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义楚
六月天,湖里莲花生正好。偶尔有清风摇曳,传来一阵淡淡荷香。沈清云自打来了这永昌侯府,住便是这莲花池边那间小院子里。
炎炎夏日,住在这里头倒也算是凉爽。
小院不大,却五脏俱全,尚且精致。朱红色门下有个小厮站在那儿守着。瞧见她推门进来了,立马冲了过去:“表少爷。”
“三少奶奶刚派人过来,邀您去用晚膳。”
这位沈少爷说是三少奶奶远亲,半个月前拿了信物过来投奔侯府。三房那位少奶奶平日里最是不喜这些打秋风穷亲戚,确认了信物之后,随手指了个偏远院子便将人打发了。
沈清云便当真儿在这住了半个月。
只之前对她爱答不理三少奶奶,今日却是稀了奇,邀她过去用晚膳。这可是自打来了永昌侯府后头一回。
沈清云心中明了,估摸着是因为今日老太太要她去了躺世子那儿。三房人听见了风声。
“容我先进屋换件衣服。”
沈清云将手中琉璃灯递给小厮,转身便进了屋。
小院不大,屋内自然也小。
六月天屋子里没放冰块,好在临近湖面,倒也不热。沈清云一开门,屋内便传来一阵细微声响。
她转头看过去,一只橘黄色猫站在在窗棂架子上,半眯着眼睛朝着她看过来。瞧清楚人,尾巴摇了两下,眯着眼睛又趴回架子上继续去睡了。
等换好衣裳,再走到三少奶奶院子,已经酉时三刻。
三房住在南边锦画堂内,沈清云才刚上回廊,远远儿就有婆子瞧见迎了上来。
“可算是来了,都等你一个晚上了。”
珠帘撩来,里面走出一个身形高挑妇人。芙蓉面,杨柳眉,一袭绣着大红牡丹罗散花裙,头上戴着金丝八宝簪,白皙如玉手腕上水蓝色镯子夺目耀眼,随着步子走过来,耳坠上红宝石微微晃荡,整个人金光闪闪,婀娜多姿。
来人正是三房少奶奶,周氏。
姜家共有四房。大房与四房为老太太嫡出。二房与三房都是妾室所生。
周氏是个美人儿,出身不高,生却是相当漂亮。当年,因着貌美这才被下扬州姜三老爷看中,娶回了永昌侯府做了少奶奶。
三房少爷是个庶出,可出身在永昌侯府,那可就是实打实金窝了。周氏一举飞上枝头当凤凰,嫁入永昌侯府二十多年,在京城稳定下来后,便再也没有回过扬州。
对于这个找上门来远亲,实在是提不起半分感情。
周氏眼神在沈清云身上来来回回看了几眼,最后又重新落回了她脸上,压下喉咙里惊艳。
一个男子,生得也实在好了些。
哪怕是她年轻那会容貌最盛时候,只怕也抵不过眼前人一半。
周氏眼睛一点点从沈清云脸上挪开:“坐吧。”
饭菜早就备下了,两人刚一落座,七七八八丫鬟们就涌上前,没一会儿饭菜就摆了一桌子。
“都是我特意吩咐人备下,你多用一些。”饭菜确是精心准备过,玉炒蹄筋,龙井虾仁、金玉满堂、宫爆鹌鹑、三鲜鸭舌、翡翠糕等,大多都是京都菜肴。
永昌侯府家大业大,吃穿用度一度都是最好。
“多谢三夫人。”沈清云点了点,跟着落座。
屋内静悄悄,只有丫鬟门布菜声音。一顿饭下来,周氏眼神时不时打量着身侧人,
见他虽衣着朴素,一举一动却是落落大方,举止有礼。便知晓他也是学过规矩,受过良好教养。
心中对沈清云鄙夷消了几分。
“你母亲与我年少时是表姐妹,如今你投奔侯府,倒是称上我一声姨母。”周氏喝了口汤,低着头时候又假装不经意问:“今日老太太怎么会忽然要你去听雨轩?”
