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玄
她打趣似的说, 指腹在他脸庞上轻柔如雾地掠过, 香风流荡。
郑玉衡本该羞惭, 可被这动作抚摸着、宠爱着,竟然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胆魄,手指捏着她的袖摆,又攀上去,在广袖地掩盖下擎起她的手指,十指缓慢地契合、交融在一起。
将每根手指插/入她的指缝时,郑玉衡的心口都因此烧灼起来,口干舌燥,强自抑制,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牙齿紧紧地咬在一起,吐出一句:“那明日以后……陛下都会监督臣,不许臣靠近娘娘的。”
董灵鹫微笑着问:“原来你这么听他的话。”
郑玉衡有多倔强、多不肯弯腰低头,她焉能不知?他要是认定了一件事,不到头破血流、抽筋拔骨,乃至于将性命都赔上去的话,恐怕是不会轻易松手的,而且越是阻拦,他就越是逆反。就算孟诚拿“砍他脑袋”来威胁,小郑太医也只会嘀咕一句“你们都想砍我脑袋”,然后自顾自地凑上来,依偎在她身边。
董灵鹫可看得太清楚了,所以这些话都是明知故问而已。
郑玉衡也知道自己不会听他的。
但那是皇权,对于天下读书人来说,那就是他们需要维护的终极目标,需要一生奋斗的最高理想,能让书生封侯拜相、一步登天的标志。
郑玉衡会畏惧,实属常事。他拧着眉头,低声道:“娘娘能不能让他早点走。”
董灵鹫道:“哀家教导皇帝,实是家国紧要之事。”
郑玉衡也觉此言无理,便抬起眼,一双清俊星眸凉丝丝、湿淋淋地望着她,很有些不甘:“臣白日里都不能来慈宁宫了吗?”
董灵鹫沉吟了一下,道:“难道你在这殿中,为哀家誊写一些公文,请脉侍药,皇帝还会为难你不成?”
郑玉衡心道,这些事虽不会为难,可他有些眉目传情,恐怕陛下见了是要发疯的。可要是让他忍住不看太后娘娘,又能活活憋死,实在是做不到。
他只好低落地应下。
董灵鹫今日跟皇帝议了一天的事,正要让孟诚独立处理一些政务,看他做得如何,是否能听得进去,便没有再看案上的奏疏,只道:“瑞雪,摆一架屏风在那儿。”
李瑞雪刚给书案边换了新茶,闻言动作一滞,果然见到小郑太医陪伴在侧,便应声称是,从库房抬上一架山川红日的长屏风,两只归鹤从山水之间穿行而来,工笔清雅。
这架屏风一放,再加上珠帘垂坠,便连太后娘娘的侧影都难以窥见,只能在日光漫烂之间,望见她鬓发金钗投到屏上的虚影,朦胧如梦中伸展出的桂枝。
瑞雪叫下了各处的女使,珠帘摇动,她亲自将珠串抚正,见到屏上的虚影似乎涌动了一番,娘娘今日与陛下长谈时拿着的那本古籍——啪嗒一声,从桌角被碰到了地上。
她将视线别往远方,恰见杜月婉要进来禀事,连忙拦住了她,只在帘外轻声道:“有什么事,过一会儿再说。”
杜月婉面无表情的精致面具上展露出一丝裂纹,她压下声音,很低地问:“又……?”
“什么叫又?”李瑞雪皱眉。
“他是有福气的人。”杜月婉道,“只是这也太抬举了些,就是视金银如粪土的出家人、就算是个和尚,到了这个份儿上,也不免被关照得傲气点,我是唯恐他恃宠生事,在外头惹了麻烦。”
李瑞雪道:“难不成你还要寻几位美郎君来分他的宠?这成什么了,光是这一个已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才稍微容得下,再荒唐些,或是让那些生嫩的‘青年才俊’知晓,你是让他们自荐枕席、以求入幕之宾呢?还是让他们恨不能杀之泄愤呢?”
杜月婉沉默不语,她知道,天下人的本性都经不起考验。
只不过这两位女尚书似乎都不知道,她们想得也着实太遥远、太放肆了一些,实际上的进度还不如她们脑海中的一半儿……什么干柴烈火、什么邀宠贪欢,这些事儿郑玉衡梦都不敢梦到的。
屏风之内,董灵鹫反扣住了他的手,让郑玉衡靠得再近些。
她坐在一张檀木交椅上,身下铺着厚厚的绒毯,浮雕开光、月牙扶手,扶手上嵌着一颗明润的宝珠,游龙雕刻盘旋拱戏着。郑玉衡腰带上的玉扣抵在宝珠上,玉石与珠翠发出微微尖刻的摩擦声,叮当地碰撞起来。
董灵鹫捏着他的衣领,并没怎么用力,只是轻轻一扯。方才告状不成、心虚委屈的小郑太医便被拉得弯下腰身,双手不得不撑住一边,以免压到金尊玉贵的太后娘娘。
她的指尖在布料上探了探,翻出一道绣着梅花的内领,她端详了一下绣工,轻轻道:“很是别致。”
郑玉衡呼吸不定,他道:“粗糙低劣……不堪娘娘入目的。”
董灵鹫笑了笑,说:“你不是撒娇让我补偿你么?怎么又害羞起来了。”
郑玉衡先是义正言辞、端庄严肃地回了句:“臣没有撒娇。”随后又面露纠结,很轻、很小心地问,“补偿?”
