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杜姨娘啐她,道:“赶紧去吧。好好温习,弄清楚了,明天小心点,别弄坏了九公子的家伙事,可别银子没赚到,还要倒赔钱。”
林嘉笑着回屋去了,果然翻出了从前的课堂笔记,把那套东西都温习了一遍。
这个事听起来好像挺正常的,但林嘉心里知道,没那么简单的。
因为刚才杜姨娘摁住她不让她说话的时候,桃子也借着桌子的遮掩,从另一侧也摁住了她。
所以九公子……这是要干嘛呢?
林嘉的忐忑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持续到她把食盒交给了南烛,然后又听到了梅林深处传来的琴声。
这一回她不敢再只顾着听琴忘记采梅露了。但她的耳朵一直支着,唯恐错漏了一个音。
今日的琴声格外的沉凝,好像一个有力的人用低低的嗓音在耳边说话。林嘉的心不知不觉就静下来了。
不知道九公子到底是想干嘛,但……有什么好怕的呢?这是九公子啊。
日头高起来,排院里肖氏在跟肖晴娘商量:“这是两块尺头,这是一包糖霜。你去还是我去?”
肖晴娘自然说:“我去,我去!”
林嘉去求了桃子姑娘,桃子姑娘一下子就把事情办成了,可知她真是个有体面的大丫鬟。肖晴娘十分想与她结交,正愁没有由头。
肖氏其实不是很想去。
谢当然得谢,但她身为举人娘子,不太弯得下腰对凌府的下人们赔笑脸。按说以她的身份,就应当直接去谢凌九郎才对,偏凌九郎是个外男,她与他也没有交集,贸然过去也不合适。
还不如让肖晴娘和桃子她们年轻姑娘自己接触去。
她便把东西给了肖晴娘,肖晴娘回房里换了身半新的裙子,说:“那我去啦。”
肖氏问:“是去湖那边吗?”
“嗯。”肖晴娘道,“那里是凌九郎的书斋。”
肖氏道:“小心点,最好别跟凌九郎打照面。”
毕竟是外姓男女。
肖晴娘有点不耐烦,但也不敢露出来,只敷衍地应了。
出到外面正碰上林嘉从三房院子里回来。林嘉的规律是旬日不去三房,旬日过后那两天便去得勤一些。
肖晴娘略有点心虚,隔着段距离跟林嘉打了招呼就匆匆走了。
林嘉略感奇怪,多看了她一眼,回到院里跟杜姨娘说:“刚才门口碰着晴娘了,她穿着那条绣着金线的折枝莲纹的八幅裙呢,特别好看。”
杜姨娘却一乐:“哟。”
那条裙子肖晴娘很稀罕,都是去找凌家姑娘的时候才会穿的,左邻右舍都知道。
杜姨娘笑完,沉吟了一下,问:“她干嘛去了?”
林嘉到底年纪小,虽知道如何应付人,却不会发散地想那么远,只道:“我哪知道,只打了个招呼。她走的挺快的。她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包得挺好的。”
杜姨娘问:“她朝哪边去的?”
林嘉随手指了一个方向:“那边。”
走那边的话,前面有好几条岔路,通往几个不同的方向。其中一个方向是往湖边去。沿着湖岸走,就能走到凌九郎的水榭书斋去。
其实也没有证据证明肖晴娘就是往那里去的,但杜姨娘内心里直接就认定了肖晴娘一定是往水榭去了。
她哼了一声,看了眼林嘉。傻外甥女显然根本没往那方面想,人家给个小银镯子就跟人掏心掏肺地当知己了。
杜姨娘越想越气,立掌为刀,“哆”地敲了林嘉脑壳一下,转身回屋了。
林嘉:“???”
大晌午的,又背着她偷偷一个人喝小酒了是不是。
搁这儿撒酒疯。
第52章
湖畔水榭外, 桃子正在推拒肖晴娘的礼物。
“肖姑娘不用客气。”她客客气气地道,“我什么也没做,不过是帮林姑娘传个话罢了, 本就是我们做丫头的本分。姑娘要谢,该去谢林姑娘。”
“嘉娘我已经谢过了。”肖晴娘看得出来桃子和林嘉好,她以前吃过这方面的教训,也不敢抹杀林嘉的存在, 只道, “她跟我可好了。可没有姐姐, 这事又怎么能办得成。姐姐对我们家的恩情, 不谢怎么行?”
桃子却说:“既已经谢过了林姑娘,我这边便不用了。哪有丫头传禀回话还收谢礼的?”
桃子笑得和蔼可亲, 拒绝得却十分坚决。且她手都不伸, 肖晴娘也没法硬塞给她。
管事大丫鬟自有管事大丫鬟的气势, 肖晴娘和林嘉一样寄人篱下多年, 对上桃子这样的人,内心里就先弱气了下来。
她抱着包袱讪讪地道:“姐姐若是看不上这点东西,不如我帮姐姐做双鞋?”
