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臣夫人日常 第42章

作者:此花与汝 标签: 古代言情

  长宜说:“下了马车才知道下雪了,不然给你带一件斗篷来了。”

  徐衍笑着摘下她头上的雪帽,拉着她进了与闲堂:“二哥说要见见你,你给他请个安吧。”

  徐二爷穿了一件漳绒直裰,不苟言笑,蓄了胡须,看上去很是冷峻,眉眼和徐衍有几分相似,只是徐二爷的目光更锐利些,可能是因为年岁到了,更要稳重内敛。

  长宜屈膝行了一礼。

  徐二爷朝她微微一笑,面目柔和了些,说道:“还要劳四弟妹过来一趟,都是老四非得让人喊你,我说明日见都不行。”

  长宜抬头看了一眼徐衍,见他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显得面庞更加柔和起来。她笑了笑说:“我听四爷说还是您带他开蒙,他一向敬重您,我是该过来给您请安的。”

  徐二爷点了点头,对长宜的印象更好了几分。

  外头的雪还在下着,比刚才更大了些,徐衍不放心长宜一个人回去,就让她先在碧纱橱等着。与闲堂没有烧地龙,长宜坐了一会就觉得手脚冰冷了,她起身走了走暖和身子,没过一会万春送进来一盆炭火。

  长宜靠着炭火盆身子渐渐暖和起来,她有些发困,支着下巴打起瞌睡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间渐渐没了声音,细绸软帘被人挑起,长宜站起身来看到徐衍走了进来。

  她上前问:“二爷走啦?”

  徐衍摸了摸她的头发:“让你久等了,咱们也回去吧。”明日冬至还要进宫朝贺。

  长宜点了点头,徐衍替她拢上斗篷,抱着她上了马车。下着雪外面极尽寂静,只听到车轱辘轧在雪上吱扭吱扭的声音。

  刚走不久,马车慢慢停了下来,万春在下面道:“四爷,是三爷。”

  徐三爷站在雪地里,身后有人替他撑一把青油伞。披了一件墨色大氅,昏黄的烛光透过红绉纱打在他身上,脸色阴寒。

  “是不是你找人做的?”徐三爷问。

  徐衍把长宜挡到身后,淡淡的道:“三哥,我也不瞒着你,你知道了就好,我现在要对你做什么,你根本就没有还手的余力。”

  黑暗中他的动作很是隐秘,徐三爷还是看到了他身后的衣角,嘴角升起一丝冷笑:“老四,你还是从前那个样子,做事不留余地,你断了我的前路,就不怕我破釜沉舟,这次未必你就能全身而退。”

  他说完转身往留榭院的方向走过去,长宜却觉得徐衍握着他的手一紧。

第66章 “徐大人,好久不见。”……

  马车继续前进, 徐衍握着长宜的手一直没有松开,长宜却看到他目光冰冷,薄唇轻抿。

  直到猗园门口, 马车停下,徐衍才抱着长宜进了随安堂。雪下的很大, 他身上落了很多雪,融化的雪水浸入他的头发中, 一身的寒气。

  长宜怕他伤了寒, 连忙拿了干净的衣衫, 沉默的替他换上。

  徐衍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 笑着叹气:“刚才吓到你了?”

  长宜摇了摇头。

  她知道徐三爷和徐衍的关系不亲近, 中间又有郑氏的事,却不知他们之间到底怎么了, 今日听徐三爷的话音,才觉得他们兄弟二人之间隔阂很深。

  “我找人弹劾了他贪污受贿的事。”徐衍笑了下:“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近人情, 再怎么样他都是我的兄长?”

  长宜抬头看着徐衍,见他脸上分明带着笑意, 却掩饰不了眼底的黯然。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走到如今这一步想来也是无奈的。

  长宜伸手握住他,说:“怎么会呢,你是我的夫君, 我自然是觉得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何况他贪污受贿本来就是不对, 没有你肯定还会有别的人弹劾,倒不如你先出手,你又不会真的害他。”

  她说到这里有些担忧,她觉得徐衍是为了徐三爷好, 可徐三爷未必就会这样想。

  自古以来兄弟阋墙比比皆是,她害怕徐三爷真的会对徐衍做出不利的事来。

  她沉默了片刻,问道:“三爷会伤害到你吗?”

