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此花与汝
牛乳茶用天青釉的莲花盅盛着, 上面撒了一小撮晒干的丹桂,丹红色的一粒粒的花瓣,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看上去很有食欲。长宜拿起汤匙吃了一口,甜味清淡, 夹杂着桂花的香气,吃起来一点都不腻。
傅老夫人见孙女儿只顾着吃茶, 眉头就皱了起来:“宜姐儿, 祖母问你话呢, 你是有什么想法。”
长宜低着头慢慢搅着茶汤, 过了一会才放下了汤匙, 银器与瓷器触碰的声音,‘叮’的一声, 很是清脆。她笑着看向傅老夫人:“木槿和青竺都是打小服侍我的,我早就把她们二人当成了姐妹, 等她们到了年纪我还想把她们放出去,断然不会让她们做妾的。”她叫了一声‘祖母’说:“长宜心中有数, 这件事您就不要管了。”
傅老夫人面带愠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嫌祖母管的多了。”
长宜就道:“祖母替我着想,孙女儿都是知道的,四爷的性子看似温和, 实则是个说一不二的, 若孙女自作主张给他纳了妾室, 四爷他怕是会不高兴,我还是别剃头挑子一头热了。”
“你给他纳妾他还会不高兴?”傅老夫人简直闻所未闻,这天下的男人哪个不想三妻四妾,就是家里面放着娇妾, 在外面养外室的也不少见。
长宜点头:“从前四爷身边也没有通房姨娘的伺候,他惯是这样的,若他有一日真想纳妾,孙女也拦不住,何必现在给自个找不痛快呢。”
这两个月来徐衍对她的好没有人比她再知道了,她又不是没心没肺,连这点都看不明白。何况她也是存了私心的,若真到了那一日,她也不会拦着,但现在她却不想让另外一个女人插到他们中间来。
傅老夫人的目光落在炕桌上放着的剔红八宝攒盒上面,见小格里盛放着蜜饯瓜条、金丝蜜枣、蜜饯桔子……再看长宜的身上,虽是家常的棉袄,衣料却是正时兴的妆花缎。
刚才她们进来的时候,徐四爷就在暖阁里陪着宜姐儿看书,连她的喜好都记得一清二楚,也难怪宜姐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过孙女儿过得好她也是欣慰的,就不再多说:“你自个心中有成算就好,祖母也就不多话了,这次你二伯父调任的事多亏了四爷,你代我们好好谢过他吧。”
长宜这才知道这件事,想到他从来也未跟她说过,就这样悄悄地办了,心里一阵感动。四爷待她的好,她越来越数不清了。
徐太夫人过来让人传话,请他们去清心堂小坐,长宜就陪着傅老夫人去了那里。
听到脚步声进来,徐衍才抬起了头,他站在书案前面,手里正执笔作画。姚嬷嬷屈膝行了一礼,回禀道:“傅老夫人让夫人给您纳妾,夫人给拒绝了……”她把两人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
徐衍听后笑了笑,看来昨日把话说开还是有些效果的,长宜开始向他敞开心扉,也没那么拘束了,如今还长了脾气,这是他喜闻乐见的。他蘸了蘸墨,点头道:“我知道了,我出去一趟,你跟夫人说我下午就回来。”
姚嬷嬷应喏而去。
徐太夫人吩咐在花厅摆了午饭,长宜不能吃油腥太重的饭菜,特地叫小厨房的婆子起锅另做了一份,端了燕窝粥给她吃,周氏看在眼中,心中又酸又气,但想到傅二爷嘱咐她的那些话,还是找了个机会凑到了跟前。
长宜看到周氏笑盈盈地望着她,一时也有些不太适应,叫了一声‘二伯母’,周氏拉着她的手亲热的道:“宜姐儿,咱们两家离得近,你得了空闲就回来家中坐坐,你五妹妹就要出嫁了,她绣活做的不好,你也指教指教她,你二伯父也想念你呢,常念叨你。”
长宜可不信傅二爷会想念她,以前她在傅府住了小半年,二伯父也不如大伯父那般对她热情,即使是念叨她,想来也都是因着徐衍。她想周氏突然对她这般,都是因为徐衍把调任的事给他们办了,她也承他们这份情,笑道:“亲迎的日子可定下来了?”
