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且醉风华
他口中如此说着,心里却恶心得不行。
这些人捞油水的时候跑得飞快,那时候一听说要清拆,也是一个托一个的来想多争取些补偿,现在倒好,他把他们都顾着了,这些人却没有一个来顾他。
若不是陆简之横插一杠,这一局陆家已经输了!
他咬了咬牙。
自己不过是败给了陶云蔚和陆一闲的交情……
“既是你的疏忽,”楼越端了盏茶,眸也未抬地淡淡说道,“那你觉得如何是好?”
结果已是明摆着。
楼宴苦笑着牵了下唇角,说道:“孩儿愿领罚,此事大约非父亲出面不可平了。”
也就是要楼家自己出钱去填窟窿。
“没用的东西!”楼越却突然发作,猛地一把将瓷盏摔在了地上,怒道,“我楼家人,行事岂能如那些腻腻歪歪的士族一样?那些人要闹,你逮不到闹事的,那便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一个便是了,将所有没有被陆氏等族收留的流居之人全部抓起来,该杀便杀,应打就打,我倒要看看这群人有几个硬骨头不怕死的!”
楼宴一震,随即回神,连忙低头应道:“父亲教训得是。”
楼越气息稍缓,沉沉环视了一圈周围众人,无波无澜地说道:“既然都知道如何做了,那便散了吧。”
陶云蔚去了安王府探望陶曦月。
“你这里没有什么事吧?”得了姐妹两个叙话的机会,陶云蔚当头便直接问道,“安王那里可有遇到麻烦?”
陶曦月含笑一一给了否,说道:“阿姐呢?其他家族这回可满意了?”
陶云蔚点了点头:“他们那几家早有准备,让的也不是多好的地方,反正大家都出一点,谁也不亏。而且也明说了为避免有人好逸恶劳,养成不事生产的毛病,所以也都适当提了些租,而且缩短了年限。”
“这也是正常,毕竟那些高门世家拿出来的地,与阿姐的沼地可不是一回事。”陶曦月笑了一笑,说道,“所以陶家的风头被他们抢去一些也没有什么。”
陶云蔚听出来她这是担心自己不高兴,便摇了摇头,笑道:“你当我不知轻重么。此事若非陆三先生及时出手,我们家那风头虽说是盛了,可也少不得要结下大梁子,我那时想的的确简单了些。”
“竟果真是陆三先生帮的忙?”陶曦月讶然一笑,“殿下便是这么猜的,他说有这般才智,又能平息陆家怒火,联合各家的,应是只有陆一闲了。我还好奇地问了殿下,陆三先生既有这样过人的才华,为何却没有入朝。”
陶云蔚顿时把这话给听了进去:“那殿下怎么说?”
陶曦月道:“殿下只笑了一笑,说,大约比起花团锦簇,陆三先生更喜欢秋高气爽吧。”
陶云蔚将这话在心中过了几遍,微微而笑道:“他们两人倒是都挺了解对方。”
然后她就将陆玄说李衍养过鹰,后来又放弃了那鹰的话对陶曦月讲了。
陶曦月不由微怔。
“算了,不提这些了。”陶云蔚转了话题,开口时眉目间笑意更深,“告诉你个好消息,阿珪拜师了!你猜他老师是谁?是前国子祭酒,甘澄公。”
“真的?”陶曦月也很是高兴,“那可太好了!”