  徐衍不想让长宜担心,她现在怀着身孕,最好是什么都不要想,反手覆住她的手说:“他现在还没这个能耐,不过是找我来发一顿疯,你不用担心。”

  他说话的时候面容从容平和,就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

  长宜却说:“我瞧着三爷是记恨上你了,不知会做出什么中伤你的事来,现在又是这个当口,若是不行,你辞官赋闲在家也没什么的。”

  徐衍淡笑着说:“我若撑不下去,就辞了官在家陪你……只怕到时皇上不放人,还要请夫人到跟前说和说和。”

  皇上岂是她说见就能见的,她身上没有诰命,连皇宫都进不去。长宜知道他是在逗她玩,心中的忧思减轻了不少。

  年关在即,府里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徐大太太要帮着看灶上的事,也很少来随安堂了,长宜进了腊月就开始孕吐,一点油腥都闻不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人就清减了下来。

  徐衍十分的心疼,可孕吐之事他也只能干着急,晚上他把长宜抱在怀里睡觉,摸着尚未隆起的腰腹说:“你这样折腾你母亲,等你出来若是再这般顽皮,我可不饶你。”

  长宜还没有睡着,听到徐衍这样说不由笑出声来,嗔道:“哪有你这样做父亲的……”

  不过自那之后孕吐反倒减轻了不少,稍微能吃些清淡的食物,长宜许久没有出去了,腊月二十八那日去了清心堂,院子里已经贴上了门神联对,徐太夫人也换了一件沉香色万字不断头花纹的通袖衫,正坐在罗汉床上问高妈妈话:“……病了有些日子,可请了大夫来看?”

  高妈妈为难的道:“夫人不让请,说左不过就是身弱的毛病,没得吃那等子苦药。”而且这就要过年了,这时候正是讳疾就医。

  “怎么不早来告诉我,这生了病怎么能硬拖着呢。”徐太夫人蹙眉道:“赶紧去街上请了大夫过来看看,再晚些人家医馆都该关门了。”

  高妈妈得了徐太夫人的话很是高兴,急急忙忙就出去了。

  长宜在清心堂陪着徐太夫人说了会话,外面就传四老爷过来了,后日就是除夕,百官也不会趁着这个时候触霉头,递上来的无非都是些请安的折子,徐衍去内阁应个卯就能回来,接下来要连休十五日。

  两人留下用了晚饭才回猗园,翌日一早长宜醒来,听到外面小丫头的笑闹声,她听着也觉得喜悦,洗漱了一番去东次间里用早饭。

  王升家的抱了红木匣子进来,长宜前些日子给了她两百两银子,让她倾成压岁锞子,长宜看了一番,见银锞子的样式很是精致,让木槿收了过年的时候用来打赏。

  等王升家的出去了,木槿抱着新换了水的花瓶进来,长宜不由得打量她,见她穿着一件银红色棉袄,鹅黄的挑线裙子,木槿在她身边多年,一向墨守成规,倒很少见她穿如此娇艳的颜色。

  长宜微微的笑,让她坐下说话:“我那日问你觉得徐管事这个人如何,你说你不知道,我让你回去想,现在想的怎么样了?”

  木槿低下头,脸色有些微红,许久揪着手上的帕子说:“徐管事他……他很好,待奴婢也很好。”

  长宜听到这些就差不多明白其意了,笑着道:“他很好是什么意思,你对人家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徐管事比你年长的多,头先有个妻子,你若是觉得这点不好,那咱们再慢慢的看。”

  木槿就红透了脸颊,支支吾吾的说:“只要能留在夫人身边伺候,奴婢都听夫人的安排。”

  长宜知道她这就是应了下来,木槿在她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年纪也不小了,她想过了年就帮他们把婚事给办了,虽然住在徐府里方便,但她还是想给他们在外面置个院子,好歹也要有个自己的家。

  徐衍回来长宜就跟他说了这件事。徐衍听了她的想法,笑着道:“就按你想的来,你要是人手不够,我再买两个小丫头过来帮你。”