董灵鹫差点被他可爱到笑出声。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连那点儿小小的贪婪都显得如此纯情。
她笑眯眯地道:“哦?原来是哀家会错了意,还是说郑太医更想要金银珠宝?”
郑玉衡连忙道:“臣不想!”
董灵鹫又道:“那就是既看不上哀家的赏赐,也看不上哀家的补偿了,那么……”
她话还没说完,小太医便飞快地望了一眼屏风,凑上前来,把唇递送上来,极为生涩地碰了碰她的唇。
两相贴近,董灵鹫简直能听到他激烈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样。
这段亲密接触转瞬即逝,但光是这么做,郑玉衡已经浑身僵硬,嗓子冒烟,手心握得潮热一片。他刚大胆唐突完,又像是被自己的“矜持”、“清高”,狠狠地抽了一巴掌,自愧地说:“臣……”
董灵鹫笑望着他。
郑玉衡抿了抿唇,这回已经发誓发得眼眶都红了,道:“臣罪该万死。”
董灵鹫说:“万死有多少种法子,你可都知道吗?”
郑玉衡为这话惊了一下。
她道:“有一种死法……说不定你会喜欢的。”
郑玉衡脑海混沌,一时想,是不是要他为自己的罪行羞惭撞柱而死,一时又想,是不是他做得不好就要被挂在房梁上示众,或是皇帝陛下知道了他的居心叵测,那该是种什么样的死法?
他微微怔愣间,董灵鹫挑着他衣领的手松了松,环到后颈,按着他的脖颈压下来,姿态从容优雅,仿佛是郑玉衡投怀送抱一般。
她轻咬了一下小太医的软唇,贴着他,气息湿柔芬芳,轻问:“喜不喜欢?”
郑玉衡大脑宕机,完全反应不过来。他直视着董灵鹫的脸庞,竟然忘了“冒犯”两个字怎么写,一时间,年少气盛的血气瞬息间冲了上来。
他回抱住,环着她的肩,将太后娘娘圈在这座交椅上,椅子下方的踏床早被踢到后面去了,檀木间发出吱嘎——沉而悠长地颤动声。
郑玉衡用身体圈住了她,屏风上的金钗、步摇,透出不停晃动的影子。
他哑着声唤:“娘娘……您不能、不能这么待我。”
董灵鹫意有所指地道:“不是补偿么?”
郑玉衡顷刻间想起明日以后,就要被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监督的事情,十分的亢奋被驱散了八分,但还很是热切,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他贴着太后娘娘的额心,声音中既翻涌着蓬勃生长的欲、又卷席着沉沉的委屈:“……您就只有今天,为了补偿,才这样吗?”
他觉得自己会死的,一定会死的。在尝过这么甘甜、那么动人心扉的亲密过后,如果要在小皇帝的面前装一个超凡入圣的谦卑纯臣,不能再看娘娘一眼的话,他一定会被内心的煎熬逼死。
董灵鹫表面上考虑了一下。
她对男欢女爱的体验其实很一般,先皇帝在迎娶她之前早有通房,说不上差劲,但也不过如此。而后两人虽然恩爱了一阵,也仅止于寻常闺房之乐,并没什么稀奇的。
随着时间推移,她甚至越来越远离那种两心相贴,彼此交融的床笫之欢,余下的只有冷寂、漫长、和索然无味,所以明德帝离世前的五年,她都没有丝毫舒展私欲的心思。
直到看见郑玉衡为止。
她一身冰雪,竟被重新点燃了。
董灵鹫不置可否,只是稍微挪动了一下身躯,戳了戳他压在肩膀一侧的手背,缓缓地道:“玉衡。”
郑玉衡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你好像硌着我了。”董灵鹫轻飘飘地道。
郑玉衡:“……”
董灵鹫很是随意地继续说,仿佛没见到他狼狈的神色:“你佩刀了?慈宁宫不许佩刀进殿,卸了吧。”
郑玉衡猛地有点脊背发凉,脑海里那些翻山倒海的火焰一下子就熄了。他欲言又止,将笼罩着她的手慢慢缩了回来,垂首跪在了她膝边。
董灵鹫伸出脚,凤履上的金绣碰了碰他的膝,有些想笑,但又怕伤着他的自尊:“哀家开玩笑的,起来。”
郑玉衡盯着她鞋面上的刺绣,伸手捂了一下脸,很快又垂下手,恭恭敬敬,又有些哀怨地回道:“……臣还是跪着吧。”
作者有话说:
小郑:QAQ呜呜呜呜呜呜呜还是跪着清醒
第37章
圣旨下达之后, 朝堂中果然掀起轩然大波。