陶云蔚含笑颔首,说道:“他这次随陆三先生去苏州收获颇丰,先是在穹隆雅集上认识了不少当世名士,后来陆三先生借着讨论学问的机会,带着他一道借住进了甘澄公家里,阿珪也是运气好,几次见面相谈后被甘澄公看入了眼,又在陆三先生的推波助澜之下,被收作了关门弟子。”
陶曦月就说等陶伯珪从苏州回来的时候要去看他。
“估计要到年下了,”陶云蔚笑道,“箱笼都是家里给他收拾好直接送过去的,阿爹高兴得很,非要亲自去,还说顺道绕去赵县看看阿兄。”
陶曦月笑着点头:“这样也好。”
姐妹两人正说着话,芳霞走了进来,禀报道:“王妃,大郎君已接回来了。”
陶云蔚愣了一下,朝自家二妹看去。
陶曦月给了她一个不好意思的眼神。
陶云蔚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跟在她后面走了出去。
李悯依然是满身拘谨地站在那里,而且明显透着落寞。
“大郎来了。”陶曦月温柔含笑地唤了他一声。
李悯低着头向她行礼:“孩儿见过母亲。”
“好。”陶曦月又对他介绍陶云蔚,“这是你陶家姨母。”
李悯头也没有抬地又直直礼道:“见过陶姨母。”
陶云蔚口中回礼道:“大郎君不必多礼。”目光却在他身上不动声色地逡巡,眉间浅蹙。
陶曦月知道李悯不习惯,也没有留他多待,受完礼后便吩咐芳霞亲自送他回去了。
陶云蔚看着门外渐渐远去的背影,少顷,说道:“那你忙你的吧,我也先走了。”
陶曦月讶道:“阿姐竟没有教训我。”
“我教训你作甚。”陶云蔚无奈又好笑地道,“你素来玲珑心肠,我该说的既早已与你说得那般明白,你仍要做背道而驰的决定,那必然是因你觉得非这样做不可。我拦你既没有意义,大约也没有什么用,总之你自己看着办吧,若有要帮忙的再来与我说。”
陶曦月凑上来挽了她的手,柔柔笑道:“我就知道阿姐疼我。”
陶云蔚没有说什么,笑笑轻拍了拍她的手。
陶曦月亲自送了陶云蔚出府,姐妹两人正站在门前话别时,突然听见了一阵从远处传来的喧闹声。
陶云蔚面有微凝之色。
“怎么了?”陶曦月低声问,“阿姐可是知道什么?”
她顿了顿,说道:“我来时在街上看见有官兵抓了不少百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看起来被抓的都是一家人。听说……都是那些被清拆后的流居之民。”
陶曦月一怔,旋即反应过来:“难道是楼家?”
陶云蔚没有回答,但两人已是心照不宣。
“这事,陆、崔、江都不再管了么?”陶曦月喃喃问道。
“没有好处的事,谁又肯出这个头呢。”陶云蔚幽幽说道,“况且要修筑寺观的,也不是楼家。”
陶曦月微顿,须臾,低低叹道:“与这世道相抗,太难了。”
……
陶云蔚回到新昌里的时候,正好遇到陶伯璋让人送了信回来。
她接过后一边准备回屋里拆开来看,一边不经意扫了眼正抱着浆洗好的衣物往陶新荷房间走的桃枝,恰好瞥见从对方手上掉下来了样物事。
桃枝刚蹲身捡起来,就听见大姑娘唤了自己一声。
“这是什么?”陶云蔚伸了手过来,将她抓在指间的巾子抽了过去。
“是三姑娘的手巾。”桃枝道,“婢子刚刚洗好,准备一道给她放回去的,不过这巾子要重新洗了。”
陶云蔚看着那巾子上的兰草纹,沉吟道:“这个先放我这里吧,她若问起来你就说我觉得绣工挺好,准备寻人绣个差不多的花纹用在裙子上。”
桃枝低头应了声喏。
第76章 试探
李衍回来的时候,陶曦月正好刚看完陶云蔚让人送来的信。
她起身上前,正要服侍他更衣,便听到李衍问:“颜家的人今天又来了?”
李悯回到安王府才几天,他那个颜家舅母就跟少了块心头肉似地,日日跑府里来看望,每次还都会先到陶曦月这里拜见,说啊说的就抹起泪来。
陶曦月也因此对颜家依赖李悯的程度有了更深的认识。
“妾身也没有什么理由好拦着。”她说,“又怕董大娘子在妾身这里待得久了,大郎却觉得自己迟迟见不着舅母,生出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李悯的性格太敏感,陶曦月现在与他之间又连情分二字都谈不上,更遑论与颜家比厚薄。
于是她委婉地道:“等先生来了就要好些。”到时李悯要上堂课,她自然有办法能名正言顺地挡了董氏。
李衍蹙眉沉吟了须臾,说道:“我原想着先等他回来多适应些日子的,现在看来却是不能等了,先生也不必另请,我亲自给他开蒙。”
这样当然更好。陶曦月当即表示了赞同。
她又问:“要不晚上叫大郎过来一道吃饭,殿下先亲自把这消息告诉他?”
