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且醉风华
离开的时候,陶云蔚不经意瞥见了戚二郎腰间插着个小本儿,素青的边子上画着一圈耳朵形状的图案,瞧着颇有几分奇怪。
戚二郎十分敏锐,察觉到她目光在自己腰间停了两息,便立刻反应过来,取了本子递过去,说道:“这是前几日出的小报。”
“小报?”陶云蔚还是头回听说有这个东西,“我只知官家有邸报,这小报又是什么?”
戚大郎道:“小报与邸报差不多,但是民间私出的,隐秘得很,数量又少,基本都流入到那中间以上的人家手里头了,寻常人自是瞧不见。就这份还是我们从金陵城里搜罗来的,是主家看了随意丢放着,被小厮偷拿了出来卖给我们的”
陶云蔚已伸手接过,打开翻了翻,然后,停在了其中一页上:“圣上要在广庆门外修筑寺观……”
戚氏兄弟点了点头:“是啊,消息这几日好像已有些走漏出来了,听说住在那边的人有些已经开始找门路想多要些补偿了。”
陶云蔚想了想,说道:“我这里还有一事,需要你们去办。”
第63章 示好
翌日上午,陶云蔚正在教陶新荷看家中小账,杏儿从外面走了进来,说是先前马老安人差身边的大侍女亲送来了帖子。
姐妹两个闻言俱是一怔,陶新荷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
杏儿就又重复了一遍。
陶新荷满脸讶然地朝她阿姐看去:“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陶云蔚伸手将帖子接过来,打开。
“马老安人想请我们过去吃饭。”她语气如常地平声说着,随手将帖子递给了陶新荷。
陶新荷只扫了一眼便道:“阿姐,马老安人是替他们马家来做说客的吧?”
陶云蔚含着笑,轻捏了把她的脸,说道:“聪明。”
“我不太想理他们。”陶新荷颇有些闷闷,“那马九郎不是个东西,还有他亲娘,那时候对你还有二姐这样没礼貌,哦,还有王大娘子,也是个放任的。他们怎么好意思现在又来对咱们示好?要是换了我只怕地缝都不够钻的。”
陶云蔚轻轻笑了笑,说道:“你以为马家来找我们修好纯粹是因他们面皮够厚么?当日他们是为何弃信于我们,你可还记得?”
陶新荷想了想,忽愕然道:“阿姐,你的意思是他们这次来找我们修好,也是因为陆家?”
陶云蔚微微颔首:“当初他们怕被我们连累,现在却又要担心自己被反噬了。”
陶家的名声越盛,当日结伴南迁的马氏就越会被人惦记,但这惦记绝对不会是为了说他们的好话,就像当日窦家人以为陶氏无品一样,如今风评逆转,其他人自然就要疑心真正有问题的乃是另外一方。
况且她和陆玄相交的事都中士人已近乎皆知,虽然陶家和陆家看起来并无什么关系,但毕竟她是陶氏女,而陆玄是陆氏家族地位最高的人之一,谁又会觉得陆家嫌弃她们陶家呢?
更别说自家儿郎的前程。相比起已考入大宗学,又那么恰好在陆玄座下受教的陶伯珪,马家的这一代可以说是相当黯淡了。
只是虽然双方优劣势已如此明显,但陶云蔚却不能不将这张帖子置之不理。
“我们现在眼看着情况将要好起来,自不能在此时露出得意忘形之态。”她对陶新荷说道,“二娘毕竟还没有嫁入王府,马家今日又是让老安人亲自来卖的脸面,倘我们不去,恐会令人诟病。莫忘了,马氏毕竟是依附于淮阳陆氏的,我们也不好让陆三先生为难。”
万一马家此举中当真有那么一两分是受了陆家的示意,那她确实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陶新荷点了点头:“阿姐说的这些我都能明白,我也只是同你发发牢骚而已。”她说到这儿,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放心吧,我就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到时必定和以前见马老安人时一样规规矩矩的。”
陶云蔚经她这么一说,忽然想到什么,看着自家小妹,若有所思地道:“是啊,她们应也知道你是什么性格才是……”
便是旁人对新荷的炮仗性情还了解地不够真切,那于氏也应该是很清楚的。
若马家只是想要示好,那先找她去试探一番态度便是了,为何要邀三娘也同去呢?”