周氏道:“霍家去寺里看了黄道吉日,就在明年二月十一。”再晚他们就得离京赴任了。
徐太夫人在一旁听到就说:“老四家的你是长姐,可得好好想想怎么给你妹妹添箱。”
长宜点头应是,当初她出嫁的时候周氏也是添了箱的,虽说她和傅长窈的关系不是很亲近,但这添箱是少不了的。
傅家的人走后,长宜就回了随安堂,吩咐开了库房,挑了两匹湖绸抱回来,湖绸柔软,用来做小孩子的衣物最好了。虽说徐府有绣娘,但她还是想给自己的孩子亲手做几件。
木槿端着茶盘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长宜坐在炕上吓了一跳,不由皱眉道:“木槿,你这是做什么?”
“夫人。”木槿低着头道:“我知道我年纪大了,还求夫人不要把我放出去,木槿甘愿做一辈子的老姑娘,让我留在您身边,伺候您一辈子。”
长宜听到这里就明白了些,傅老夫人和她说话的时候木槿一定是听到了,她把针线放回笸筐。“你先站起来,有什么话好好说。”
木槿却跪着不起。
长宜知道她是个固执的人,只好道:“你既不想出府就不想出府,我留你做老姑娘做什么,不出府总也是能嫁人的呀。”说起来木槿比青竺还要早进府一年,陪伴了她这么多年,她当然想看着她们二人有好的归宿。
木槿红了脸,摇头道:“奴婢不想嫁人。”
长宜觉得她有些怪异,叫了青竺进来问话,青竺掩了嘴笑,说:“这阵子徐管事倒是常来找木槿,我瞧他们两个就怪怪的,昨天晚上徐管事还让人送了一包松子糖过来,倒是挺甜的。”
长宜瞪了她一眼:“你就知道吃。”
不过徐管事……她记得徐管事已过而立之年,徐衍跟她说过,徐管事年轻的时候娶过一任妻子,没多久却亡故了,之后就一直未再娶亲。
木槿不想离府,那就只能配给府上的小厮,若说起来,徐管事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人选,而且徐管事在徐衍身边已经服侍了多年,这样两人都能在猗园待着。只是徐管事的年纪,的确是比木槿年长了些。
长宜觉得还是得问问木槿自个的意思,她刚才看到她脸都红了,未必对徐管事就没有意思。但若是她真不肯,那她就只能让王升家的在前院里多盯着些,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下午徐衍从外面回来,进了随安堂,看到长宜正坐在炕上做针线,阳光透过隔扇照进来打在她身上,白皙的脸庞带着一种莹润的玉泽,眉头却微微皱着,好像在沉思什么。
徐衍走近了看到长宜正在绣小孩子的肚兜,已经绣了一半的蟾蜍,他俯下身想要拿过她手上的绣绷,怀里的人儿却猛然抬头,听到她惊喜的叫了一声:“四爷。”
长宜高兴问他:“徐管事跟你一块回来了吗?”
“我还以为你问我做什么去了,问徐管事做什么?”徐衍走到茶桌前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坐在她身侧道。
长宜把绣绷放回笸筐,一双眼眸熠熠生采:“徐管事喜欢木槿,你知道这事吗?”
徐衍喝了口茶,笑着看向她:“还有这事?”他想到这几日徐骞的确行踪不定,还常往蜜饯铺子里跑,“没想到老徐还能做出这种事来,不过是个可靠的人,你是想给他们两人牵线搭桥?”
长宜点头又摇头,徐衍笑着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长宜叹了一口说:“木槿对徐管事还不好说,我问她她只说不想嫁人,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再者徐管事年纪大了些,两人只怕不般配。”
徐衍却挑了挑眉:“你是嫌老徐年纪大了?”
“这哪里有什么不对吗?”长宜看向他道。
徐衍放下茶盏,幽幽的道:“老徐只比我大了两岁,你就嫌他年纪大了?那岂不是也嫌弃我了?”
