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谁知道他却封了侯。
那个二房的侄子们也有可能继承的“忠勤伯”的爵位没有了,新的“定远侯”的爵位是他自己挣出来的,只有的他子嗣才有资格继承。
妻子没办法,写信求助。他派了亲信回去。
这亲信以前是他的长随,也是唯一知道他与淑宁公主之事的人。亦和他一样,五年没有回去过了。
武将征战在外,十年二十年不归,历来如此。
到了一定的级别,父母、妻子和嫡长子便默认要留在京城,扣在皇帝的手里。他便已经到了这样的级别。
嫡子不能离京,只能派人去保护。
亲信回去了。几个月后,他收到书信,大多写的是家里的事,有亲信坐镇保护,家里终于太平了。
只书信最末,轻轻提了一句,听闻淑宁公主四年前已病逝。
他看到最后一句,呆了许久。
原来世上已无斯人,香魂一缕,已经散在了人间,只在心底留下一点记忆。
男人还有家要养,有仗要打,有人生的路要继续往前走。
偶尔她的倩影也会突袭心头,便叫人怅然。只这些年,已不会了。
过去了,淡忘了。
可这淡忘了的过往,在看到林嘉的刹那,扑面而来。
因这位义德公主生得实在太像淑宁。
故沈赫城忍不住问她,是宗室哪一支。他猜想或许是皇帝近支,血缘相近,所以才会如此肖似淑宁。
却不想,这是淑宁以命为他遗下的骨血。漂泊十余年,被一个叫作凌熙臣的人送回到了他身边。
【既触怒太后,主暗囚于府,郁郁而终。】
沈赫城眼眶酸痛。
年轻时的一个忍不住,害了卿卿性命。
若那夜不去告别,或者当时若能忍住,其实等过些年,终会彼此放下,一个血统尊贵,一个功成名就,大家都能过得好。
只世上,没有后悔药。
林嘉并不想去了解当年都发生了什么,那些已经无法挽回的事便重新翻出来也没有意义。
她只背后发冷。
凌熙臣知道她的生父是谁,他一封书信将她诓到了这里。
“他为什么骗我?”她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问的是季白。
季白只垂着头。
林嘉想起那些拔刀跪在他面前的边兵。
他说那些人是立誓要护他们回大周。骗人!骗人!
“季白!”林嘉指尖发颤,声音也发颤,“他留在西疆,到底是要做什么?”
是要做什么,不仅要将她支开,甚至还要将她送到生父身边托付?
季白的眼泪流下来。
他跪下:“大人命我,待殿下发现之时,将他的话转达——”
【国辱臣死。】
【我奉陛下与太子之命,持节西来,使团却遭劫杀,辎重尽失,随人被俘,护卫遭戮。此乃国耻。】
【不为大周洗刷此奇耻大辱,我身为使臣,无颜东归,唯有在嘉峪关外自尽谢罪。】
那时候林嘉和宫娥们在毡房里擦洗。
凌昭把季白叫去,交待了以后的事。
他说,季白,最好的情况,沈侯是她生父。如此,便我不在,她也有了依靠。
最差的,让她回到太嫔身边。虽不缺衣食,只恐她招人觊觎,无人相护。
林嘉的眼泪流下来。
若凌熙臣死了,的确世上无人护她。太嫔并不具有这样的能力。
四夫人背靠凌家,或许有。但他的儿子因护送她而亡于西疆,她怎能不恨?
便她大度不恨,林嘉有事,也没有脸去求四夫人庇护。
所以他要把她托给一个能让她依靠的人。
季白道:“大人并非存心欺瞒殿下。这事是临从京城出发的时候才查到的,根本来不及与沈侯求证,并不能确认。若只是误会,大人不想殿下先期望再失望,故决定待疏勒之事解决了,再来与沈侯确认。只后来发生的事,全不由人意控制。”
林嘉道:“他留在西疆,到底是要做什么?”
