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若是平时,肖晴娘大概就会闹个脾气,跟肖氏嘟囔几句,挨她两下子。
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地,她没有那个回嘴的心力。就觉得浑身都没劲。
肖氏道:“你弟弟和咱们不一样,他是咱们家的门面,他得穿得体面些。这趟他回来,就要去凌九郎那里旁听了,我紧着把这件衣服先给他裁出来。莫要让凌九郎看不上他。”
在说谁呢?凌九郎?
想到那个立在阶上,如圭如璧的贵公子,肖晴娘有点恍惚。攥着手里不怎么好的衣裳料子,突然悲中从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肖氏懵了。
这不是肖晴娘平日的反应。她原是预备着,若女儿不懂事又嘟嘟囔囔地抱怨,她打她两下子也就过去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不就是块衣裳料子的事吗?
她哄了两句,肖晴娘哭声小下来,却依然哭得眼泪直流,看得出来是真伤心。
肖氏平时对她挺厉害的,但看到女儿竟为块衣裳料子哭成这样,也不由得有些内疚,扪心自问,真的对女儿太苛刻了吗?
“别哭了,别哭了。”她头疼,无奈地妥协道,“我明天再去一趟,把那块料子换回来,给你也裁条好看的新裙子。”
这样难才得一条像样子点的新裙子,益发地让肖晴娘明白,她跟那个人之间差着有多遥远的距离。
灰扑扑的她,怎够得着那样的谪仙人。
无力感益发地深,肖晴娘丢下手中料子,哭着回屋关上了门。
“这到底是怎么了?”肖氏气得直跺脚,“抽哪门子的疯?”
骂完,自己坐在屋子里叹气。
偷偷抹了把眼泪,她把两块女子衣料包起来,又出去了。
天擦黑了才回来,孰料院子里昏昏暗暗的,灶房里的灶都是冷的。死丫头闹脾气,居然连火都不生,饭都不做。
肖氏又气又无奈,推开肖晴娘的门进屋点上灯。果然肖晴娘跟被窝里缩着。她闹脾气的时候就这样。
肖氏过去掀开薄被:“ 别闹了,我去给你换回来了。”
她舍着脸又跑了一趟,又把那两块不好的料子换回了先前的那块好料子。
“喏,给你裁条新裙子,重阳的时候正好穿。到时候带你去给老夫人请安。”她推了肖晴娘几把。
肖晴娘坐起来,一双眼睛哭得都红肿了。
就着油灯的光怔怔地看着那块好看的料子,问:“ 那你呢?”
肖氏“嗐”了一声:“我这年纪,早就断红断绿了,穿不穿新衣有什么打紧。”
若倒退两年,肖氏自己省着,给肖晴娘省出件体面新衣裳,肖晴娘会开心得蹦跳。
但现在肖晴娘已经过了这个年纪,没了这个心境了。如果自己的新衣是以肖氏没有新衣为代价得来的,那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只能更说明这个家处在一种什么样的状况中。
肖晴娘把料子塞回给肖氏,低声道:“我不要,你做件新衣裳吧。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穿,体面些。”
总归女儿还是懂事的,偶有点小情绪也正常。花季少女,原也正是爱打扮的年纪。
肖氏心下欣慰,又塞回给她:“这哪是我能穿的颜色。给你的,我明天就给你缝。傻丫头,哭成这样,至于吗。我去烧火,真是的,灶都是冷的。待会喊你吃饭。“
肖氏起身去了灶房。
肖晴娘拿着那块料子,垂头坐了许久。
翌日清晨,林嘉在梅林里倒是没有听到琴声了。
现在想想,若不是前几天总听到,或许昨天也能扛住诱惑,能拒绝得了。
但现在这样,林嘉也不后悔。一个人的生活若总是忍着、憋着,偶能遂一次心,满足一下愿望,真的是很快乐的。
林嘉做事,杜姨娘一直还是比较放心的。昨天试了一日没出问题,今天再出门杜姨娘就不问了,她直接歇午觉去了。
凌昭安排的这个时间,在家的主子基本都在歇午觉,不当值的奴婢仆妇也有睡的。便不睡的,也不会吵闹喧哗。
一路上没碰到别人,清净极了。
这是第三次去湖边水榭了,已经轻车熟路。除了已经认识的人,还又新认识了青梨和红枣。
