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凌昭一个人讲了上午、下午两场。上午讲学,下午答辩。
先开始还有许多学生举手请释疑,渐渐地提的问题深了起来,举人们说话,到最后,只剩老进士们与他辩。
下面的人只敢听着不敢说话,笔尖在舌头上舔了又舔,能记多少记多少。
虽安排了专门的书记,但想必事后定有许多人抢着传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
这一天下来,探花郎坐在上面,丰神俊朗,神华内蕴。他侃侃而谈,舌战众人的模样刻在了众人的脑子里。
直到散场了,还挥之不去。
还有人赞叹:“宛若天人。”
又有人道:“翰林说的实在很有道理,寺庙道观广占良田,又不缴税,还庇护罪人,美其名曰出家即出世,不以俗世罪论。这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道理岂不是正相悖?神权再大,岂能大过皇权?”
旁人道:“只太后笃信佛教,如今天下寺院大兴,岂能说改就改。真要收回,这些素日里慈悲的大师父怕是第一个要操起禅刀拼命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是说着玩的。”
还有人道:“翰林是陛下身边近臣,这莫非是陛下的意思?”
皇帝与太后之间的明争暗斗岂是他们能论的?
老成的赶紧道:“住口,住口,打住了,莫再多说。”
凌昭这边,送走了诸位叔公、太叔公辈分的耆老们,只西楼的十二太叔公,也就是如今族学的山长还留下与他说话。
凌昭道:“五姑姑可在,我娘让我代她探望五姑姑,捎了些东西来。”
十二太叔公不太喜欢这个孙女,道:“应该在。”
凌昭微微一笑:“五姑姑今天不来看看热闹吗?母亲说她是极爱热闹的。”
十二太叔公咳了一声,道:“应该与她哥哥在一起。”
凌昭道:“正好,也去拜访一下三叔。”
这几个在云南边陲之地长大的孙子孙女,行事颇有荒唐之处,与中原风俗相悖,都不怎么得十二太叔公喜爱。
眼前的探花郎,行事端方,为人肃正,虽年轻却沉稳,貌若天人却不轻浮,才是十二太叔公心目中梦想的孙辈。
可惜是别人家的,十二太叔公只能羡慕叹气,袖起手,惆怅地道:“你去看看也好,我家那两个长在外面,十分野,不晓得规矩为何,你去说说他们。”
凌昭道:“我怎能说长辈。”
十二太叔公道:“没事,小三也比你年纪小。至今还是白身。”
凌昭道:“把云南经营好了,也是一份家业。”
十二太叔公这个儿子,扎根在云南不肯走了。实是云南那边有茶马商道,又与许多小国相邻,能做宝石生意。
凌三和凌五的父亲就借着做官的便利,做着宝石生意,实在挣下了好大一份身家。
当然,作为流官他能扎根在那边不挪地方,也跟金陵的凌尚书、京城的凌侍郎的运作脱不开关系。
舍不得那边的暴利,却耽误了孩子的教育。果然天道是一损一补。
十二太叔公叹息:“该早点叫他把孩子们都送回来我管着就好了。过于溺爱,耽搁了。”
凌昭道:“五姑姑天真直率,我母亲十分喜欢的。”
十二太叔公心想,你母亲就出了名不是个靠谱的人,能得她喜欢,难道还是什么好事了?
正佐证了凌五也不靠谱。
只四夫人虽不靠谱,命却好,已经有过了夫君,更生了一个靠谱的儿子。
凌五还未嫁,十二太叔公尚不知道她做下的丑事,已经为她的性格深深发愁了。原看着儿子信里说降低门户找一个,他还不以为然,等真接触了凌五,才觉得……不降降可能真嫁不出去。
偏那死丫头非挑相貌,说要找个不能输给小九郎的,否则宁死不嫁。
她爹还在信里说,勿要强迫她,顺她的意。
十二太叔公只气得胡子直翘,十分想把凌五扔回云南去发嫁在当地一辈子别回来了。
凌昭有一点倒是没说谎,凌五和四夫人当真投契,都觉得对方是一众无趣亲戚里难得有趣的那个。
她俩相见恨晚后,常派人互递东西,也通书信,交流些吃喝玩乐的信息。
四夫人推荐的那些好吃好喝的地方,凌五都亲自去过了,还给四夫人写信反馈吃后感。
可以说是平辈的忘年交了。
凌昭从母亲的描述中,便已经知道凌五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他料到她今日必来看热闹的。
果不其然,从十二太叔公那里辞别出来,还没上车,就被人喊住:“小九郎!小九郎!”