虽然下旨的人是孟诚,但这一系列动作下来, 大多数人都看出是太后娘娘纠察此事, 不过最后由陛下下旨而已。有因李酌素日的为人而不敢置信者,也有懊悔与他相交者,更有怀疑愤怒、大展阴谋论之人。
董灵鹫没有镇压这些五花八门的议论,反而放纵了一阵子, 在朝野热议得沸反盈天的时候, 李酌的请罪书被公布于天下。
她永远也凑不够的证据, 被她的世伯——最后一位在世的长辈, 推向了完满的峰顶。他用自己的身后名, 为故友唯一的嫡女扫平障碍。
与请罪书一同送来的,还有一支古朴陈旧的竹笛。
那是李酌昔年在董太师府中,初见董家女公子的时候, 欣喜难抑,解下相送的。在那个朝臣清苦的时候, 李酌一眼看中董灵鹫,珍爱她聪明/慧黠,几乎要认她干女儿。可当初, 他最多只能拿出竹笛,作为一件满怀心意的旧物。
只是当年董灵鹫三辞不受, 婉拒了李先生的美意。
如今, 这柄没有送到她手中的竹笛,成了李酌的遗物,还是来到了她面前。
董灵鹫其实很难体悟他复杂的心情, 但她却十分清楚, 没有人是会永远不犯错的, 这是她的前车之鉴,在历史上身败名裂而死的高位者,何止他一人。
他将是孟诚终身的老师。
小皇帝下令后,一开始是悲痛、伤感,对老师的做法极为不理解,然而等那些议论浮起,质疑声纷至沓来时,孟诚先是诧异,再是愤怒。在亲手整理证据、拟旨下令的他眼中,那些指摘母后、编造真相的人,根本就是徒有猜忌、信口胡言!
孟诚每日上朝,每日都被骂得脸色阴沉,他的脾气也渐渐不那么懦弱,一日,竟然对朝臣里最争论不休、最强词夺理的一位言官拍案而起,险些当廷杖责他。
新帝登基以来,向来敬重群臣,从未这么勃然大怒,众臣纷纷震惊,对此诧异不已。
不过即便孟诚再被骂得筋疲力尽、驳议得头昏脑涨,也依旧在踏进慈宁宫之前整理好仪表,不露出丧气的模样。
一日,孟诚来慈宁宫给母后请安,跟董灵鹫议论朝政,视线不由自主地瞟到了角落,见到年轻俊美的郑太医没有穿官服,一身常衣,稍拢衣袖在一旁修撰医书。
前两日,小皇帝前来跟母后请安,请教学习时,也偶尔看到郑玉衡请脉侍墨,只不过郑太医出现得时候不多,不知道是刻意避着他,还是本来就不曾在董灵鹫的面前多待。倒是这一天,他留在殿内的时候很是长久。
孟诚虚心求教,偶尔也斜望过去一眼,不着痕迹地考量他的谦卑、恭顺程度,眼光虽然没有太多冷意,但仍是像一道刑、一道尺似的悬在他身上。
好在郑玉衡没有表露出太多错处。
郑太医将自己克制得很好,这几日只是埋头做着分内之事,别说“邀宠”了,连一盏茶也不敢送上去,生怕小皇帝苛责地问他:“这是你该干的事情么?”
但他只是表面做得很好而已。
郑玉衡实际上非常焦灼,他看似心如止水地修撰医书,实际上已将药方誊写错了三遍,区区百十来字,竟然毁坏了不少纸张,为了不损耗太过,无奈之下,只得暂时放下持笔的手腕,对着眼前的空气发呆。
他虽然随侍,但跟正殿上位还是很有距离的,连太后娘娘跟陛下在说些什么都听不太清。郑玉衡先是悄悄看了一眼孟诚,然后转过目光,望了一眼董灵鹫。
她正按着一本奏疏,手指莹润纤细,血管伏在玉白的手背下,蜿蜒出浅浅的青痕。
她这样纤柔轻盈,几乎只有持笔捧卷的力气,身躯病弱,常年服药,落在他身上的好似只有沉重衣冠的重量,郑玉衡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样温柔的一双手,按在他脊背、后颈时,却让人生不出拒绝和抵抗的气力。
郑玉衡才看了一眼,目光就情不自禁地浮过她微动的耳坠,耀眼的金环轻轻碰撞,他听不见那么低微细碎的声音,但却想起两人近在咫尺时,珠翠交叠的脆响——然后是太后娘娘绵长煦暖的呼吸,气息挟着彻骨的香,徐徐地笼在他的身边。
“……咳。”从旁侍香的蒋内人轻轻咳嗽,她见陛下似乎要望过来,连忙抽身上前,假装要换下镂空金香球里的香片,挡在了郑玉衡面前,阻隔住了他的视线。
小郑大人仓促地回神,见到蒋内人紧张地看着他,冲着他眨眼,他这才发觉自己又失了分寸,一面看似恭谦地敛回视线,一边对她低声道:“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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