桃子与她熟稔,其他的婢女们都温柔恭谨,而且话少。
林嘉觉得,就连桃子在水榭里话都少了好几分,明明她去小院作客的时候是很爱说话的。
但这样,水榭里的氛围便温柔而不靡靡,宁静却不冷清。
叫人特别舒服。
凌昭没有出现。
桃子道:“公子说,昨天教你的够你练好几天。”
林嘉掩口笑。
她自己在里间里练琴,心无旁骛。
不知道怎地,见不到凌昭,反而更心安。
果然是够她练的,练够了半个时辰根本没感觉到时间流逝,直到桃子进来喊她。
次间里的东西一直在那里,林嘉接着昨天的接着做。
桃子在一旁缝衣裳。衣料是白色的,看起来就很柔软。
“给公子做的里衣。”桃子说。
主子们的外衫有家里针线房养的针线娘子来做。贴身的里衣自然是身边的婢女们做。
这水榭,是他独属的书斋。虽不十分富丽堂皇,却轩阔雅秀。
那日进了他的书房,所见物品无一不精美。便现在所在的这屋子,也并不是普通的起居的厢房,次间是专门做此类事情的。中间的桌案显然是特制的,尺寸超大。
而凌昭指点她琴技的里间,其实也并不是琴房,他真正的琴房在前面院子里,和书房相通。这里间其实是存放一些特别物品比如颜料矿石的小库房,为着林嘉练琴才搬来了琴案琴凳。
凌昭自己的生活里,无论做什么,都有专门的地方、专门的物品和专门的为他做事的人。这些都完全由他独享。
他从出生就过着这样的日子。
林嘉笑笑,低头做自己的事。钱不能白拿,要认真出力。
第56章
宅中的人都歇午觉的时间, 自然也是凌昭该歇午觉的时间。
但这个时间里,他将林嘉安排在了书斋的后院里。诚如他自己所称,他并非欺人暗室之辈, 林嘉既在后院做事,他就避到了前院来。
只是他也没有在书房,而是待在原本放琴摆棋的房间里。因这个房间坐在临窗的榻上,窗子外面就是通往后院的廊庑。这是离后院最近的房间。
榻几上的棋盘收了去, 摆着的全是笔墨纸砚、刻刀、磨石、棕帚、朱泥等物。印床上固定着一枚芙蓉石, 质腻脂润, 如膏如腴。
凌昭执笔起稿。作了几稿后, 终于有一版满意的。
放下笔,侧耳听, 隐隐能听到后院传来的琴声。比之昨日, 少了许多滞涩之感。
乐器, 就得勤练不息。
凌昭感到满意。
他将印床又紧了紧, 捉起刻刀起了刀。
入刃沉稳,石屑纷起。待旁边院子的琴声再也听不到,凌昭已经刻好了“湖”和“林”两个字。
看一眼底稿,还有“人”字和“琴”字。
“湖林人琴”。
推窗见湖。
对岸有林。
人在月下。
琴在耳边。
这是他丁忧在家的日子。
很闲,故刻一枚闲章为记。待几十年后致仕休养在家,偶翻出来, 不知道还会不会记得月下的林, 林中的人。
那夜彩云蔽月, 湖光实在很美, 或许不会忘。
也应该学父亲, 写进手札里。
后院里没有了琴声。
凌昭交待过桃子, 掐准时间喊林嘉。
因凡事只要有规有矩, 就容易让人心安。林嘉内心中还存着忐忑,凌昭是能看得出来想得到的。便用这种方式安她的心。
今日里不过去见她亦是。
待最后一个“琴”字也刻好,有人影从窗外过去。凌昭看着那影子消失。
过了一会儿,桃子进来禀报:“林姑娘回去了。”
凌昭用砣石开始打磨,眉眼专注,却问:“她今日如何?”
“挺好的。”桃子道,“我瞅着林姑娘没昨天那么绷着了。”
“嗯。”凌昭道,“就这样吧。”
三天转眼就过去,林嘉连着去了水榭三天,不知不觉心就定下来了。
也不担心练琴太投入耽误了做事,时间一到,桃子一定会进来叫她,时间准准的。该做事的时候就认真做事,要对得起人家给的这份酬劳。
杜姨娘起先还担心着,瞅了三天,瞅着林嘉明显放松了下来,也跟着放松下来。
八月二十六这日午后,林嘉才出门,杜姨娘正准备歇午觉,隔壁肖氏却来了。
这可稀罕。杜姨娘精神一振,迎出来:“哟,她婶子来了?稀客。”
肖氏知道杜姨娘也不待见她,但她有求于人,只能低头来求。
“想借些干果,红枣、莲子、桂圆什么的,你这里可有?”她有些难为情地问。
这些东西能常备的,这一排院子里也就杜姨娘这里了。杜姨娘道:“当然有,这是要做什么?这还不到旬日啊。”
旬日里虎官儿在家,肖氏会为他专门做些特别的吃食,杜姨娘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