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虽然对世间的贪心男子嘲讽了一通,但论起条件来,凌晋与肖晴娘的条件竟十分符合彼此的要求。
老夫人对徐妈妈说:“去跟她娘说吧。”
遂有了今日肖晴娘这一趟族学之行。
肖晴娘一直垂着头,听着母亲温和地向那位先生询问肖霖的学业。
时不时地,就感到有目光投到她身上来。
到他们谈完,先生和肖霖起身要回去,肖晴娘终于抬起头看了那个男人一眼。
凌晋则看了她好几眼。
肖晴娘看起来窈窕纤细,下巴尖尖,眸子幽幽。
安静羞涩,大约是知道今天是做什么来的。
相貌、年纪、出身都是很好的,虽家里败落了,但她在金陵尚书府里长大,上过凌府里的家学,不是那等读过半本《三字经》就觉得自己“读过书”的村姑。
凌晋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肖霖最莫名。
莫名他娘带着他姐来了族学,送了几件换洗衣裳和一些吃食。
莫名先生就对他突然变得态度亲近起来。
肖霖丈二和尚摸不到头。
因在他这小孩心里,要给他姐姐说亲,就说说不到十郎、十一郎那样的贵公子,也该是个年龄相当的少年郎才是。
凌晋在他心目里,已经差了辈分了。肖霖的心思根本就拐到那上面去。
九月二十,族学里休沐的日子,肖氏忽然来登了杜姨娘的门。
她那张带着点苦意和严苛的脸上,竟也有了舒展的笑意:“我们晴娘落定了,来给你们送喜饼。”
杜姨娘和她日常互相看不对眼,也不过是邻里邻居的常态。这等情形下,且抛开日常里的不对付,说的尽是恭喜话。
一句“你也算熬出一半了”竟惹得肖氏掉了眼泪。
杜姨娘也是唏嘘。
吃了人家的喜饼,沾了喜气,杜姨娘亲自下厨做了点心回礼。林嘉只笑。
“笑什么笑,邻里邻居的。”杜姨娘啐她,“你也有这一天,到时候也要人家来帮衬呢。”
林嘉娇嗔着不依。
杜姨娘和林嘉商量着给肖晴娘添箱。
她难得大方一回:“我出一吊钱。”
“她以前给过我一个银镯子,我也还她一个银镯子吧。”林嘉跟肖晴娘一起上凌府家学,隔墙做邻居,相伴着长大,到底有几分情意,“我绣的那个鸳鸯戏水的枕套,原是给桃子姐绣的,我赶赶工,先绣出来给晴娘。以后再给桃子姐新做。”
凌府的姑娘跟肖晴娘做过同窗,十一娘和十二娘虽未亲至,但派了丫鬟来添妆。十一娘给了一只金镯,十二娘给了一对小金钗。
十三娘亲自来添妆了,她豪爽,给了一个金项圈,分量还压过了两个姐姐。
但院子狭小,房屋低矮,她只坐了坐,茶也没喝就走了。
最大方的当然是老夫人,老夫人给了肖晴娘二十两银子和一套银头面。
肖家是老夫人的故旧之人的后人,在凌府托庇于老夫人。老夫人动了,三夫人、四夫人、六夫人,还有这段时间正好从县里回来府里小住的五夫人,俱都表示了一下。
“瞧瞧,瞧瞧!嫁妆这不就凑出来了!”杜姨娘感慨,“人家指头缝里漏出来点,就够咱们过活了。”
她真心期盼着林嘉出嫁的时候也能又这样的好运。
可又知道不可能。肖氏虽然一时落难,可父族夫族都是正经读书人家。她是困于族内财帛倾轧不得已才来投靠别人。非是那种家里男人坏事、家族获罪的那种。
她即便穷困一时,身份却不曾堕过。
林嘉却是三房妾室的亲戚。虽则她和她娘的户籍落在了陵县外家那边,是良民,但顶多三夫人赏点,还没那么大脸能惊动老夫人和别房的夫人们。
林嘉的嫁妆,还得靠她们自己攒。
小姑娘家日常这些琐事自然会交流。
凌昭于是听桃子禀报:“……说是绣给我的,肖姑娘下个月就要出阁,就先给了肖姑娘了。”
桃子美滋滋:“她说回头再给我绣一对新的。”
正如林嘉所想,谁会嫌弃这些东西多呢,何况给了她都是她的嫁妆。桃子也辛苦给自己攒嫁妆呢。
嫁妆多一点,腰杆子硬一点。
……
嗯?公子身周的气息怎么这么冷?