  猗园里里外外有十几个丫头婆子,哪里需要这么多的人手。“我慢慢的操办就行。”长宜说:“你换了常服咱们去母亲那里吧,晚上还要摆团年饭,我帮二嫂去灶上看看。”

  她前阵子孕吐的厉害,什么忙都帮不上,但今天徐大太太和徐二太太要去祠堂里摆器皿,她帮着去灶上看一眼也好。

  徐衍却说:“你要是觉得厨房里不舒服就出来,陪母亲去说说话也好。”他是怕她闻到油腥的味道孕吐又加重了。

  长宜对自个的身子还是了解的,她这几日闻到油腥没像前阵子那样呕吐了,何况她也只是看看菜色,又不用老是待在厨房里。长宜去了大厨房,徐衍则去了明锡堂,徐家旁支的族叔过来了,他要陪着说话。

  团年饭摆在了临着湖面的水榭里,男眷们坐在正厅,女眷们则在偏厅开了一桌,徐大爷让底下的小厮扎了爆竹烟花,就在水榭对面的平地上放烟花,屋子里笼着火盆,燃着松柏香,觥筹交错间,长宜透过屏风看到徐衍俊朗的身影,一时有些失神,这是她嫁进徐家过的第一个年。

  除夕晚上照常要守岁,前半夜长宜还跟着打了两圈马吊,后半夜已然撑不住了,在圈椅上直打瞌睡,出了清心堂,还是徐衍抱着她回去的。

  接下来几日就是拜年吃酒了,徐衍在外面遇到了徐大太太,徐大太太跟他说长宜想去隆福寺逛庙会,回来后徐衍就问长宜是不是在家里闷得慌,长宜觉得奇怪,徐衍摸着她的头说:“你收拾收拾,一会我就带你出去。”

  长宜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回内室换了一件绿地织金宝相花棉袄,大红缠枝纹百褶裙子,马车行了一路,直到看到牌坊,长宜才知道徐衍是来带她逛庙会的。

  整条街都是行人,摩肩接踵,徐衍肯定不会让长宜下去走的,马车停停走走,一炷香的时间才停到了十六楼之一的来宾楼前面。

  虽还没有到灯节,街巷上也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商铺两旁摆满了小摊,有捏泥人的,卖年画的,还有打竹板耍大刀的,自然也少不了卖吃的,楼下就有卖年糕的。

  长宜还记得小时候经常听到走街串巷的小贩叫卖,一时倒有些想念这个味道,徐衍就让人去给她买了。

  大堂里面正在唱折子戏,许多人都在喝彩,徐衍带着长宜上了二楼,两人落了坐不久,就见隔桌也来了一人,身后的小厮怀中还抱着一个六七岁大的男童。

  长宜看到男人眉心的一道疤痕,不由愣了下,怎么会这么巧,她正暗自嘀咕,却见那人也朝他们这一桌看了过来。

  “徐大人,好久不见。”那人道。

第67章 他眉间的骇人疤痕,是那种肃……

  见过三次面, 长宜还是头一次看清他的面容,如同眉心那道疤一般冷硬,却又是一张俊秀的脸。身形高大, 肩很宽,穿着深蓝色的曳撒, 气势迫人。

  能进锦衣卫的人自然是不同凡响。上过战场立过军功,一刀一枪拼下来的, 不只是有身手, 还要有一股狠劲, 敢杀人的能不是狠人么。

  小二上了一壶香茗, 徐衍正在给长宜倒茶。青碧色的茶汤颜色鲜亮, 是上好的庐山云雾茶,香气清鲜。

  徐衍倒完茶挪到长宜跟前, 朝那人微微颔首:“顾千户,久违。”

  长宜握着茶杯喝茶, 心想他们两个怎么还会有交集,她轻轻凝眉, 大堂里正唱到精彩处, 喝彩声此起彼伏,楼上的人都不由往下望去。

  中午小厨房做了炸鹌鹑,前些日子没胃口不得吃, 今日好不容易食指大动, 长宜贪嘴多吃了些, 现在倒觉得有些口渴,她喝了一杯茶放下杯子,看到邻桌上已经换了人。

  却是那日在永城侯府结识的冯夫人,还有她的夫君佥都御史冯谓。冯夫人也看到了长宜, 笑着和她打招呼:“徐大人也带夫人出来逛庙会。”

