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且醉风华
皇后自是没有说什么,楼妃也懒得再说什么了。
接着便是开宴。
然而,就在众人准备入席就座的时候,陶曦月却忽地捂着肚子弓下了腰。
“阿陶怎么了?”陆皇后发现后即刻问道。
陶曦月皱着眉头,似是极力在忍耐,面上难掩窘色,支吾着道:“大约是……先前饮冰水过多,此时……疑有将暴下之症。”
陆皇后一愣,忙吩咐道:“快带她去溷房。”
楼妃看着陶曦月狼狈的背影,终于连心里最后一丝探究的兴味都失去了。
陶曦月从溷房里出来的时候,脸色依然发白,冷汗直冒。
不仅柳芽和春梅吓到了,就连皇后派来跟着照顾的女使也被她这个样子惊了一下,忙问道:“安王妃可觉得还有哪里不适?”
陶曦月只虚弱地摇了摇头,柳芽却急道:“姑娘的手也好凉!女使能否向皇后殿下禀报一声,替我们姑娘寻个大夫来瞧瞧?”
春梅忙拽了她一下,低声提醒道:“这是皇宫,御医哪里是能轻易使得的,再说姑娘初次入宫拜见殿下就因贪凉而暴下,若惊动了御医院就此传开去,也是要引人笑话的。”
柳芽愣了愣,立刻道:“那我们赶紧带姑娘出宫去寻大夫吧!”
若要出宫,自然不能不辞而别,陶曦月还得忍着先回栖凤殿中。
“我这个样子就不便再去向安王殿下拜辞了……有劳女使,”她语气轻忽地开口缓缓说道,“替我去万寿台通知殿下一声。”
对方自是应了下来。
陶曦月这才由着自己两个侍女将她搀了回去。
谁知皇后一见她这个连路都像是走不稳的模样,当即主动就要召唤御医来看,陶曦月婉拒不得,只能又在栖凤宫中暂歇下来。
中宫传召,御医来得极快,待给陶曦月把完脉后,便开了一剂药,说是寒气暴侵所致,用药后休息一晚就好了。
皇后想了想,对永兴公主说道:“今日就让阿陶在你那里休息。”
陶曦月闻言,心下顿时一慌:在宫里过夜……万一撞上了什么不该撞的岂不是更难脱身?
她不禁有些后悔,早知后果比自己想得更严重,刚才就该下手轻些,这下可好,皇后殿下便是为了中宫贤名,估计也是不会放她这样离开的了。
但陶曦月还是不能不再试着挣扎。
“殿下……”可她才刚开口,就又疼得咬紧了牙。
陆皇后见状便道:“你且放心,崔园那边本宫会让人去通知一声,明日你身子好了就将你送回去。”言罢,她即吩咐左右,“送陶二姑娘去十公主那里。”
她话音刚落,就见有宫人进来禀报道:“殿下,安王殿下过来了。”
陶曦月听着一怔,心道:他竟真的来了?
李衍走进来的时候,目光微逡,随后落在她脸上,略停了停,复又收回,看向陆皇后,礼道:“阿陶今日失礼于母后尊前,已是不该,现下不过区区小症,怎能再给母后和十妹添麻烦?儿臣带她回去便是,莫扰了各位雅兴。”
他如此说罢,也并不等旁人再走什么客气挽留的过场,直接迈步近前,伸手要去拉陶曦月起来。
她忽然想起了当日在紫园与他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时刚好也是她从溷房出来遇上的他。
这个人,似乎挺喜洁的。她想,自己这回这个样子只怕是真要遭他嫌弃,为了以后好相处,此时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好。
陶曦月如此想着,便转伸了手去扶在柳芽身上,打算自己站起来。
李衍忽然上前一步,俯身将她打横抱起。
陶曦月慌乱中下意识地抬手攀住了他的脖子,然后,满目的震惊。
李衍垂眸看了她一眼:“磨蹭。”
言罢,他便抱着她,迈开大步走出了栖凤宫。
第57章 人情
崔湛因要先去一趟卫尉寺处理些事情,所以便让如风带着陶新荷一行先去了百丰楼,等到他办完了事过来寻她的时候,发现她并没有选楼上的雅座,而是随意在热闹嘈杂的大堂中挑了个位置。
她一个女郎独坐在那里,身边不时会有经过的人朝她看,若不是如风像尊门神似地站在旁边,只怕少不了有想上前搭讪的纨绔子弟。
崔湛迈步朝她走了过去。
陶新荷恰好一个抬眸看见他,霎时便露出了笑容。
“怎么不去楼上雅间坐?”崔湛道,“这里人来人往,恐怕会有些吵闹。”
陶新荷笑道:“吃饭嘛,热闹一点也挺好的。”
他便不再多言,点点头,依着她的意思也就席入了座。
食几上已摆满了精致菜色,崔湛问她:“看中吃什么了么?”
陶新荷摇摇头:“我不知道哪个好吃,也不晓得你的口味,怕点错了浪费,正等着你来决定。”
“我都可以。”崔湛道,“你看着哪样好吃就点吧。”
陶新荷犹豫了一下,目光在面前各色招牌菜样上转了几转,末了,冲他笑了笑:“还是你来吧,随意点两个就好了,不要太破费。”
他这才晓得她在犹豫什么,随即又仿佛明白了她为何没有选择去楼上雅座,大约都是在替他省钱吧。
崔湛忽然就又想起了当日她哭着说那青蒿饼难吃的样子。
倒是一如既往的直肠直肚。
他极浅地弯了下唇角,唤了堂中小二过来,随手指了面前几样点心和菜品,说道:“这些都要,另外再来一个群仙羹。”
陶新荷看得眼睛都大了,正要开口说用不了那么多,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了一声怒喝。
——“你们说谁乞食?”
