯道,“夫君懂得真多。”
谁家郎君像她家的这样博学多才啊,连女子小日子适合喝什么汤,都知道。又体贴又博学,简直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夫君!
她都这样亲自己了,陆则就是圣人,也没心思看书了,偏又还记得小娘子的小日子,只亲了亲她,连手都没敢伸进她的衣衫,很是克制。
倒是江晚芙,见陆则又要去盥室,有点心疼他,又见纤云等人早就退出去了,门紧紧闭着,只余他们两个独处,便伸手拉了一下男人的袖子。
男人在这种事情上,大约都是无师自通的,别管人前多正经一人,到了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怎么欺负人、怎么折腾人,都不用人教,顺手拈来。
帐子晃动着,伴随着低沉的喘息声,过了不知多久,动静才渐渐轻了下来。
江晚芙脸上滚烫,收回发酸的手,虽是她默许,但真做了点什么的时候,她又实在很觉得羞,恨不能钻进被子里,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陆则垂眼,见小娘子这幅娇怯模样,心里既怜又爱,一颗心软得无以复加,他亲亲她,起身取了帕子过来,细心给她擦手,待一切收拾好了,见小娘子还红着脸,凑上去亲她,“阿芙很好,刚才很舒——”
江晚芙抬手,堵住男人接下来的话,抿唇道,“不许说。”顿了顿,又补了句,“没有下次了!”
陆则一怔,笑得栽倒在她身上,低沉的笑声,隐隐约约穿到屋外,叫在屋外候着的纤云和菱枝都有点纳闷,发生了什么,世子爷这样高兴?
当然,发生了什么,陆则自然不会说,江晚芙就更不可能说了,她都快后悔死了,果然这种事上,不能太纵容男人。
到下午的时候,刑部陆陆续续有官员来给陆则拜年,后院不便接待男客,陆则就去了前堂。
江晚芙也忙起了自己的事情,喊了惠娘进来,叫她下午给立雪堂上上下下的仆妇奴婢发过年赏钱,忙活了一年,怎么也该让大家高兴高兴。
“给那些小丫鬟们,一人发把糖,甜甜嘴。”
新年伊始,新的开始麽。
惠娘自是早就有所准备的,只等江晚芙这头发话,她便领着纤云菱枝、绿竹红蕖四个大丫鬟,在庭院里发了赏钱。
江晚芙露面说了几句,等发钱的时候,便回屋了。
她不大喜欢那种一群人跪自己的场合,大过年的,能叫人少跪一次也是好的,她发赏钱,虽然也有施恩的意思,但她不在场,也于大局没有影响,没必要叫她们领了赏钱,就来给她磕头。
发钱这种事情,自然是很快的,仆妇下人们很快高高兴兴散去了,还有几个小丫鬟,得了嬷嬷的允许,在庭院里踢毽子,一下一下,倒是给屋里添了几分生气。
绿竹抱着姚晗过来,小孩儿刚午睡醒,进来时还精神奕奕的,被抱到炕上后,便趴在江晚芙的腿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江晚芙顺手把打好的平安结递给他,“晗哥儿,平平安安。”
姚晗接过去,晃了晃底下的穗儿,宝贝儿似的塞进怀里藏着了,他这藏东西的习惯,一时怕是改不了。江晚芙也不逼他,这或许是他幼时的生存之道,便叫纤云拿了九连环来给他玩,这是陆书瑜送来的。
她挺喜欢姚晗,大约是她自己也有过相似的经历,她常来立雪堂,每回过来,都会结结巴巴哄姚晗说话,只可惜没什么效果。
小孩儿对这种东西,兴致缺缺,玩了会儿,便丢到一边了,江晚芙便和他说话,想引她开口,岂料小孩儿很不给面子,嘴紧紧闭着,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惠娘倒是挺喜欢姚晗,按她的话,哥哥带着弟弟跑,自家娘子养着姚晗,指不定能早早带个小郎君来。且姚晗实在好养活,给吃给喝,每日抱来正屋哄一会儿,比屋里的元宝都好伺候。
元宝偷吃膳房的鱼,卡了嗓子,都吓得一屋子的人围着它转。也不知道它一只猫,怎么连吃鱼都能卡着刺,且他们也没饿着它,怎么还能跑去外头丢人呢?
江晚芙也想起元宝来了,问了句,“元宝这几日肯吃了吧?”
惠娘道,“好多了,昨儿给它蒸了半条鱼,吃得呼噜呼噜的,估计是饿坏了。”
二人正说着话,却见纤云进了屋,引进来一个嬷嬷,是福安堂伺候老夫人的。江晚芙朝她点头,“可是祖母有什么吩咐?”