长宜愣了一下才回过神,徐衍今年二十六岁,徐管事比他大两岁,也就是二十八岁……可她怎么记得徐管事已经过而立之年了,而且看他那身装束,还蓄了须,这怎么也不像是二十八岁的模样啊。
她连忙分辨:“是我记错了徐管事的年纪,我没有嫌弃你年纪大。”
“你嫌弃了,我刚才听出来了。”
长宜继续解释:“我以为徐管事已经过而立之年了。”
“那也不过比我大了四岁。”
这是怎么都解释不好了。长宜无奈叹气:“我真的没有嫌弃你。”她伸出右手发誓。
“你嫌弃也晚了。”徐衍终于笑了下,伸手把她揽在怀中:“你都怀了我的孩子了,想跑也跑不了,一辈子都会是我的了。”
第65章 “是老四的媳妇?”……
长宜看到他眼底的笑意, 知道他是在逗她。还有他刚才说的那句话,那样的直白热烈,什么叫做她一辈子都是他的了……屋子里还有丫头婆子, 也不怕人听到。
长宜挣开他的手,拿了绣绷继续做针线。徐衍见她小脸微红, 笑着从多宝阁里拿了一本书,坐到炕几的另一边。
暖阁里静静的, 能听到细针穿破丝帛的声响, 长宜绣完一根丝线, 抬头看到徐衍修长的手指轻叩着桌面, 眉心微蹙, 似乎在想事情。
长宜想到这阵子外面的传言,说赵王跟皇上索取天策卫保护他, 皇上竟然恩准了。而太子身边的谢学士和洗马俞怀接连被抓进了诏狱。
这一切已不言而喻,皇上对太子已经不满了。
虽说徐衍只是负责给皇长孙侍讲四书, 但毕竟是詹事府的人,也不知会不会被牵连进去, 长宜不免有些担心。
她想了想说:“四爷, 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可以和我说下,官场上的事我虽不大懂,但还是能出出点子的。”
她是想为他排忧解难。
徐衍看向她, 微微勾了勾嘴角, 笑道:“一些小事, 就快要处理好了。”
如今朝堂上的人纷纷倒戈,都觉得太子爷是被皇上厌弃了,这样的动荡怎么会是小事呢。
长宜又道:“如今赵王势大,你在外面可要小心些。”
万春这时候走了进来, 回道:“四爷,陈应和方严回来了。”
徐衍放下手中的书,目光落在长宜的小腹上:“你安心养胎,其他的都不要想,我去一趟书房,你做累了针线就歇会。”
他站起身往外走,长宜看着他身上穿了一件青色直裰,宽阔挺直的肩背,显得身形格外的高大。
长宜身上越发的懒怠,就不大出门了,徐太夫人又免了她的晨昏定省,长宜就在随安堂里做针线,倒是徐大太太时常过来陪她说话,抱怨道:“你不去母亲那里,都凑不齐一桌打牌了,不过你还是养胎为重,等过了头三个月脉象稳妥了,咱们再一块去隆福寺逛庙会。”
说起庙会上好吃的好玩的徐大太太就滔滔不绝了:“……到时候让四叔包个视野开阔的雅间,看完戏耍还能去隆福寺吃斋饭,那里的清炒银芽菜和蜜丝地瓜做的都很不错。”
长宜觉得汪氏很好玩,明明都四十出头的人了,却还一副顽童的心态,和她相处这些日子,长宜发现她心思简单,有什么不舒服当场就说出来,一点儿都不怕得罪人,若说到吃喝玩乐上谁都说不过她。
说来长宜其实是很佩服她的,不过庙会上人多,挤来挤去的,徐衍未必会让她出去。
徐大太太就说:“你不必担心,这事包在我身上,四叔肯定会让你去的,你老是呆在家里闷得慌,对养胎也不好。”
中午小厨房做了烧鹅和蒸鲜鱼,徐大太太吃完饭才回去了。长宜在炕上迷瞪了会,听到外头有说话的声音,听到小产和男孩这样的字眼,自打有了身孕,她对这些就很敏感。
叫了青竺进来问话:“发生什么事了?”
