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义楚
“沈大夫今日又来给张瞎子看病。”
卖糖画的青年见她走过来,老早就冲着她笑:“张瞎子一早就在等着您了。”
张盛是老来子, 他爹四十多才有的他。这附近的人张瞎子叫了几十年,后来他爹走后, 也没人改口, 又接着叫他张瞎子。
张盛说这附近的人吃他吃他家豆花吃了几十年了,不能歇摊。沈清云便直接到他摊上来给他看诊。
一日三回,早上过去将熬好的药换上,诊脉记录。敷在眼上的药一个时辰换一回,直到晚上, 重新再把脉看诊。
这样一来一回需要四个多时辰, 从早起到晚上回去, 差不多就是一天。
沈清云便不回云水间了,拿了医书就坐在枣树下的石凳上看。来这六七日,四周的人都认识她,谁有个小病小灾的都来找她把脉。
这位沈公子人瞧着冷冰冰的, 但要是找她都会帮忙。
张盛听见她来了立马站起来, 他身侧站着的妻子,双手在身上擦了擦, 面上带着些不安:“沈大夫您来了。”
沈清云点了点头,两夫妻都是老实人, 张盛眼睛看不见,而他的妻子右侧裤管从大腿往下都是空荡荡的。
直接没了一条腿。
沈清云对她那双腿无能为力, 但张盛的眼睛她却一定要治好。将决明子,苍木等药包换上,她把完脉又强调:“会有些痛, 但不能拆。”
“不敢拆,不敢拆。”两夫妻立马摆手。
张盛的眼睛瞎了五六年了,等面前一片漆黑的时候他才察觉眼睛有多重要。
本以为这辈子就是这样过去,却没想到还有希望把眼睛治好。
这几日就跟做梦一样,他哪里敢不听话。
沈清云换了药,与每日一样坐在石凳上看医书。张盛的妻子悄悄捧了两碗豆脑花上来,她瘸了腿走路也不利索,放下碗就走,也不敢看她。
除了治病这位沈大夫也不多说一句话,只每日要两碗豆花儿。却只喝一碗,另外一碗就放在那儿看着,也不喝。
张盛看不见,她却是瞧的清的。
这位沈大夫衣着再简单,可浑身的气质却是掩盖不住。光是坐在那儿就跟她们有着天壤之别。
她不敢多瞧,放下碗就继续卖豆花儿去了。
沈清云自然的接过其中一碗,又将另外一碗放在对面。
她低头的时候,不知晓对面有人正看着她。
一辆藏青色的马车停在榕树下,赵禄偏头往身后看了眼。姜玉堂坐在马车里,眼神正看着前方。
朱雀桥下的胡同里,居然还有这么个地方。他自小在京都长大,却是头一次来。
来来往往人如潮涌,烟火之气下前方的那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姜玉堂的眼神落在沈清云身上,神色有些灰暗。
他也不知道为何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过来了,然后眼睁睁的等着沈清云出门,又鬼使神差的一路跟她走到这儿。
赵禄那惊讶又差异的眼神他是瞧的清楚的,只忍着没发火。分明他答应了赵家,祖母这几日已经在相看媒人了,只等着上门去提亲。
可看着前方那背影,姜玉堂却又没舍得走。
目光落在她身上,只觉得才十来日不见,便消瘦了许多。入冬之后,天冷的厉害,她却坐在外面吃东西。
他见过沈清云吃东西的样子,小心翼翼的,很乖。她不怎么挑食,给什么吃什么那种。
但吃东西的时候又很慢,很小心。
之前他住在墨荷园那段时日,每日里闹的都很晚,翌日一早她便连着床榻都下不来。
他怕她饿死了,每日早上都拉她起来吃早膳。
沈清云迷迷糊糊的,有时候腿都在颤。双手捧着他给的八宝甜汤,一脸的委屈。
她瞧着就不想喝,却又不敢说。脸皱成了个包子,低头小口小口的吹气。
这个时候,他便喜欢故意吓她。说时间来不及了,让她喝快些。
这个时候她便一脸的烦躁,抬起头来撇了他一眼。巴掌大的俩脸上还带着昨日晚上的春潮,浑身上下都透着他的气息,看他的眼神却是面无表情,冷冷的回他:“烫。”
姜玉堂最是喜欢她这个样子,揉着她的脸舍不得走。只觉得她像只猫,娇气又嫌烫。
后来,这只猫走了,胆大包天,私下跑的不见踪影。
姜玉堂面无表情,随手放下了撩起来的车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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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西沉,冬日里天黑的比往常要晚。
沈清云等给张盛把完脉之后才回来,她赶回水云间的时候的每日在门口迎她的那小孩今日却不在。
小孩知晓她这个时候会回来,往常一早便在门口等她。沈清云觉得有些奇怪,却没多想。
等上了楼,推开门,瞧见屋子里的人后,直接愣在原地。
屋内,姜玉堂坐在书案后,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对上她那明显惊讶的眼神。
他仔仔细细的看了许久,确定那双眼睛里只有惊讶后,眼眸中的狠厉越发深了些。
“进来!”