  官场上的同僚,即使没什么来往也都是听过名字的,冯谓在翰林院待过一段时日,曾和徐衍共事过,两人也算是熟识。

  冯谓就和冯夫人坐了过来,桌子上放着用小碟子盛着的炒货,冯谓抓了一把瓜子磕起来,和徐衍谈论制艺上的事。

  冯夫人听不懂,拉着长宜说闲话,见她衣服上的花纹倒不常见,问道:“这是哪个绸缎庄新出的衣料,花纹还怪好看的?”

  徐家四个房头四季的衣裳料子都出自徐家产业下的绸缎铺子,徐大爷在南直隶一带做生意,常看到好看时兴的衣料就遣人送回来,不过徐家的绸缎铺子并未开在京城,长宜也不知道哪个绸庄卖这样的衣料。

  但是从南直隶那边过来的,金陵的王家就是做南北生意的,一些时兴的苏样都是从王家的润和绸庄那里流传出来。

  王家是皇商,光货船就有几十艘,绸庄的生意可比徐家做的大的多,徐家绸缎铺子有的衣料润和绸庄想必也有。

  冯夫人听了很感兴趣,和长宜说:“街东就有一家润和绸庄,妹妹陪我去瞧瞧吧,他们男人说话咱们也插不上嘴,没得在这里讨嫌。”

  长宜见冯夫人兴致勃勃,也不好拒绝,就看了一眼徐衍,徐衍带她出来就是怕她在府中太闷了,难得见到她用乞求的眼神望着他,笑了笑道:“去吧,不过要带上方严和姚嬷嬷,坐马车过去。”

  下了楼,冯夫人才惊讶的问:“徐大人还管你出行?”

  长宜抿着嘴笑,看样子冯夫人对徐衍有什么误解,解释道:“我身子不便,他只是不放心。”

  冯夫人是生过孩子的人,一听就懂了,低头看向长宜的小腹:“你这几个月了?”她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刚过三个月。”大夫说她脉象很稳,她这才敢出门。

  冯夫人笑着说:“还是徐大人有心,不过你这是头胎,是得小心照应着,还是听徐大人的话,咱们坐马车过去吧。”

  润和绸庄和来宾楼在一条街上,这是最热闹的地方了,街上人来人往,马车行了一会子才到。

  润和绸庄的生意好,初八就开了门市,四扇格子门窗敞开,上面悬挂一块黑漆雕花牌匾,长宜和冯夫人进了绸庄,当即就有人迎上来。

  来绸庄的人非富即贵,店小二也是有眼力见的,看到她们带着丫头婆子,穿着打扮还算不俗,便把她们请上了二楼。

  虽是绸缎铺子,二楼房间的摆设却十分雅致,用了屏风隔断。里头已有不少穿金戴银的太太夫人在看衣料。长宜找了一个靠窗的桌子坐下,楼下是一片梅林,刚下过雪,红梅开得正好,如烟霞一般灿烂。

  冯夫人已经和店小二交谈了起来,店小二打量着长宜身上的衣裳,笑着说:“这是我们绸庄新上的衣料,夫人稍等,这就给您拿过来。”

  长宜觉得汤婆子有些冷了,让姚嬷嬷去换热水。过了一会却不见姚嬷嬷回来,长宜问了茶房在哪里,带着青竺下了楼,走到拐角的地方却看到楼下进来一位衣着华贵的男子,却见那人大摇大摆的走了上来,长宜连忙和青竺避开。

  男子似乎在寻人,没有看到要找的人脸色就阴沉了下来,问身后的随从:“不是说小姐在这里,怎么不见人?”

  随从却见男子发怒了,擦汗道:“世子爷,小的明明见余小姐进来的,怎么会……”他倒是想到了什么,一拍脑勺说:“世子爷,余小姐可能从后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