听雨轩,便是大房长子,也就是如今永昌侯世子姜玉堂住处。半个月前,姜玉堂在府中忽然昏迷不醒,醒来过后,又时常梦魇,这事在府中不是秘密。
只大房平日里与她们三房也不是亲近,这事又关乎世子,大房那儿瞒死死,周氏想打听都没法子。
如今这人去了听雨轩待了一下午,周氏自然要问问。
沈清云听到这儿,拿着银箸手有一瞬间收紧。她放下手中碗筷,拿起一边白玉杯,漱了口。又接过身后温帕,仔细擦拭了手。一套动作她做行云流水,很是自然。等弄好后,才抬起头。
道:“老夫人知晓我略懂些医术,说世子爷最近睡眠不安,这才特意让我过去瞧瞧。”
看来这梦魇之症还没治好。
周氏‘哐当’一声放下手中汤碗:“那你可去看了?如何?”
沈清云那双清冷眼眸往下垂,片刻之后才道:“世子公务繁忙,并未让我诊脉。”
“这样……”周氏一脸可惜,却也无甚意外。姜玉堂是侯府世子,未来侯府主人。
他身体一向是宫中御医照看,怎么会随意让别人诊脉?
周氏没问到自己想问,等用过膳,又随口寒暄了几句,便打发人出去:“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吧。”
沈清云点着头,退了下去。
周氏静静地看着前方背影 ,身侧婆子走上前:“这位沈少爷,与之前想倒是不一样?”
“不过是生好看一些。”周氏收回眼神,嗤笑了一声。
若是女子,生一张那般好看脸倒还有点作用,可偏生是个男子。
“还当他走了运,入了老太太眼。”周氏瞧着一桌子菜肴,摇了摇头。没曾想等了三个时辰,世子连见都没见他一眼。
“无用啊。”
扶着婆子手站起来,周氏吩咐道:“过几日寻个机会,将他打发出侯府。”这侯府滔天富贵,一般人难以享受。
收留他半个月,已经算是自己仁慈了。
婆子扶着她手,看着烛火下周氏璀璨娇艳一张脸,低着头淡淡道:“是。”
翌日一早,周氏刚起来,寿安堂婆子便过来让她过去一趟。
周氏急早膳都没来得及用,立马就赶了过去。
寿安堂是老太太住地儿,平日里她极少过来。老太太年轻时是王府嫡女,身份尊贵。嫁入永昌侯府之后,开枝散叶,管理侯府上下很是威望。
周氏嫁入永昌侯府二十多年,瞧见这位老太太,心里依旧发憷。站在门口时候还在琢磨着,这几日可是犯了什么错。
传话婆子先进去,没一会儿便从里面走出一个五官清秀好看丫鬟。正是老太太身边大丫鬟珠云。
珠云生一张笑脸,对着周氏笑眯眯:“三夫人好,老夫人请您进去。”
蓝水晶珠玉帘子撩开,周氏跟着珠云进了内殿。
入目所见便是一座半人高大珊瑚,白玉清鹤双头香炉里散着淡淡檀香。再往里走,雕花红漆八宝柜,乌木云雕香几,绣着牡丹紫檀小屏风将屋子给隔开了。
周氏刚进西厢房,便听见里面传来笑声。
老太太一辈子循规蹈矩,谁能让她这番大笑?周氏眼皮子直跳,小碎步立马走上前。她曲着身子,刚弯腰行礼,抬起头却是瞧见沈清云坐她正前方。
这人如何在这?还这番坐在上头。
周氏一脑门疑虑,行礼时候心不在焉,手忙脚乱。老夫人瞧见了,眉心皱了皱:“做什么慌里慌张。”
“儿媳知错。”
周氏怕老夫人怕紧,说她也只认着。抬起身来,眼神往沈清云那儿看了一眼:
“母亲,可是他惹了你不高兴?”自打嫁入永昌侯府周氏这么些年最怕就是老夫人,生怕惹了老夫人不喜欢。
老太太还未说话,她就急急忙忙开了口:“他是我一个远亲,平日里也没联系过。从小地方来,不懂我们侯府规矩。”周氏心中将沈清云骂了个遍,又生怕她惹出什么事来牵连了自己。