桃子心里挺不耐烦的。
就凭她的眼力,大大前日在小院里就看出来杜姨娘和林嘉与这个肖姑娘的关系也就那样,说“可好了”只怕是肖晴娘的一面之词。而且人情常理,托人办事是不能跳过中间人的。
这个事虽然是肖家的事, 但桃子这边是林嘉找过来的。肖家若是想谢, 就该去谢林嘉。现在肖晴娘越过林嘉直接找上她, 有拿林嘉做跳板的意思。这事就办得不地道。
要么蠢, 要么奸。不知道肖姑娘是哪样。
林嘉一直以来只看到桃子在凌昭跟前静如鹌鹑的模样, 她不知道桃子作为凌昭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 素来也是威风八面的。
桃子特别擅长笑里藏刀和阴阳怪气, 正想皮笑肉不笑地给肖晴娘来两句,忽听身后响起声音:“在吵闹什么?”
分明是凌昭的声音。
桃子暗叫一声糟糕,怎地吵到了这位主子。
肖晴娘的注意力全在桃子身上,都没有注意到有人出来了,听到这低沉的声音才探头越过桃子肩膀看过去。
这一看,便呆住了。
桃子屈膝回禀:“这位就是肖家姑娘,为着肖家少爷的事要来谢我。然奴婢什么也没有做,当不得,故正推辞呢。”
凌昭点点头,对肖晴娘道:“肖姑娘不必客气。故旧相识人家,相互帮扶也是应当的。叫令弟旬日按时过来便是。”
那站在阶上的青年没有穿华丽的丝绸锦缎,因为守孝,他穿的细麻。一只手负在身后,袖子在秋风中微微摆荡。
眉若远山,目如寒潭。
冰雪玉树一样的公子。
说话的态度明明是和蔼的,却遥不可及。
肖晴娘感受到相隔万丈的距离,却感受不到寒冷。因从见到凌昭的那一刻起,她的脑子里便嗡嗡地只有一个声音:怎地世间会有这样好看的人?怎地世间竟会有这样好看的人?
肖氏虽能自由出府,却从不许她跟着。
在凌府里最令肖氏满意的便是生活的环境了,虽是寄人篱下,却远离了街头巷尾的污秽腌臜。女儿养在这样的环境里,也不比从前差了。
肖晴娘在这一点上倒和林嘉十分相似——她也真的没见过几个男子。
甚至林嘉都还经常能见到十二郎那样俊俏的公子,她几乎是没有机会见外男的。因旬日虎官儿从学里的回来休息的时候,肖氏也会特意拘着肖晴娘,就是怕她乱跑,撞到凌府的小郎君们。
在这一点上,她还不如林嘉。
生平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一个及冠了的青年男子,便是凌昭这样的世间容貌巅峰。
大门不迈,二门也出不去的豆蔻少女完全经不起这等冲击,一下子就被这个人撞进了心里。
只觉得一颗心要跳出腔子,脸热得好像要烧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喉咙就发干得难受。
及至发现婢女、小厮和那公子都在看着她,肖晴娘才回神,一时慌乱无措:“是,我,是,啊,不是……”竟语无伦次起来。
看到那公子平静无波的目光注视着她,肖晴娘猛地像被一瓢冷水泼醒,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手,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顶着火烧似的脸颊脖颈,颤声道:“是、是家母,让我过来道谢。”
“请与令堂说,不必多礼。我是晚辈,也不该当。”凌昭道,“姑娘请回。”
肖晴娘平日里颇是能说会道,这一会儿却想舌头打结似的,竟吐不出什么像样的话来。好几双眼睛看着呢,她心知自己已经失态,再待下去更丢人,忙吸一口气,福身行个礼告辞,转身离去。
只那步子慌慌的。
凌昭今日没有陪四夫人用早餐,便打算这会儿过去看看四夫人。
亲母子分别了太多年,等出了孝他是必定要回京的,到时候母亲跟不跟着去还不一定。凌昭想趁现在丁忧在家,尽可能将自己的时间多分给她一些。
岁月行得太快,一转眼,美人鬓边便生了华发,想珍惜,已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谁知道走到门口,便听见了外面有人说话。凌昭便听见了“林姑娘”三个字,故出来问了一句。
凌昭目送肖晴娘远去,问:“她跟林姑娘很好?”
桃子含蓄地道:“说不准。”
凌昭点点头。
他其实在出来之前听见了两句,桃子夹枪带棍地叫肖晴娘去谢林嘉,其中的意思很明白。
林嘉是受人之托,她不负所托,将事情办成了。
如今看来托她的这个人却不是那么值得。
凌昭自进学以来,养气也养了快二十年,不至于为小姑娘间这点事动情绪。
毕竟官场上厮杀起来要激烈黑暗得多。自己丢官丧命都是小事,只怕一连累便是一家子的性命。
只是不由得替林嘉惋惜——林嘉这样知分寸的人为了她都直接求到水榭来了,可见是真心把她当朋友。
凌昭遂对桃子道:“这事不必告诉林姑娘。”
她困在凌府的后宅里,身份尴尬,能交往的人太少了。
十一娘和十二娘都还不错,可她们订了亲,忙着学理家,无暇和她来往。
十三娘是个被骄纵坏了的,不定什么时候就给她委屈受,不如不来往。
十四娘十五娘都还小,差着年纪。
可人都是需要朋友的。
便是他,一贯被祖父和大伯父批评性子太冷,也都还有三两至交,四五朋友,许多人脉。
林嘉这样的小姑娘,更是需要朋友的吧。
小姑娘家家的,便是动些什么心思也很难达到伤人的层面,顶多让人不快罢了,没什么大不了。人存活于世,本来就是有所得也有所失,不能纯黑纯白。
桃子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