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养祸水 第53章

作者:再枯荣 标签: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席泠要起身作揖,林戴文压一压手掌,在对过太师椅上歪了身,“元澜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提起公事,席泠格外沉稳,不疾不徐地禀明,“大人与户部核账的风声已经走漏出去,前些日我借机敲了敲元澜,他是个官场万年的滑头,身上似裹了油,什么脏水都沾不到他身上。我想,他一定会细思我的话,或许要不了几日,就会去探陶知行的口风。”

  林戴文倚着扶手若有所思地笑睇他,把头轻点,“何齐说仇家那边没甚动静,上面的人越沉得住,底下元澜这些人就越慌,生怕罪名只落到他这些小喽啰身上。与人打交代,实则就是拿捏人心,你倒很懂这一点,看来前途无量啊。”

  最尾一句,叫席泠提起十八般心眼,谁说得清,他这是随口称赞还是个隐隐绰绰的暗示?但他能肯定,他今日请他来,绝非只谈公事。

  果然,再论两刻,林戴文面上越发松快起来,甚至外氅松松挂在肩头,也不去掣,歪歪斜斜靠着椅背,把扶手上的如意头摩挲两下,“我这里有件事要托你。”

  席泠掩下惊疑,从容拱手,“但凭大人吩咐。”

  “虞家老侯爷下月要祭祖,我从前是他的学生,他托我写一篇祭文。我手上忙,听说你的祭文写得极好,想请你代劳,写下一篇,回头我好向老侯爷交差。不知席县丞有没有什么作难的地方?”

  席泠虽有疑惑,面上不好推迟,“卑职乐意效劳。”

  闻言,林戴文撑膝起身,慢悠悠走到椅前,拍一拍他的肩,用一种轻盈的赏识目光垂睨他,“雏凤清于老凤声,好好干,前途深远。”

  这两句意味深长,席泠独自嚼磨一番,后起而去。此番归到衙门,适逢一场阴雨,不大不小湿人衣,街上行人履舄忙乱奔走。席泠抬手掩着脑袋,跑到庄严的大门底下,正撞见仇九晋走出来,这个时辰想来是要归家。

  席泠打了拱手,就要错身而去,仇九晋却将他喊住,剪着一只手,“这个时候席翁还回衙门做什么,又下着雨,天大的事情明日再办也不迟,先回家吧。”

  “衙内有下行几个村的防洪公文还没拟完,老爷瞧这天,一场雨接一场雨的下,郊外各村恐有滑坡之迹。不防范着,伤了人或压了田,都不好交代。”

  仇九晋稍稍点头,讪笑了声,“席翁总是心系百姓。”言罢,他把剪在身后的袖口捏了捏,笑意阑珊,“老夫人贵体安康?”

  距他上回问这话已时过许久,好似时过了千年。席泠观他,发现他在身上仿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双怨懑的眼,业已蹉跎得了无生气,黯淡无光。

  大约他是听见林戴文与户部核账的干系,有些灰心之意。席泠忽然对他生出几分同情,不论是场面的同僚或是暗涌下的政敌,其实他们都是一样的,在名利的漩涡里深陷。

  他收起了从前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态,如实告诉:“很好,不过天气炎热,有些抱怨。”

  闻言,仇九晋俄延半晌,向席泠作了个揖,“多谢。”

  他由石磴上缓慢走下去,席泠在门下回首,看见雨水袭击了他萧条的身影,他却走得不疾不徐。马车前的小厮忙擎伞过来接引,他却轻轻拂开。乌纱帽的帽翅汇集着成渠的水,下在他肩头,下在他湿.漉.漉的背后。

  这一刻,仿佛有一捧火将他烧成一捧灰烬,剩下一缕残魄,被一根绳索牵引着,无知无觉地隐没在无人的雨街。

  席泠抬头望一眼阴霾的天,潮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晚间,他就将此事告诉了箫娘。箫娘听后,拔下髻上一根细细的银簪,伏在案上剔灯,火光在她眼里轻轻跃起来,罩着她似明似暗的笑意,“他是个可怜人。”

  席泠歪在窗畔撑着额角,槛窗大开,沥沥的空气里垂着徐徐凉风,天上一月如水,繁星长河下,他笑了笑,“谁不是呢?”

