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假面的盛宴
见爷出面把人领回了院子,她忙跟了上去。
卫傅拦都没拦住,让她抱着大郎跟进去了。
跟进去后,她也不生怯,就待在老爷子身边,膝上坐着一个同样白嫩眼大的奶娃娃。
两人睁着同样圆滚滚的眼睛看人,倒把一见到老爷子就老泪横流的李德义的眼泪,给逼回去了。
“这位是?”
“她是我孙女,叫福儿。”
“原来竟是孙小姐。”李德义擦擦老泪道。
“行了,别叫什么孙小姐,咱现在就是普通人家,她也当不起这称呼。”
一听这话,李德义又开始老泪横流。
“少将军,你是不是还在怨我?若是当年我……少将军也不会吃这么多的苦……”
“什么将军不将军的,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老爷子浑不在意道。
但李德义没法不在意,他至今记得当年那些事情。
山河突变,战火四起。少将军没生在好时候,那时随着辽东铁骑的逐渐没落,王家声望也不如以往。
其实王家不是不能一改颓势,燕人的大汗不止一次派人来招揽当时王家的老家主,也就是王水生的祖父,但俱被老家主拒了。
可当时朝廷自顾不暇,断饷缺粮是常有的事,他们本就是在勉力支撑。关键这时也不知谁向皇上进了谗言,竟说王家有通敌之嫌,于是铁骑的磨难就来了。
三天两头换监军,监军不是太监,就是不懂打仗的文官。
监军不懂却胡乱指挥,听命就是送命,不听命就是抗命,有次甚至发生过故意派他们去送死,就为了监军可以趁乱率先逃跑。
几次下来,曾经赫赫有名的辽东铁骑就被打残了,只剩了为数不多的残部,老家主也受了伤。
少将军就是那时在人前显露的。
老家主常年领军在外,英雄一世,无奈两个儿子皆长于妇人之手,非但没遗传到老家主的勇武,反而过于文弱。
仅有次孙从小胆识过人,被老家主带在身边,常年出入军营,十几岁就能上马杀敌,才被李德义这些家将们称为少将军。
当时前朝已是大厦将倾,国都都被占了,只剩了一撮人逃到了南方建立了小朝廷。王家所领的辽东铁骑分崩离析,只剩了少将军带着剩余残部,仗着对地形熟悉,以及西侧就是大草原,和燕人在两地穿梭打起了游击战。
就这样,又整整坚持了一年,直到南边的小朝廷也被灭了。
这时,王家也到极限之境。
没有后续补给,又不愿掠夺百姓,只能和燕人军队抢补给,将士们不知为何坚持,更不知未来在何方,再加上都有家眷,都知道燕人腾出手肯定会报复他们这些人。
他们倒无所谓,反正就是残躯一副,可家人怎么办?
几番商榷之下,也是实在无路可走,王家带着王家族亲、王家的家将,以及残存旧部,退到了极北的黑江。
当时的说法是,暂时休养生息,留待来日东山再起,扫清鞑虏。
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累了,他们为这个朝廷贡献了应有的一切,只剩一副残躯,如今只为了保存子嗣后裔。
只有两个人把这句话当成了真,一个是老家主,一个是少将军。
老家主到临死之前,还呼喊着要重建铁骑,驱除鞑虏,光复河山,而这话也就少将军听进去了。
其实当时李德义还不知,只有少将军一人听进去了,他以为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他甚至自惭形秽自己的懦弱和贪图安宁。
一直到后来才知道,像他这样的人,才是大多数人,少将军和老家主不过是极个别罢了。
老家主一死,没人能镇住那些老人,尤其这其中还包括少将军的父兄,所有人都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
即使这里生态恶劣,但总是能生存下去,渐渐越来越少的人会提及重建铁骑的事了。
他们遗忘了这件事,或是有意忘记。
只有少将军一人还秉持着老家主的遗愿,却因为破坏了旁人的安宁,被人排挤打压,甚至和父兄反目成仇。
当年李德义就是站在少将军对立面的其中之一。
他记得少将军来找过他,他找了个借口没见少将军,后来少将军就失踪了,据说是遭遇了罗刹人,中枪失足落了水……
李德义愧疚多年。
他是老家主的家将,老家主临死之前,把他交给少将军的意思,他懂。可他却背弃了诺言,背弃了忠诚。
他甚至觉得,若是那日他见了少将军,少将军也许不会众叛亲离,又遭人迫害。
当时江东附近并无罗刹人的踪迹,怎可能就突然遭遇了罗刹人?且以少将军的武艺,也不可能会中枪落水……
这些借口理由蒙蒙外人还行,却蒙不了李德义,只是他碍于大局,碍于自己的身份,他只能选择沉默。
李德义痛哭流涕。
大郎看着这个哭得好难看的老人,再看看娘和外祖。
福儿依旧沉浸在震惊之中,相反老爷子十分淡定。
“行了,此事与你无关,本就是我王家内部的事,兄弟阋墙,哪能与你这个外人有关。”老爷子叹了口气道。
“少将军……”
“你也别哭了,还有小辈在此,你别吓到了我曾外孙。”
听到外孙两个字,大郎当即看向外曾祖父,忙要从娘腿上下来,要上外曾祖父身边。