嬷嬷朝她屈膝,口里恭敬道,“回世子夫人,宫里方才赐了腊礼来,老夫人命奴婢给各房送来。”
说罢,她身后的丫鬟上前。
宫里送的腊礼,一般就是打头的就是金、玉如意,那自然是要供起来的。再就是些宫绸宫缎宫中的胭脂水粉什么的,一般在宫里轮得上号的,才能独得一份,否则只能一家子分一份。江晚芙显然是沾了陆则的光,大约是皇后娘娘很惦记着这个外甥,单独给她赐了一份。
嬷嬷送了礼,很快便走了。
江晚芙倒是第一次见宫里赏赐的物件,觉得有些稀奇,随意捡了个胭脂盒,打开看了看,宫制的和外头的,倒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她用指尖沾了些,在手背上涂了薄薄一层,正想要帕子擦了。她腿上的姚晗,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忽的坐了起来,推翻了四仙炕桌。
“娘子——”
纤云等人吓得尖叫,惠娘立刻抓过帕子,用冷茶浸湿了,盖在江晚芙的手背上,又催促纤云,“快去取烫伤膏!”
饶是几人动作够快,江晚芙的手背,也红了一片,实在是她有些倒霉,丫鬟前脚刚换了热水,后脚这滚烫的茶水,就洒在她手背上了。
疼自是疼的,但江晚芙却有些顾不上,一抬眼,便看见小孩儿缩在炕一角,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盯着地上砸烂了的胭脂盒,实在很有些可怜。
她朝小孩儿招手,示意他过来,小孩儿迟疑了一下,爬了过来。
江晚芙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摸了摸小孩儿的卷毛,“没事,别怕啊……”
仆妇进屋换了炕上的褥子,又将地上的胭脂扫走,屋里又恢复了整洁有序,丁点儿看不出先前发生了什么意外。唯独江晚芙的手,包成粽子了,她苦中作乐,晃了晃自己的“爪子”,指了指姚晗也被包着的“蹄子”,笑道,“现在婶娘和你一样了。”
姚晗愣愣看了看自己的脚,又看了看江晚芙的手,一下子扑进了江晚芙的怀里。
正当江晚芙笑着揉小孩儿脑袋的时候,却听怀里的小孩儿磕磕巴巴开了口。
他大约是第一次说话,很艰涩,声音也不好听,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婶、娘,不、要。”
江晚芙听得一愣,旋即捧起姚晗的脸,既惊又喜,“晗哥儿,你会说话了?”
第81章
立雪堂里,一众人被突然开口的姚晗,给弄得既惊又喜,前院待客的陆则,则还在侧厅里坐着。
小厮引进一人来,是一身青衣的谢回。他倒一如既往的疏朗温和。下人进出奉茶,又将门掩上,退了下去。
谢回到陆则这里,一贯是不讲什么客气的,自顾自喝了口茶,才从袖中取出叠卷起的纸,摆在桌上,推过去,开口,“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过来了。不过,你认识这人?还是他求到你府上来了?”
陆则拿过去,翻开后,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入目是一片下,偶尔夹着几个“中”字,但也少得可怜。
这薄薄的几张纸,就是雀沟县县令傅显,为官二十余年的考评。
同为六部,各部自然都有自己的职权,譬如刑部,负责纠察刑狱之事,那么吏部,作为实际上的六部之首,掌管的便是大梁所有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等事务。
大梁官员考课有“大考”、“小考”之分。一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标准又分为上、中、下三等,三年为期,大考结果将作为升降、调任的关键。
初衷自然是好的,地方官不比京官,天高皇帝远,不能一放出去,就不管了,干好干坏一个样,岂不人人都鱼肉百姓去了?偏偏这其中,出了岔子。
陆则将那叠纸推过去,“你觉得此人为官如何?”
谢回来之前,自然是细看过的,直接道,“当官当得稀里糊涂,不堪大用。考功司对此人的评语,我也一一看过,虽无大错,但二十余年,小错几乎没断过。不过,当个县令,倒也还说得过去,毕竟是科举出身。”
吏部考评都有自己的标准,二十几年都是这样的考核结果,还能当着县令,也算是皇恩浩荡了。
陆则颔首,将茶案上的一个漆盒推过去,示意谢回,“看看这个,我问户部要的。”
谢回打开盒子,从中取出叠纸,从上至下,最底下的,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已经有些发黄,倒是最上面,还洁白如新,正是去年六月新存入的。
谢回起初看得有些漫不经心,待翻过几张,神色却愈发严肃起来,不自觉坐直了身子,飞快翻到最末的几张纸,诧异看向陆则,“这是……”
见谢回这样惊讶,陆则一点都不意外,在他的梦里,雀沟县傅显状吏部一案,几乎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彻底撕开官员考功中存在的勾当,以及其本身存在的漏洞。
官员考功,分德行、清廉、政绩、勤勉四块,但这其中,却有很大的漏洞。
一是标准太虚。德行好不好,清廉、勤勉与否,功绩几何,都看自述,文章做得好,话说得漂亮,便占优势。且,什么都靠考功司的评语,其中能动手脚的地方,实在太多。
二是标准太死。就说政绩,同样是缉拿盗贼一项,一县县令因缉拿盗贼有功,即可被评为上。但另一县,因为教化百姓有方,终年无盗,缉拿盗贼人数为无,那这一块的政绩即为缺。
以傅显为例,雀沟县上报给户部的数目,无论是总的户数、还是入库的税银,亦或是上报的耕地,逐年增长,灾年也未曾朝朝廷伸手,足以见得傅显不单单是能够胜任雀沟县县令,他甚至是做得很好,很突出。
整个大梁,像傅显这样的县令,不知凡几,但能做到他这个地步的,寥寥无几。如果说,傅显只能被评为中下,其他官员远胜傅显,那如今的大梁,无论是户籍,还是税银,早该翻了几番了。
这么浅显的道理,谢回这么聪明的人,自然不会不明白,他几乎立刻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正色看向陆则,“什么时候?”