陶新荷与崔湛转头看去,只见斜寸面处有一年轻男子拍案而起,正怒视着邻座的某个士族子弟。
后者却是笑笑,满口不以为然地与其他同伴说道:“若非饿得发昏,怎会连‘看菜’都不懂,这要都像他们这样见了东西就抢着吃,席间之礼焉存啊?”
那男子甚是气愤,三两步冲过去拽起人就扬起了拳头。
众人皆是一惊。
“你敢动手?”那士人惊怒道,“鄙陋寒人,某定要告上公堂,治你一个荡扰之罪!”
男子咬着牙,拳头捏得更紧。
其他人劝的、拉的,还有附和着那士人威吓的,全都有。
崔湛撇眸向如风示意了一眼,后者无声应喏后刚要举步,却有一人已先他走了过去。
是陶新荷。
崔湛愕然微怔。
只见陶新荷走到那正在打人与不打之间纠结的男子面前,用一种十分平常且自然的语气,当着众人的面开口问道:“这位郎君,你案上有道菜我看上了,若你不要的话,能否让给我?”
喧嚷的场面倏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陶新荷,只见她径自走到那男子原本坐的地方,俯身从案上端了一盘鱼随手递给了桃枝,说道:“我瞧着这菜挺顺眼,说不准新出锅的还没有它合我眼缘,反正给了钱,谁管得我愿意吃哪个。”
她兀自言罢,又朝店小二瞧了一眼过去,笑道:“你们应不会不许吧?”
店小二愣了愣,连忙摇头。
陶新荷就笑了一笑,于众人注目之中坦坦然然地又领着桃枝走回去坐了下来,提箸,夹下一块鱼肉入口,尝了尝,抬眸寸面前的人笑道:“味道真不错!”
崔湛看着她,半晌,低眉缓缓而笑。
如风则回身往两人旁边一站,将之前已拿在手里的牌子挂在了腰上,那些用目光追着陶新荷过来的人一看——卫尉寺。
就此再没了声音。
正低头吃鱼的陶新荷自是没看到这些,只是察觉到那边吵架和看热闹的都散了场,方低低舒了口气,复又朝崔湛看去,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盘子鱼我已经动过,应是退不了了。要不,把刚才我们点的菜里取掉一个吧?”
仿佛应景似的,她话音还未落,店中的行菜者便把他们先前点的东西送了过来。
陶新荷见寸方左手端了几个,右手从臂到肩又叠了十好几个,一口气都不带停地便从中将他们点的菜准确地取下来放在了案上,顿时眼睛都直了。
“这……这么快啊?”她都不知道是该感叹这百丰楼出菜的速度,还是该惊叹行菜的技术。
崔湛以拳抵唇,忍了忍笑。
然后,他抬眸朝她看去,问道:“你既觉得多了,又何必如此?”
陶新荷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就是觉得有些感同身受。”
“其实人生来又不是本就什么都会,若未学过、未见过的,不懂也是正常。”她说,“可也不晓得为什么,这世上却有很多人偏就这般无聊,人家吃个样菜又怎么了?碍着他们什么事了么?也要笑话一番。我们家平日里也不会来这样的地方吃饭,若不是因着你们崔家的缘故,我大约也见识不到这些,谁又晓得这都中上好的酒楼里点菜原来是这样的?便是如此,今日我第一次到这百丰楼里来,瞧见这满几案的样菜,心下也颇为咋舌,只是不好表现出来让你笑话罢了。”
见崔湛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陶新荷不由地想以他的出身,大约是不能体会的吧。
于是她又随意一笑,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些自诩优越的士家子弟或许未必比他们嘲笑的人知礼。”
一旁突然有脚步声靠近。
崔湛转过头,发现是刚才被嘲讽的那个寒族男子。
只见寸方向着陶新荷抬手施了一礼,微笑说道:“谢过女郎先前为某解围。”
陶新荷见他是来道谢的,也不扭捏,大方道:“小事罢了,不过举手之劳,郎君且安心吃饭,不必管那闲得发慌的。”
那人笑着点了点头,又道:“这个人情算某欠了女郎的,不知女郎身出何门?某来日也好报答。”
陶新荷正要说话,崔湛已开口道:“报答便不必了,她家里远,你们应该遇不上。”
那人听了,面上颇有遗憾之色,略略一顿,又道:“那两位待会若无事的话,不如……”
“有事。”崔湛言简意赅地说道。
陶新荷见他说得正色,不由也开始认真回忆起来自己是不是真地忘了待会有什么事。
一旁的如风此时开口接过了话茬:“你且自去用饭吧,我家郎君和姑娘已先有安排,只区区小事,亦无需多加记挂。”
那人先前见到崔湛时已料到寸方身份不凡,此时再听如风的口气,又看到他挂在腰间的牌子,更于瞬间恍然。
即便是面寸面站着,有些人也是十分遥远的存在。
他识趣地笑了笑,不再多言,抬手礼罢,又看了陶新荷一眼,转身离去。
陶新荷此时的注意力又重新落回到了那盘鱼上面。
因想着这是自己带回来的,责任总须得负上,于是她伸了箸又要去夹,然而刚触到,崔湛却伸手来把这道菜给挪走了。
见她愕然看来,他解释道:“这些都是摆给人看的,早就凉了,吃了会不舒服。”说着,又顺手将一碟软酪往她面前轻轻一推,“尝尝这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