青竺斟酌了一下才回道:“三老爷养在宛平庄子上的那个外室不小心滑了一跤,孩子没能保住。”
长宜听了不由皱眉,这孩子到底还是没能留下来,至于是天意还是人为已全然不知了,郑家的态度强硬,徐家肯定也不会为了一个外室和郑家断绝往来。
姚嬷嬷进来看到长宜脸色有些难堪,就和青竺说:“青竺姑娘,夫人现在怀着身孕,像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跟夫人说。”
她是怕她多想吧,长宜倒觉得没什么,她只是有些感叹罢了。
长宜坐在镜奁前面,看到原先尖尖的下巴变得越来越圆润,她这才怀了多久,等到孩子生下来怕不是要胖成个球,她决定还是出去走一走,梳洗了一番去了清心堂。
从穿堂过来,就看到徐大爷身边的小厮侯在丹墀处,长宜走到庑廊下,崔嬷嬷正好打着帘子出来,一脸的喜气,长宜就问是不是徐大爷在这里,崔嬷嬷笑着说:“是二老爷回来了,正在屋子里说话呢。”
长宜记得前些日子徐太夫人说过,徐二爷要回京述职,没想到今日就到了,她微微有些惊讶:“什么时候回来的,四爷知道定然要高兴了。”
崔嬷嬷领着长宜进了西次间,一面道:“二老爷一早就入了京,不过先去宫中面见了皇上,申正才从宫中回来。”
徐太夫人听到外面的动静,就问了一声:“谁过来了?”
有丫头进来回:“四太太来了。”
徐二爷坐在圈椅上,问了一句:“是老四的媳妇?”
徐太夫人笑着和他说:“你四弟成亲的时候你不在,不过你从前倒是见过她的,是傅家的三姑娘,虽说年纪轻了些,行事倒稳妥大方,你四弟喜欢的紧。”
徐大爷在一旁也笑,他可是见识过的,上回他从外面回来,看到四弟怀中抱着一个人,走近了一看正是四弟妹,四弟妹看到他羞得脸通红了,四弟还抱着人家不放,说什么她身子不舒服。
徐二爷听到这些就有些好奇了,老四是他看着长大的,当年老三和老四为了郑家的姑娘闹得很僵,他中间还劝过几次老四成亲,老四一直推脱说再等等,他还以为老四是对郑氏旧情难忘。
徐二太太一早就得了信,听说徐二爷回来先去了清心堂,带着徐元姝梳妆了一番匆匆来了这边。徐二爷身上还穿着大红色绣有仙鹤补子的公服,眉目冷峻,夫妻二人许久未见,徐二太太看得热泪盈眶。
徐太夫人就让他们先回去了。
长宜在清心堂喝了一碗鸡汤,一碗糖蒸酥酪,又吃了两块梅花酥,才被徐太夫人放了回去,回到随安堂长宜摸着滚圆的肚子陷入了沉思,她去清心堂是散步的,反倒被喂了这么多。
长宜不由叹气,邱妈妈笑着说:“夫人身子弱,现在是得多进补些,您放心好了,老奴以前在宫里也是伺候过几位嫔妃的,这些吃食都有定量,不会让夫人发胖的,您现在这样正好,以前是太瘦了。”
长宜听了才放心了些,让青竺拿了墨宝过来,跪坐在暖炕上描花样子,产期在明年的七月,她想给肚子里的孩子做一件小夏衣。
徐衍下午从内阁回来,就去见了徐二爷,过了一会让人传话来,让长宜也过去一趟,长宜换了一件藕荷色对襟披风,握着手炉去了与闲堂。
与闲堂建在第二进院,猗园还没建好的时候,徐衍曾在这里读过书,白墙灰瓦,院子里用鹅卵石铺成的地面,墙角种了两棵腊梅。
这时候的腊梅开的还不好,淡黄色的花骨朵,已有香气弥漫开来,淡淡的,并不十分浓郁。
万春和陈应都侯在庑廊下,长宜从夹道过来与闲堂的门就被打开了,徐衍挑了帘子出来,看到长宜身上拢了一件大红羽缎的斗篷,头上带着雪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