陶云蔚看着陶新荷,后者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她沉吟了片刻,然后,唇角轻轻一挑,恍然而笑。
于是两日之后,陶云蔚便带着陶新荷一道去了宁远县。
出来迎她们的是王大娘子的长媳齐氏,一见面,齐氏就笑着上来拉了陶云蔚的手,说道:“老太太年纪大了,南迁路上又颇折腾了些,安置下来后养了这几个月身子才算是恢复了元气,精神一好便念叨着许久未见到大娘,催着阿娘就给你下了帖,今儿也是早早就起了,说要等着你过来好好说说话。”
陶云蔚回笑道:“原是我该早些来探望老安人的,只是家里事情实在多,又怕贸然前来扰了老安人休养,不觉便也拖到了今日。”
齐氏满脸理解地道:“当家不易,你也实在辛苦。”
两人心照不宣地维持着一派和气,相携着入了院中。
陶氏姐妹随着齐氏走进厅堂,发现除了马老安人和王大娘子之外,并没有其他女眷,显然马家人对双方的这次“破冰会面”也十分谨慎。
马老安人一见到陶云蔚便露出了笑脸,也不等对方施完礼,已冲着她伸出了手:“大娘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陶云蔚温温笑着将手递了过去,由着马老安人将她牵到了身边坐着。
“嗯,这南方的水土看来就是养人。”马老安人含笑颔首道,“大娘气韵更胜从前了。”
陶云蔚少不得又要谦虚客气两句。
那边王大娘子笑了笑,目光转向陶新荷,说道:“可不是嘛,三姑娘也比之前更水灵了,瞧这白里透红的脸蛋,谁看了不说一声真招人喜欢。”
陶新荷听着对方的溢美之词,心里却不由想到之前双方的过节,顿时颇感不自在,但面上还是客气又含蓄地回了一笑,并未多说什么。
马老安人向着儿媳笑道:“可惜你没有那福气,能得个三娘这样的女儿。”
王大娘子就遗憾地笑着称是。
陶新荷此时只当自己是个提线木偶,人家赞她,她就像被线扯了扯,笑一笑,反正她与这些两副面孔的人没有多的话好说,也压根不相信人家是真地喜欢她。
既然不信,自然就谈不上高兴。
她很是淡定。
于是马老安人看着如此淡定的她,不由点了点头,又当着陶云蔚的面说道:“三娘也稳重了不少。”
陶云蔚看了自家小妹一眼,唇边笑意微抿。
随后马老安人又问了问陶家和陶曦月的近况,还关心了一番陶家兄弟的学业,待聊的差不多了,趁着双方气氛不错,说道:“重阳节快到了,听闻大齐官家每年也要举办戏射,你家兄弟到时打算参加么?”
陶曦月的婚期在九月十五,在那之前,陶家的一举一动必然都比平时更受关注,作为代表家族在外露脸的儿郎,陶伯璋、陶伯珪兄弟有极大的可能会借这个机会再涨一涨声名。
果然,陶云蔚说道:“大宗学将至尾声,先生们留的课业也重,阿珪年纪还小,精力也分不开。长兄倒是打算试一试,正好与其他同窗组队参加聚射。”
王大娘子接道:“那敢情好,到时我们两家正好坐到一起给自家儿郎加油鼓劲。”
陶云蔚就捧场地问了句:“不知贵家是哪几位郎君要上场?”
王大娘子笑道:“只我七郎一个参加单射。”
陶云蔚也不意外,客气地夸了两句,并未拒绝王氏的提议。
马老安人婆媳两个的神色明显就又更松快了些。
“对了,”王大娘子忽然说道,“我记得三娘好像也很喜欢这些竞技之事,正好这会子七郎几个并他们的妹子们都在一块玩儿,要不你也过去看看?”