凌昭闻声望去,一个女子坐在车里撩开车窗帘子,正是他那位青春年少的五姑姑。
旁边还有一个同她一样肤色微黑的少年郎,脸色颇尴尬。
凌昭微笑过去见礼:“五姑姑。”
凌五笑眯眯应了,指着少年郎道:“这是我三哥。”
凌昭又见礼:“三叔。”
凌三今天听了全场,对自己这个远房大侄子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哪敢受他全礼,只受了半礼,回礼:“小九郎。”
凌昭道:“正要去看望五姑姑。母亲命我带了些东西来与五姑姑。”
凌五开心:“四嫂子费心了。”
她又道:“小九郎你要回去了吗?去我家里吃饭呀。”
凌三大声地咳了两声,提醒凌五中原风俗不同,凌昭便是去了也不会和她一个屋子进食的。
凌昭微笑道:“不了,回城路长,要在关城门之前赶回去。既遇到五姑姑,正好便不必过去了。”
说着,便唤人:“把东西拿过来。”
仆人将东西送过来,正往凌五的车上装。
凌五忽地看到一个小孩跑过来,对凌昭说:“公子,我没找到张小郎。”
凌昭道:“再去找找,他很容易找到。”
飞蓬道:“人太多了,不好找,我没见过他呢。”
凌五看到小九郎微微一笑,道:“张小郎生得潘安貌,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你再去好好找找。”
“咦?”凌五来了兴趣,“在说谁?谁生得潘安貌?”
第120章
张安是被南烛找到的。
听闻凌昭要见他, 他忙整理衣冠,跟着南烛去见探花郎。
南烛却走得慢。张安道:“小哥,我们走快些?”
南烛道:“不急, 翰林现在在和山长那些人说话呢,得等一会。”
提起山长,张安便缩了缩脖子。
因他那日来报道,接待的先生便直接领着他去见了山长了。
山长上来就考教他, 把他问得一脑门子汗。山长显然也不太满意他, 眉头拧得很紧。最后确定他的确就是这个水平, 问了问以前在哪里读书, 又问他是怎么得的探花郎的推荐。
张安避重就轻,不说林嘉是曾家干亲, 只说:“内人与四夫人有些沾亲带故。”
山长听了, 无奈叹了一句:“小四家的。”
果然四夫人是个不靠谱的。
只小九郎都肯过来讲学, 这个面子不能不给他, 张安便这么有惊无险地入学了。
南烛带着张安往凌昭那边去,半路上信芳却等在那里。南烛问了一句“公子呢”,信芳道“还没完”。南烛就站着不走了,跟信芳说话,信芳也跟张安说话。
张安耐着性子与他说话。
直到一个更小的小孩跑过来。
张安见过南烛信芳,还是第一次见飞蓬。
飞蓬跑过来说:“张小郎呢?公子找张小郎呢。”
信芳南烛两个人仿佛才想起来这回事, 忙对张安道:“小郎快去。”
走一段路, 转了个弯, 张安便由飞蓬领到了凌昭的面前。
凌昭在车旁负手而立, 宛若青松。
张安忙整整衣襟过去见礼:“翰林。”
凌昭转身, 问:“张少东, 可还习惯?”
张安道:“实是比我原来上的书塾好太多了, 多谢翰林。”
凌氏族学的教学质量是毋庸置疑的,只一天天地课业太繁重。同学们个个用功,张安连懒都不敢偷,哪还敢像从前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只能刻苦起来。
凌昭又问了两句课业,张安打叠精神作答了。
最后,凌昭勉励了他两句,上了车。张安连连行礼送他。
直到凌昭的车子走远了,他转身要回去,走了几步,看见前头路的另一侧停着一辆车。车窗帘子挑开,露出女子的半张脸。
五官秀丽,就是皮肤略黑些。
那眼神可真是火辣,直直地盯着他。
张安生得好,懂事起就对男女间那点波动十分敏感。
他刚刚被探花郎接见了一回,心情正好。见那女子眼神大胆火辣,显然是对他有意思,左右看看没什么人,就冲她飞了个眼,笑了笑,才走了。
凌五大乐,心想,回来中原这么久,终于才见着个像样点的男人了。
这之前见到的,要么眼睛往天上看,要么眼睛往地上看,要么非要一本正经隔着帘子隔着屏风说话,无趣极了。
她十分怀念边陲之地,男女间有情都不必遮掩,或以情歌挑逗,或送礼物相邀月下。
多么直接。
张安走了,凌五让人把车子赶到刚才凌昭的车子所在的位置,等了一会,凌三从祖父那里出来,看见她就头痛:“你怎么还在,不是让你先回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