老爷子摸着大郎的小脑袋,道:“其实你们的选择本就没错,是祖父太过执着,而我受到他的影响,也执着要光复铁骑。你们这些人不欠那个朝廷什么,也不欠我们王家什么,认真来说,是王家欠了你们的。”
他因受祖父疼爱,从小耳濡目染,光复铁骑荣光,驱除鞑虏,成了他毕生所愿。他尽一切能力想要达成所愿,却漏算了人心。
人心向背的所在,从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前面那个朝廷是,他也是。
所以没有人支持他,反而因他的地位而忌惮他憎恨他。
“……我曾在伤好之后,四处去看过,我看到了百姓如释重负的笑容,看到他们勤恳辛劳地在重建家园,看到一切都在向好的发展。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谁当皇帝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是能过上好日子。”
所以他迟疑了,他在想自己执着的东西,到底意义在哪儿。
后来,他想,那他就多看看,如果燕人的皇帝不仁,他势必要揭竿而起,谁知一看就看了这么多年。
第107章
“可是……”
“行了。你岁数也不小了,我都不再缅怀于旧事,你又何必执着。你看我现在,儿女孝顺,什么也都不缺,都是一把岁数的人了,就好好的过日子吧。”
“那——这趟少将军来黑城?”
老爷子也没隐瞒。
“我是跟着孙女来的,孙女婿来此上任,我知晓此地不是个什么好相与的地方,势力错综复杂,便跟过来看看,并不是为王家而来。”
一提到王家,李德义又是面露愧色。
“其实当初老家主是让您当家主,谁曾想……”
也是当时情况复杂,老家主属意次孙,甚至一直以来老家主的意思都很明确,王家以武立世,少将军就是下一任接掌人。
少将军也有足够的威望。
可时过境迁,王家带着残部迁徙到黑江,为了过日子,他们扔掉了铠甲战刀,改为了拿起弓和锄头,不再需要武了。
相反,他们需要平稳和安宁。
于是老家主的属意就和现实起了冲突,关键是和少将军争的人,也不是别人,而是他的父兄。
甚至当时根本没争,因为大势所趋,又有父子的名义在,家主的位置由少将军的父亲做主,交给了长子。
当时彼此之间关系还是融洽,谁曾想狰狞的爪牙就在不经意间显露而出。
“我不都说了,往事不要再提。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吧,这趟你若是为自己为旧日情分而来,就当没见过我。若是受人指使而来,回去就跟王莲生表明我的意思,我非为王家而来,若他不识趣,我们就新旧账一起算。”
听了这话,李德义略有些仓皇。
“少将军,我非为家主,也非为王家而来……”
“不是就行。不过你过来找我的举动,想必瞒不过王莲生的眼线,总之我话就在这里,他若是问起,你就这么说。”
至此,李德义方意识到自己还是给少将军找了麻烦。
他面露愧色,不过他倒也没表现得多害怕他口中家主,只说会尽所能不让家主来打扰少将军。
让自打见到这个老头后,就看他不是哭得眼泪鼻涕流就是在愧疚的福儿,颇为诧异。
原来这老头也不是个软面人啊。
等人走后,老爷子失笑道:“你可别瞧低了他,他虽年纪没比我大多少,但在军中的时间可不短。”
李德义当年是个孤儿,一次偶然下,被他的祖父收进了军中,打小就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在他祖父身边鞍前马后,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也是他运气好,许多铁骑中的老人,都随着那一次又一次战役没了,他却从小子长成了个青年。
即使铁骑最艰难的那几年,他也是生龙活虎的,到最后竟成了王家资历最深的家将之一。
“爷,那王家主会来找你的麻烦吧?”
“他若是聪明就不会,他若是犯蠢……”
说到这里,老爷子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不过福儿也不怕什么王家谢家,现如今他们可不是刚来时那处境,王家真要想对老爷子做点什么,也得问过她这个孙女还有卫傅这个孙女婿能不能答应。
“爷,那你当初是怎么娶了奶的?”
别说这个问题卫傅好奇,福儿也好奇。
尤其听了爷的故事后,更加好奇了。
老爷子见孙女睁着圆滚滚的眼睛,腿边的曾外孙抱着他的腿,也是如此看着自己,感觉仿佛回到了孙女小时候。
“你别总是损你奶,你奶以前也是个好姑娘,她就是没读过书,容易犯糊涂。”
“那爷,当初你是怎么被奶救了的?”
见孙女把椅子挪了过来,摆明了想听故事,老爷子也就与她讲了起来。
其实故事很俗套,用当下的话本子来说,就是受伤落难的年轻将军,被一个路过的村女给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