陶新荷硬生生地把“不想去”三个字咽了回去。
既然长姐都给了马家人面子,她自是不能不跟着给的,于是乖乖应下,便随着王大娘子身边的大侍女告辞而去。
陶云蔚收回目光,自和马老安人继续说着话。
陶新荷这一去,便直到午饭的时候才又转了回来,她一身清清爽爽,若非手上多了一捧玉簪花,丝毫看不出有刚刚参加过活动的痕迹。
“看三娘这样从容的样子,像是原已稳操胜券,现已将他们轻轻拿下了。”王大娘子笑着说道。
陶新荷这下是真有两分不大好意思,微窘道:“也没有,七郎君说天太热了,不好让我陪他们晒着,就改了在廊上玩投壶。”说罢,她转而将玉簪花呈向了马老安人,“承蒙郎君和女郎们相让,新荷就借花献佛了,希望老安人身体康健。”
马老安人和王大娘子似是都没有料到她会有此一举,不由俱是一怔,旋即双双而笑。
“好,好。”马老安人笑着连连点头,对陶云蔚道,“你家三娘当真是个让人心喜的孩子。”
陶云蔚其实也有些诧异。
直到姐妹两个坐上回家的马车,她才从陶新荷口中得到了对方这么做的动机。
“我不喜欢他们家的东西,”陶新荷说,“推脱不掉,又懒得拿走,只好这样了。至于祝马老安人身体康健——我的意思是希望他们家以后别拿她来当借口忽悠我们,对我们不好的时候她就是病了,要修好时她又康复了。也不嫌累得慌。”
陶云蔚颇觉哭笑不得。
“对了,”她转而问道,“你今日过去玩耍的时候,可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么?”
“没什么不一样啊,就是和马老安人这边的气氛差不多吧,对我很热情。”陶新荷想了想,又道,“不过马七郎君照顾地我都有些不知该把手脚往哪里放了,一会儿担心我热着,一会儿又怕我被穿堂风吹着,还让人摘花给我做奖品,搞得我十分不自在。”
陶云蔚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陶新荷又问道:“阿姐,我们重阳节那天真地要和马家人一起观赛么?”
“嗯,我已经答应了嘛。”陶云蔚见她撇了撇嘴,忍笑道,“说来马七郎那日要参加的单射,我估计竞争会很激烈吧?也不晓得崔少卿会不会上场,毕竟端午水戏时他就缺席了。”
陶新荷的耳朵动了动。
陶云蔚轻轻撞了下她的肩:“若是崔少卿真地要上场,你到时给谁鼓劲呢?”
陶新荷转过头,欲言又止,满眼试探地望着她:“阿姐说了算。”
“嗯,我知你若是为了我,那便是要给马家郎君加油的。但这并非你心之所愿,既是如此——”陶云蔚看着她,微微一笑,“那你便随心而为好了。”
第64章 重阳
陆玄下了学,正打算回照金巷的宅子,没走多远,便被人从身后追上来给叫住了。
“总算逮着你了。”来人笑着,又颇无奈地道,“你好歹照顾下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莫要走那么快行不?”
他便问道:“思远兄找我何事?”
叫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陶云蔚在陆玄宅外见过的长者——出身康陵江氏的大齐名士,江邈,江思远。
江邈不答反问道:“你最近在忙什么?我瞧着你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大家想找你聚一聚都轻易难见人影。”
“人活于世,本就各自忙于心之所欲。”陆玄道,“今日思远兄赶着找我,也应是有什么事要忙着与我说吧?”
江邈哈哈大笑:“简之说得对,是我这老家伙俗了。”说罢,又坦然地道,“实不相瞒,今日我确实有事找你——走走走,去我哪里喝盏凉饮再来详谈。”
江邈显然是有备而来,话音落下后也不给陆玄开口拒绝的机会,直接上手拽着人就走。
陆玄本也没什么急事,也就由了他去。
江邈拉着陆玄回了他暂居的那间小院,吩咐随从送上两盏冰沙甘草绿豆水后,便屏退了左右,笑吟吟地开了口:“你近来可见过陶家大姑娘么?”
陆玄刚沾到唇边的盏倏然一顿。
少顷,他平静说道:“没有。”
“那你重阳那天有无什么安排?若是没有的话,我想托你一件事。”江邈说罢,又笑着补道,“不对,应是说,你那天若无什么要紧事,还请务必要帮我这个忙。”
陆玄敏感地道:“同陶家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