他抬起手,反手倒扣在桌面上敲了敲:“几日不见,就忘了我是谁不成?”
沈清云的目光从他脸上挪来,她低头,反手关上门 :“你怎么来了?”
她放下手中的药箱,故意站在离他很远的圈椅旁。
一边的千金看见她,炸起的尾巴也平缓了。从高高的烛台跳下来边撒娇边凑到她身边喵喵叫。
姜玉堂咬着牙,只觉得牙齿都要被咬碎了。那猫瞧见他跟见了鬼一样,跳到烛台上就没下来过。
而沈清云看着他,眼神里也是冰冰冷冷。
一人一猫就这么看着他。这番模样,倒像是他是个外人者,目光之间都是防备。
姜玉堂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脑袋疼,他咬着后牙槽声音恶狠狠地:“你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
出了侯府就不懂规矩了,出去之后都不知道归家。
姜玉堂看着面前的人,他等的她天都要黑了。恨不得派人去将沈清云给抓回来。
“姜世子。”沈清云抱着千金,问他:“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她之前就说过了,两人好聚好散,这么长时日不见,她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他。
“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姜玉堂从书案后起身,靠的她近了些。
他看见自打他靠近后,沈清云那明显变了的神情,心中微微舒缓了一些。
目光又落在千金,只可惜对方对他龇牙咧嘴。
姜玉堂默了默,才道:“没多长时日就要过年,祖母让我来问问,你在京都若是一个人倒是不如回侯府。”
他说这话的时候,袖子里的手不自然的握紧。
这话是祖母感叹了一声,说她一个人在外过春节可怜。
姜玉堂如今题,想给两人一个台阶下,让人跟自己回去。
只是,他看着沈清云的脸,却瞧见她一脸的犹豫。
“你不愿?”
姜玉堂这话差点就要吼出来,他只觉得头疼,脑袋疼,牙齿都要咬碎了。
沈清云究竟是怎么想的!她有没有脑子?
在那炙热的目光下,沈清云将眼神挪开,还是道:“我都出来了,再回去也不合适。”
姜玉堂点了点头,心中对这个回答提不起半点气,或者说是预料之中。
转过头,目光落在窗户上。
他发现沈清云很喜欢看外面,这屋子的窗户边也放了一个墨荷园一模一样的美人榻。
连着榻上的绒毯都是一样的。
“祖母说你走的时候还特意给她看了脉,施了针。”姜玉堂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这几日根本没睡好,眼帘垂下来带着一抹乌青。声音在这夜色中,也没刚刚那么咄咄逼人了,显得和缓了许多。
“后来,我又问了旁人,你给常去给你送膳的小厮都留了安神丸,连着对你不太好的周氏你都去道了谢。”姜玉堂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
他转过头,看着沈清云的眼睛:“所以这段时日我总是在在想,你心里究竟有没有过我。”
那双眼神敏锐的像一面镜子,牢牢地盯着她,让她无处可逃。
沈清云呼吸一顿,看着他又笑着说:“不然,怎么会喜欢的时候眼神中都是爱意,说不要的时候却果断的连头都不回呢?”
哪怕是他,在这水云间的楼下都来了几回。
可她呢?说要分开,就再也没去找过他一次。好聚好散四个字,表现的淋漓尽致。
他只觉得心口就像是要撕裂开了,对着那张淡定自若的脸,忽然想看看,他说什么这张脸上才会有新的表情。
于是,姜玉堂道:“你走了也好。”他勾了勾唇,故意道:“我年后就要成婚了,你走了我也无需向你解释。”
他期待的这一幕果然看见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沈清云果然白了脸。她端坐在圈椅上,脸色一点点雪白。
竹青色的领口上,面色白的就像一张纸。
连着猫都察觉出她的不对劲,一边喵喵叫唤一边去安抚她。只这个时候,沈清云手脚都像是僵硬住了,没时间给它回应。
姜玉堂如愿以偿的看见他所想看见的,却又发现也没他想的那么高兴。
他看着她那惨白的脸,甚至在想。
这个时候,若是沈清云说一句话,或者只是让他不要娶别人。他想,他都是会答应的。
只可惜,他等了许久,等到这四周都安静了,一片漆黑,都没等到。
姜玉堂直起身,转身往外,临走时才像是忽然想起来,垂着眼神问道:“你不问问我娶的哪家小姐吗?”
沈清云落在他的脸上,这张脸生的太像,就算是知晓不是那人,可想到会娶别人,依旧还是会让她手足无措。
“哪家小姐?”
“赵家四房的嫡小姐。”姜玉堂看着她那惨白的唇,残忍道:“多谢你的好聚好散,我会与她白首到老的。”
他说完,立即转身出门,无人看见的是那张脸上吃人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