季白抹去眼泪,抬起头,咬牙道:“大人他,要去借兵。”
她会想明白的。
我若就这样回去,便是罪人,令大周蒙耻。
我是必得去的。
只我知道她,她若知我要做什么,大约会留下和我共死。
那不行。
殉死从来不是情爱最高的境界,只是世人的误读。
情至深时,便该是——
不论我怎样,都要她好好的。
第168章
“他的确是骗了你。死一亲王, 使团遭劫,这种情况,他的确没法回来。纵陛下宽容, 不令他自尽,仕途也全毁了。”沈赫城在了解了西疆的情况后,断言,“因为这是他的过错, 不是钱振堂的。外敌未曾叩边, 钱振堂若出兵, 未必有功, 却很可能有过。钱振堂其人,缩头惯了, 谨小慎微, 没有谕令不可能出兵。”
“至于我, 更不可能。”
“我受命坐镇北疆四镇, 没有陛下旨意,怎可能出兵干预西事?”
“除非我人头不想要了,才会擅离驻地,擅启战端。”
无有圣旨便擅自出兵或者擅自离开布防区,对沈赫城这样的大将来说,都是形同谋反的大罪。
沈赫城的确是北疆的最高统帅, 但军中还有监军的存在。到了一定的级别, 皇帝的猜疑比关外的蛮族更可惧。
林嘉此时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吃了匮乏官场常识的亏。
因有些事, 是不会在课堂上教的。行举业的男子会懂, 因为他们的学习内容中便包含了各种律例、诏书、规则。
但这一块, 女孩子们是不学的。
真正官宦人家的女儿, 会在与父兄的日常生活中细细碎碎地接触到, 是作为常识潜移默化地学习了。
林嘉却只是蹭了凌府的家学,生活中并没有这种条件。
凌昭便是吃准了她这一点。
他根本就知道钱振堂不会出兵,更不可能跨界去求助沈赫城。
他给了她三封信,第一封信只是幌子,通知钱振堂不过应有之义。第二封信才是真的,所以要信芳直接送到太子手中。第三封信纯是为了将林嘉托付给沈赫城。
至于关外之事,他要担起的罪名,他只能靠自己去解决。
寻常的官员或者可以回朝领罪,赔了仕途,苟且偷生。
凌昭字熙臣,这个字是皇帝点他为探花的时候亲赐的。他如今是东宫官,他是来替太子探看西疆的。
身上背负着这些意义的凌昭,他的失败不仅是他自己的,也会被记在太子的头上。
他已经无路可走。
“那他、那他是要往哪里去借兵?”林嘉颤声问。
季白道:“大人道,车越国亲厚我朝,他要往车越国去借兵。于阗劫杀我朝使团,这个血仇必须血报。”
可他、可他是个文人啊!
他虽也会刀剑功夫,是青城派的外门记名弟子,可他终究是个文人啊!
林嘉只觉得心脏太难受了。
又难受又无力。
因凌昭的选择她都懂。
但却无法承受,又无力帮他。
这时候,她听到沈赫城道了一句:“这个凌熙臣……”
她倏地转头看去。
沈赫城对凌昭并不熟悉,听说过,大周最年轻的探花郎。
但文武本不统属,凌昭还年轻。又一个在京城,一个在北疆,八竿子打不着。
最近两次看到他的名字,都是从邸报上。
因如今大家都在关注东宫,詹事府的人员变动就很敏感。凌熙臣在这个时候入詹事府,摆明了是皇帝留给太子的人才,沈赫城便注意了这个名字。
再然后便是最近的一份邸报,西疆和亲。沈赫城当然不赞成和亲,但西疆不是他的防区,他轻易也不会开口乱说话。只和亲使团的副使是凌熙臣。
很明白,他代表着太子。
只在今天,一封信,一份托付,一腔情怀,这个名字这个人便迅速地立体起来了。
沈赫城已经可以隐约看到一个年轻人的身影。
才华必然是有的,风骨也是有的,只兵事非玩笑,不能只靠一腔热血。不在战场上经历真刀真枪地考验,实在没法说。
当年,多少勋贵子弟奔赴北疆,梦想封狼居胥。多少人倒在贺兰山下,马革裹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