陆则手指轻叩桌面,“开玺朝会。”
二人一来一往,俱是心知肚明,谢回也不多言,只点点头,郑重朝陆则道谢。
他和父亲不一样,他虽生在谢家,但他出生的时候,父亲谢纪已经忙于都察院的事情,没有功夫关心他的教养,比起几个兄长,谢回身上少了谢家人都有的固执己见,这一点,让他在兄弟之间,显得格格不入,虽竭力隐瞒,但仍被陆则一眼看穿,二人也结为好友。
吏部此番出事,对谢回而言,不啻于一个绝佳的机会,只要能抓住这个机会,他就能顺理成章地在吏部有一席之地,甚至是有足够的发言权。
谢家的人脉在都察院,且以谢回父亲得罪人的本事,谢家实在称不上有什么人脉可言,四处树敌。如今更是领着都察院那些御史,日日攻讦天子近臣,谢回有的时候会想,说不定哪一日,真把陛下给惹恼了,父亲下了狱,谢家谁还能撑得起来?
父兄都是一个性子,倒是他这个父亲口中的“逆子”,想给自家至少留一条退路。
陆则自然知晓好友的心思,他在这方面,似乎很有天赋,谁可以利用,谁可以拉拢,谁可以结交,他都能一眼看穿。
旁人看一个人,看的就是这个人,他看一个人,看得却是他背后的那些东西,他所求的,他所忌惮的,他所厌恶的,他所珍惜的……这些东西,组成了这个人。
陆则垂下眼,遮住眼底那些情绪,不再提正事,看了眼对面仍面色严肃的谢回,道,“要见见阿瑜吗?”
听到小未婚妻的名字,谢回激动的情绪,倒是缓和了下来,他翘了翘唇,看了一眼好友,感慨道,“既明,有没有人说,你变了?”
陆则抬眼。
谢回见他不作声,也不介意,他习惯了好友的寡言少语,直接道,“变得有人情味了。从前我来见你,你可从来不会给我行这个方便的。还是说,你成亲了,抱得美娇娘了,便可怜起我这个孤家寡人,孤衾清寒了?”
陆则不吭声。
他以前的确不会这么问。他和谢回虽是好友,但并不会刻意帮他接近阿瑜,哪怕两人定了亲,他也觉得,没必要腻歪到这个地步。
如今他成了亲,有了自己喜欢的小娘子,方同情起自己这位好友了。等了十几年,还没等到头,实在是有些可怜。且在他的梦里,阿瑜也的确喜欢谢回,满心欢喜等着嫁给他。
谢回倒是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罢了,你们卫国公府是人人趋之若鹜的高门,又是大年初一,上门的人不少,别叫人看去了,坏了阿瑜的名声。今日就不见了,你替我捎件礼给她吧。”
说起等,天底下大概没有比谢回更能等的人了。
他和陆书瑜的亲事,始于他父亲谢纪的一次固执己见。那时陆家四爷和四夫人舍身于边关,只留下陆书瑜这么一个孤女,消息传回京城,自是引得众人唏嘘,旁人一般也就唏嘘两句,顶了天私底下说一句,这陆家四爷是庶出,生母早就病没了,亲爹也没了,如今就剩下这么一个闺女,不知道日后怎么过。
但谢纪不一样,这人刚正不阿到了极点,最看不惯的就是不公平之事。
旁人只是说几句闲话,还怕被卫国公府给听见了,谢纪却是直接在朝上指了出来,还是当着陆二爷兄弟两个的面,一副“没错,我就是怕你们陆家不好好对待忠良之后”,浑然不理睬一脸莫名的陆家兄弟二人,侃侃而谈,然后就把自家儿子给“卖了”。
没和妻子谢夫人商量,更没知会儿子一声,直接向陛下求了两家的婚事。
那时谢回才刚参加了殿试,是十几年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前途一片光明,是无数官眷心目中的良婿人选,而陆书瑜,还只是个说话都磕磕巴巴的小女孩儿。
白日还在和友人喝茶说话的谢回,回到家,就发现,自己多了个小十一岁的未婚妻,他若生得再早几个月,都能大她一轮了。
这一等,都快十年了,他那时十六,现在都快二十六了,同龄人膝下早就儿女成双了,他呢,还在苦兮兮地等,屋里连个通房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