第二天,忽然有人敲开了肖家小院门。肖氏开门一看,是桃子。
桃子带着两个粗使婆子,婆子们还抬着箱子。
桃子笑眯眯:“我们公子听说霖少爷的姐姐要出阁,特地叫我置办了全套喜服喜被给夫人送过来,望夫人莫嫌弃。”
第72章
凌昭意识到, 林嘉身上有些事,他是无法阻止的。
说来也奇怪,世间事, 大到天上去,譬如到内阁、到陛下那里,他若想掺一脚总也能有办法。
偏林嘉身上,小到一件绣品这么小的一件事, 他却无法控制。
不是无力, 而是弯腰够不着, 有力也使不上, 让人郁躁。
凌昭直觉得这份郁躁是不对的。
比起这种郁躁感本身,更让他警觉的是这份“不对”。
他破天荒地问四夫人:“我是不是从小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
四夫人道:“可不是。而且假大方。”
凌昭:“……怎么说?”
“若是亲近的人, 哥哥弟弟的, 你便将那东西给了对方。自然大家都觉得你从小大方。”四夫人撇嘴, “可若是你不喜欢的人, 你宁可扔了也不会再让对方摸一下。”
凌昭纳闷:“我怎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四夫人道:“我想想,五岁、六岁的时候吧?”
凌昭按了按额角。
但他颇有些释然,觉得这是因为自己天生的性格,并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桃子来回禀的时候,他在作画。
“桃子,”他说, “不必羡慕, 等你发嫁的时候, 我也给你准备全套的喜服喜被。到时候让季白带你亲自去挑自己喜欢的纹样。”
怎么说呢, 公子这么大方赏赐, 应该高兴谢恩才对吧。
桃子无端地觉得后脖子凉, 鼻尖就有了汗。
凌昭搁下笔, 静看了片刻,待墨迹干了,他将画执起:“过来看看,画得如何?”
桃子:“?”
她算哪根葱,怎么还叫她帮着看画呢?
公子的画在京城千金难求呀。
探花郎的画千金难求,探花郎画的花样子不知道多少钱能求到。
总之桃子拿着一副花样子磨林嘉:“这个比鸳鸯戏水好看,我想要这个。”
林嘉赞道:“这个花样子我从没见过,画得可真好。”
桃子眼神飘忽,想想作画的人是谁,那不可能画得不好呀。
“好,那我就绣这个吧。”林嘉答应了,“也是,也不是天天都新婚。”
鸳鸯什么的,虽然应新婚贺喜的景,但想想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一对枕套洗得小心一点,可以用好多年哪。
她答应了,桃子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之前来给肖晴娘添妆的时候,都有肖氏在一旁看着。肖晴娘出嫁前,肖氏到底还是放她和林嘉单独见了一面。
待以后,能见的机会就少了。闺中旧友,若嫁的人家相差太多,或离得太远,很容易断了来往。
肖晴娘终于能哭诉一场:“他都二十六就快二十七了!他女儿都六岁了!嘉嘉,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林嘉一个小姑娘能说什么呢。
二十六在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看来,都快是老头子了。原以为是大喜事的,不想竟是这样。肖氏竟狠心将她嫁了个老鳏夫。
正为肖晴娘难过,可是转念一想,她又迟疑道:“二十六……其实也不特别大。”
因为她忽然想到,凌昭已经二十三了,二十六其实就比凌昭大三岁而已。
忽然觉得……又没那么老了。
只是不好再在肖晴娘面前提凌九郎,只能安慰地拍她的背。
肖晴娘哭过,发泄过了,情绪稳定多了。擦干了眼泪,又说:“倒没有我担心的那样穷。家里有十五亩田,佃了出去。我娘说,一套青砖瓦房院子也整齐,正房三间阔还有厢房……”
她絮絮地,拣好的方面说,显然是在自我安慰。
“这不是挺好的么。”林嘉忙跟着宽慰她,“我听说他还是个秀才呢,有功名。”
“嗯。”肖晴娘点头,“所以家里不必出徭役。”
林嘉补充:“好像还是族学里的先生?那束脩稳定吧?”
“嗯嗯。”肖晴娘说,“说是一个月一两四钱。”
“这还没算学生孝敬的四时节礼呢吧?我看过年的时候婶子给学里的先生们还准备了腊肉的。”林嘉掰着手指头给她算。
“是呐。”肖晴娘喃喃道,“学里的先生也不是只有一个学生,应该能收不少东西。”
她停了片刻,又说:“我娘说,他家的聘礼,还有府里各处给的,她都给我带走,不会扣我的。”
林嘉握着她的手道:“你看,这日子听起来不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