  “我还在他家的时候就晓得。”箫娘歪在臂弯里笑,头一回认真与他说起仇九晋,“外人看他是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可暗地里,他也不那么风光。他爹年轻时候很是有些出息,十八岁上头就入仕,就是苦于家里清贫,没钱通关系找门路,在县衙里头做个主簿,一干就干到二十出头。”

  讲到此节,席泠也伏在案上,近近调笑,“听起来与我有些像。”

  “你别打岔嘛!”箫娘翻个眼皮,又沉下去,“那时候云家老爷,噢、就是如今的南直隶礼部侍郎云大人,还在应天府做治中。他爹左思右想,就将注意打到这云老爷身上,却没个东西去打点他。偏云老爷有个千金小姐,最是宠爱。他爹就起了法子,那年元宵,趁小姐外出走百病,就去煽惑小姐,一来二去,外头传出风声来,元老爷无法,只得把女儿嫁给他。”

  席泠觉察到她几分意冷,故意皱眉逗她,“这勉强算是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什么呀?”箫娘额心骤聚,满目不屑,“后头他娘才晓得,那些风言风语就是他爹散出去的!就为了叫这云家下不来台,只能把女儿嫁给他!他娘惊觉上了当,为时晚了,已成了夫妻,又生了孩儿,还能怎么办呢?就一日比一日消沉灰心,他爹起先安慰,后头就不大管了,纳妾养小的,一样没耽误。夫妻俩愈发长长久久离着心,他与兄弟们,就都丢给了奶母子照管。”

  席泠端起腰来,倚回窗畔,噙着抹凉的笑,“有人照管总是好的。”

  箫娘想想,把眼高高地仰起,“到底是有父母形同没父母好,还是没父母的好,谁说得清?个中滋味,自己体会罢了。我记得我十来岁刚进他们家的时候,就听见说大公子病了,是个什么急症,府里头下人都惊慌起来,只有老爷太太不慌,使唤了大夫,没去瞧一眼。说是他想见父母,一夜往他爹院里跑四五趟,他爹那会是忙着升通判,日夜在外头应酬不着家。他这样跑,叫风一吹,病得险些没了命。”

  说到此节,她笑了笑,撑案端起腰,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簪子挑灯芯,“那一回夜里,他栽倒在园子里,是我喊醒的他。我们就是这样说上话的,否则,我一个买进来学戏的丫头,又不往跟前伺候,哪里攀得上主子?”

  席泠睇她半日,朝她招招手,“过来。”

  箫娘就爬进他怀里,背倚着他的胸膛,在怀里动来动去,总算寻了个松快的姿势,望着天上的月亮。席泠把她的手揉两下,温柔地笑,“你这个人实则心软得很,女人都心软。”

  院墙碍月,树荫婆娑,箫娘趴在窗台上,看见墙角蔓延来的那些苍苔变得黑漆漆的,响彻鬼魅的虫鸣。令她想起云氏那张秾艳而枯萎的脸,你永远在她脸上寻不见一点落败的痕迹,可它就是毫无生机。她的眼是死的、笑是死的、心是死的。

  箫娘不由笑叹,“女人是不是都心软我说不准,可我晓得,女人都是为爱而生,因爱而死的。”

  席泠歪着脸掐一掐她的腮,“谁不是呢?”

  她把嘴一撇,有些轻蔑,“男人就不是,男人生下来是为财、为权。”

  “你这话说错了,”席泠笑笑,“为财也好为权也罢,不过都是为了得到世人的敬重,要让人不能漠视他,将他铭记在心上。那么多人拼死了去创一个丰功伟业,也不过是为了让历史记住他。”

  箫娘懵懵懂懂,“那你呢?”

  “我?”席泠笑吁一口气,笑意逐渐凝重,“一半为你,一半为我自己。”

  箫娘仍有些不懂,但“一半为她”,她就很高兴了。人是多么自私自利啊,肯拿出生命的一半供给另一人,业已是得天独厚的殊荣。

  她告诫自己,不能再贪。

第54章 朱门乱 (四)

  六月雨多, 隔几日又落一场,噼里啪啦碎珠落绿盘,荷翻新香。席泠绕过莲池, 去往林戴文的书斋,静候半日, 始见他来。

  林戴文今日穿戴齐整, 戴着靖忠冠,月魄的袍子,系着玉带。小厮在后跟随,打着黄绸伞,抱着一只锦盒。林戴文进门时朝他吩咐, “搁到马车上去。”

  瞧这模样,像是要出门访贵。席泠不敢耽误, 忙将祭文奉上,“大人前几日叫卑职写的祭文业已写好, 请大人过目。”

  这厢不及落座,先就翻了两下,连连点头, “果然文采斐然, 我亦为之哀恸, 多谢多谢。”席泠正要拱手, 林戴文却将他的胳膊托起,“单是我谢还不够,这原是虞老侯爷的勾当, 不过我转托了你。走走走, 这会我正要往虞家交差, 你正好随了我一道去。”