李衍想了想,摇头:“算了,省得又和他回来那天一样,吃得险些将头掉进碗里。明日我直接去与他说,正好若董氏再来便将她打发回去。”
陶曦月含笑应了喏。
“还有一事,”她说,“今日阿姐让人送了信来,说是兄长前两日写信回家,讲郡田曹参军事对彭翁说可荐阿兄出仕于赵县,彭家自然是很高兴的,但阿兄还是头回与郡官打交道,所以心中多少有些迟疑,怕贸然应了会有些不稳妥。阿姐的意思,是让妾身也问问殿下的意见,阿兄若应了那位田曹参事的举荐出仕,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其实陶伯璋在信中重点说的是:那位田曹参事虽明面上是因着杜、彭两家的关系,还有彭、陶二氏的声名以及他这个人来的,然而,对方却又曾私下在他面前有意无意地表露过家中与安王有些渊源。
陶伯璋那时就觉得,大约人家真正看的是安王的面子,可他们家和安王府的关系光明正大,就算是看安王的面子又有什么不好直说的?这样遮遮掩掩,也就是说对方这个情面不方便明着给,那就多半有些什么不好说的缘由了。
为了稳妥起见,他这才写了信回来商量。
恰好此时陶云蔚又刚刚经历过开阳县的事,自然对此也是十二分的小心,她原想去问问陆玄,但后来又觉得既然现在陶家和安王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将来这种事明的暗的只怕还会遇到不少,她总不能时时事事都去找他。于是考虑之后,她还是决定让二妹曦月直接坦然地将此事告知李衍,以他的意见为决定。
李衍听了陶曦月的话,想了想,问道:“你说的是广陵郡田曹参军事,杜同瑞?”
陶曦月见他果然知道这个人,微怔之下,即颔首道:“听闻正是姓杜。”
李衍就浅浅笑了一笑:“你可以让家里放心,此事并无什么不妥——以杜同瑞的身份出面举荐维明,是很合适的。”
她隐约听出了几分弦外之音,于是又轻声问道:“那依殿下看来,谁的身份又不合适呢?”
李衍转眸朝她看来,目光中似讶似喜,少顷,一笑,说道:“这个嘛,若是换了他表姨父那边的人,那就不大合适了。”言罢,也不等陶曦月再问,他已微微淡笑地解释道,“他表姨父曾是我旧属,如今官在长沙郡任平戎校尉。”
陶曦月赫然愣住。
她不由地又想起了阿姐说的话。
李衍看她盯着自己发怔,笑叹了口气,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说道:“不必多想,这些事已过去许久了,不过是旧人还有些许放不下而已。”
陶曦月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没有问什么。
“对了,我也有一事要告诉你。”李衍说着,顺手牵了她走到榻前坐下,然后回身吩咐宝玉抱了个一尺见方的盒子过来,放在她面前,边打开将里面的东西示于她看,便说道,“你既然不想管府里的事,那就帮我管管外面的事吧——这三个庄子是我的私产,现在都交给你照管。”
“……啊?”陶曦月看着盒子里的一摞契文、书据,乍然听见他的话,一时间没能回过神来。
李衍笑着伸手轻捏了一下她的面颊:“啊什么,放心,这些都没什么难事留给你,就是给你找些东西玩玩而已。”
陶曦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又想了想,随手拿起面上的那张书据看了下,对他说道:“殿下,妾身没有管过这么大的摊子,怕做得不好,要不还是先只帮您管一处吧?”
他失笑,凝眸看了她半晌,意味难明地说道:“我家阿陶果然是个妙人。”
于是三言两语说笑之间,事情便也就依着她的意思这么定了下来。
之后夫妻两人又一起用过了晚饭,眼见着夜色渐沉,陶曦月看了眼仍坐在旁边看书的李衍,顿了顿,微红着脸开口说道:“殿下,妾身今日侍寝不便,不知您是否想去看望一下宁侧妃或是范侧妃她们?”
李衍抬眸朝他看来,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