脑子里甚至已经想好,如何将人收拾一顿打包撵出侯府了。
“他是个好孩子。”老夫人年岁虽然大了,但脑子里却是清醒着呢。她看着底下周氏,眼中笑意淡了些:
“我今日我让你过来,是要当着你面谢谢他。前几日我胃口不佳,是他采了莲子芯煎成水送过来,一连喝了五六日,身子这才舒爽了些。”
周氏还当真儿不知道这人有这么大本事。
老太太这病明显就是暑热,加上大房世子忽然晕倒,心中着急。太医来了也是无用,倒没想到让他碰到了,还当真入了老太太眼。
她往沈清云那儿看了一眼,后者坐在椅子上,乖乖巧巧,姿态笔直很是温和。嘴角抽搐了几下,这才扯出一丝笑:“能伺候母亲是我这个侄儿福气。”
老夫人坐在黄花梨木太师椅上,眼神往下看着周氏那明显放松得意神情,再看看坐在椅子上,从始至终一脸淡然沈清云。
她接过面前白瓷染青花茶盏,低头抿了口茶,什么都没再说。
倒是她身侧嬷嬷跟着往下瞥了一眼,心中暗道:周氏自个不行,她这个侄儿却是不错。温和有礼,生清隽俊雅。单单就是坐在那儿,一张脸就跟个玉人似,叫人挪不开眼睛。
这时一阵轻响,外面打帘小丫鬟一脸笑意走了进来:“老夫人,世子爷来给您请安了。”
椅子上,一直端正坐着沈清云抬起头。她那双眼睛清冷瞧不出半分感情,眼眸漆黑一片。此时不知道听见了什么,眼神亮了亮。
“快快让人进来。”老夫人闻言立即放下手中茶盏,面上也带满了笑意。姜玉堂是大房嫡子长孙,最是讨得老夫人欢心。
只前些日子,姜玉堂无缘无故晕倒了,怕过了病气给老太太,便歇了此时日没来。
老夫人好长时日不见人,自然想慌。
帘子一打开,丫鬟身后跟着个身形挺拔少年,打一眼就瞧出气度不凡。
只见他一身月白色暗纹团花长袍,银丝缠绕着云纹腰带下坠着一枚墨玉。生极为俊朗,面如冠玉,眉眼深邃。却通身透着一抹淡淡疏离,正是世子姜玉堂。
姜玉堂走上前,姿态恭敬弯腰行礼:“孙儿给祖母请安。”
“好好好!”老夫人眉眼里都是笑,赶忙招手让人上前。老太太目光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多看了几眼。
“瘦了。”
自打上次昏迷,不过才大半个月,人确是消瘦不少。本眉目如山那张脸上,舒朗之气都跟着淡了些。
“孙儿不孝,让祖母担心了。”姜玉堂道。
老夫人抬起手拍了拍他胳膊:“这几日可好些了,可还梦魇?梦到那些稀奇古怪事?”
没等姜玉堂回答,老太太又道:“昨个儿我叫了个人过去给你瞧瞧,你没见。今儿刚好人在这儿,你让他给你瞧瞧。”
老太太随手一指,姜玉堂眼神就这么看了过去。
正巧,那人目光也正好朝他看来。
于是,那个次次梦魇,日日与他缠绵人,就这么出现在他眼前。
与梦境中一样,分明是个女子,却穿着一身男装。腰间空荡荡,身形略显单薄。此时仰起头,目光正对着他。淡青色衣领之下,露出一段雪白颈脖,很清瘦,也很漂亮。
是那种令人惊艳漂亮。
她不是那种张扬长相,而是那股清淡雅致美。眉目精致30340犹如山水画一般,好似浓墨重彩反倒是能让这张脸失了色。
她就淡淡坐在那里,一件不起眼淡青色长袍,微微仰起头,看向他眼神却像是含着光,耀眼又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