  席泠适才醒过神来, 原来林戴文是替虞家引他。暗忖与虞家从无往来,也不过箫娘在他家后宅走动过几回,前头与他家小公子结下点梁子,总不至于老侯爷这回想起来秋后算账。

  林戴文见其踟蹰,握帖的手反剪起来,“你既替我代了这篇祭文,我也不肯顶你的名。你随我去,也叫老侯爷瞧瞧,我手底下都是些什么人才,做老师的,才好为我这个学生少操心呀。”

  几日功夫,席泠就成了他“手底下”的人,真是朝夕巨改。席泠稍思,转来转去,不就为求他这一条门路么?倒先别管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且应下来,“学生多谢大人。”

  如是,林戴文又吩咐小厮另套了马车,一齐冒雨走到乌衣巷虞家。才到门首,雨便止住,随小厮里去,见各处四通八达曲径通幽,所行皆是苍翠绿植,酽酽郁郁,笼烟蒙雾,似误入蓬莱阆苑一般。

  一径到了设在竹林内的一间轩馆,外头微雨润山石,点点滴滴琤琮轻响,里头敞敞亮亮陈设各式案椅。

  风窗摆着把铁力木的圈椅,老侯爷座在上头,闻声而起,“是戴文啊?我正临窗听雨呢,没想到听见脚步声,一猜就晓得是你来了。”

  “老师好雅兴。”林戴文搀扶着,将其送到榻上。

  “老了,别的不多,时辰最多。”老侯爷笑着伸出手将其点一点,稳落榻上,拈起须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①。苏东坡的词,我最喜欢这一阙。”

  林戴文在下微微拱手,“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②。老师自从告老,益发超脱得神仙一样了。”

  老侯爷摇摇手,朝他身后歪一眼。实则席泠才刚进门,那种遥摇山振岳的沉着气度就夺了他的目。此刻倒要作出才瞧见的模样,免得年轻人狂妄起来,“这位是?”

  这厢忙引荐,“这位是上元县的席县丞,前些日老师托我写一篇祭文,我因自感文采不济,久久不敢落笔,倒亏得他,替我解了这个才困之境。”

  说罢就将祭文呈递。老侯爷接过倒是逐字逐句细看了一番,片刻合贴邀二人入座,上问席泠:“方才我们说起苏东坡的词,我看你文从字顺,倒说说,你喜欢谁的句?”

  席泠微微欠首,将二人谦恭睃一眼,不好越高超俗,也不好太狂妄张扬,只得折中拣一句,“后学不才,较喜欢陆游那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闻言,老侯爷果然捋着须,向林戴文笑笑,“瞧瞧,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若论这一层意思,我还倒更看重王维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席泠不免作揖,“多谢侯爷指点。”

  再坐回去,胸中疑云渐生,一朝进了这高门,这两个老滑头到底安得何心?

  直到款谈一二刻,门前进来一位小厮禀报:“方才老太太在后头问起太爷,小的回太爷在会客,老太太又问是哪位客,小的道明,老太太笑说,这位席大人家中的老夫人娘儿们在后头是见过的,很是投缘,也要请席大人去见一见。”

  老侯爷乍听,又是咂嘴又是攒眉,连连摇头,“前头正说话,她又闹什么?”

  席泠只得起身,“晚生初次登门,也该去拜见尊长一番才是。”

  “好、好。”老侯爷闻声而笑,朝小厮打个手势。

  一径随小厮步入园中,各处烟水袅袅,也将席泠的心笼罩。初次见面,非亲非故,就要到后宅拜见女尊长,就是要提携他,也犯不着亲近到如斯地步。

  殊不知席泠心里怀惑,露浓心里却抱喜。露浓早起就听见今日江南巡抚要引着席泠往家来,一日茶饭不思,坐行难定,雀跃非常。

  等到这时候,闻得人到了,早等不及屏风后头窥看,在老太太跟前说了个慌,带着丫头寻到园中来。正行到一座嶙峋的太湖石后头,恰就见对面竹影婆娑,笼烟罩雾间绰绰一个身影,正打竹径上款步下来。

  再熟悉不过了,与露浓千百个梦境一样,席泠穿着那件墨黑的圆领袍,身姿翩然,行动若风。又与从前的每一次相逢一样,瞧不清他的眉目。

  待要由假山后头踅出去,却被丫头一手抓住,“姑娘可想清楚,咱们原该在屏风后头躲着见才好,这般兀突突闯出去,恐怕要叫人笑话。”

  “有什么笑话?这里是我家。”

  “就是家中,撞见不认得男人,躲还躲不及,哪还有撞上去的道理?我倒不是绊姑娘,只是要姑娘深思熟虑。”

  露浓正思想,但见席泠已要绕路而去,像从前的每一次匆匆流光逝影。她盼了这样久,哪能就此放他而去?丫头不懂,隔着屏风,她能瞧见他,他却看不见她,既看不见,又如何记在心上呢?

  管不了这许多了,露浓抽出腕子,绕石出去。正缝席泠迎面过来,窄窄的曲径,就成了露浓长长短短的心路,越近,她越觉恍然如梦,在她千百个梦里,他们已碰面了千百遭。

  可巧路旁有块结了苔藓的鹅卵石,露浓急中生智,在擦身间,踩到那石子上,如愿地打个滑,也如愿地,被席泠稍稍扶住。

  乍惊乍喜间,露浓抬起头,一霎跌进席泠眼中,只管把他直直望住。她想起在京师盛宴上所见过的那些仕宦公子王孙子弟,他们或是放浪形骸、或是文质彬彬,或者风度翩翩、太单调了。

  她尚魂陷梦里,席泠已疾步退开,“请恕鄙人唐突之罪。”

  小厮猝不及防讪了须臾,忙引荐,“这位是我们家的小姐。”

  席泠这时才觉察好似掉入个脂粉圈套,面上只得垂眼作揖,“小姐有礼。”

  露浓向他一笑,曼妙福身,执扇当面,一双眼仿佛嵌进去一片波光粼粼的湖。她这才留意到,他与那些个王孙子弟是那么不一样。

  他满身的书卷味里,扑面而来一丝跅弢不羁的邪气,仿佛是满纸缥缈的墨香,笼聚成了一个邪恶又致命的故事。他的行容里,充满华贵而摧颓的意味,眼神像临近黄昏的一场夕阳,满是倾落后的岑寂。

  使她想起南京城那座空旷的皇城,每一块陈旧的砖石上都仿佛印刻着千年万年的恢弘。她多想用指端去触碰,唤醒那些被掩埋的昌盛而神秘的传奇。

  他是她的传奇。此刻,当她心陷在这段传奇里,就有些觉得自己是富贵滔天,是如此平凡。她甚至还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如策地印在他心里,毕竟他那样高不可攀,一定睥睨过许多许多美人。她还算得上什么呢?

  露浓回首,就成了他背后一绿尘嚣,在潮得霉绿的竹间,他甚至没再回头看她一眼。

  比及丫头追过来,跟着她眺望片刻,摇了摇她的手,“姑娘非要见,此刻终于见了,怎的不高兴?”

  “他会记得我么?”露浓蓦地生出几分萧瑟之意,望着他消失的去路。

  “姑娘说什么胡话?这世间男人,但凡见过姑娘的,谁忘得了?”

  “真的?”

  “再真没有了!”丫头拉着她往另条路折返,一路喁喁,“那年在京,老爷生辰,撞见胡太傅家的胡大官人一回,他不是回家就向他父母打听姑娘的事情?那胡大官人几多风流个人物,什么美人没见过?见了姑娘还不同丢了魂似的?姑娘如今反倒先乱了阵脚。”说着,轻嗔一眼,“咱们这会往老太太屋里去,躲在屏风后头,再细瞧瞧。”

  一席话令露浓提起些信心,打耳房罩屏底下钻进前厅,躲在一则屏风后头,倾耳听觑。

  席泠才刚见了礼,老太太上下通看一番,眼露惊喜,把拐杖轻轻振振地,“好、好一派风流人物。快快请座。”

  下首坐了,五六个丫头簇在榻侧抬一眼避一眼地窥看。听见招呼,适才乱着端茶果点心。席泠仿佛掉进个粉艳窟窿里,有些如坐针毡,正要饮茶,听见老太太在榻上问:“小官人今年多大的年纪啦?”

  他只得将茶盅搁下,稍稍欠首,“回老夫人的话,晚生年整二十二。”

  “二十二……”老太太见其言行有礼,态度不卑,愈发瞧着喜欢,免不得套起干系来,“你那位假母时常往我家走动,与我那孙女常在一处说话。上回她来,我因闲坐无趣,也请了她来说话,她回去,有没有与你说过?”

  席泠和煦中带着点纹丝不乱的距离感,“与我提起过,承蒙尊府关照。”

  “关照谈不上,我们带着孙子孙女回南京来,也就这一二年的功夫,许多旧日朋友,都不大走动了,还亏得她肯来。只是近日不知什么缘故,又不大见她来了,你问问她,可是家中有人得罪了她?”

  “老夫人家的门楣涵养,何谈得罪?只是尊府这样的大家,想必家务琐碎繁忙,我告诉她,不好多来打搅。她虽出身寒微没读过书,却很懂道理,因此就不敢上门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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