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玄
董灵鹫随她的话点头,偶尔说上那么一两句。
一旁洗耳恭听的小皇帝没听到什么有用的,看着他结发妻子靠在母后身边,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他有点儿莫名其妙地想:“皇后对朕都没这么娇娇柔柔的吧?”
孟诚百思不得其解,琢磨不出个结果来。不是说天底下婆媳都是冤家么?怎么母后跟王姐姐相处得如此和睦,他演练了一身左右逢源、来回安慰的好男人技巧,竟然无处抒发?
小皇帝饮了杯酒,刚清了清喉咙,想提醒皇后应该坐到他这边,哪有妻子不坐在夫君身边的?可孟诚话还没出口,一旁就贴上来一片柔腻的莺声燕语。
他转过视线,见到肤白如雪、体态丰盈的丽妃凑上前来,分明是中秋时节,她偏穿得单薄,温暖的手臂自然而然地贴过来,娇声曼语:“陛下,妾为陛下斟酒。”
孟诚:“……”
她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刚拿起酒盏,才倒了半杯,就脚步一滑,哎呀一声倒进了孟诚怀里,一面连连请罪,一面说:“陛下,妾不小心倒进您怀里,皇后娘娘不会生气吧?”
孟诚咬了咬牙:“……”你别太过分。
孟诚闭上眼,在心里劝告自己,丽妃是甘尚书的嫡亲孙女,甘尚书是在朝几十年的老臣,有位比宰辅的身份,万万不能让老尚书忧心后宫事。
他劝完了自己,伸手扶起丽妃,道:“皇后大度,自然不会与爱妃计较。”
丽妃从小被宠着,小时又养在甘尚书膝下,隔辈格外亲,她也是没吃过苦,特别会作天作地,一点儿也读不懂皇帝的脸色,靠着他的臂膀,一边递酒,满是甜蜜地道:“陛下,您喝了妾的酒,皇后娘娘不会吃醋吧。”
孟诚焦头烂额地喝了杯酒,扭头一看——他那皇后别说吃醋了,看都没往这边儿看一眼。
他道:“……皇后,贤良淑德……”
“那就是妾不够贤良了。”丽妃泫然欲泣,“您不疼妾,皇后娘娘、太后娘娘也素来不疼妾的……”
一提到董灵鹫,王婉柔倒是回过神来,她转头看了一眼丽妃,因为她演得实在太拙劣,甚至都不让人生气,只让人觉得很好笑、好笑到了有点蠢得可爱的地步。
但王皇后还是板着脸训斥道:“不许胡言乱语,说得什么话?丽妃,过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丽妃趴在孟诚身边,说实在的,她心里有点畏惧,但转头看了看下面一众眼神期待的嫔御,又想起自己誓要破除王皇后滔天专宠的承诺,于是暗下决心,慢吞吞地、费劲儿地挪了过来。
董灵鹫看了她一眼,想到当初给诚儿选太子侧妃的时候,因为丽妃甘韵儿相貌出挑,人又单纯没有心机,加上老尚书的身份,才入了东府、成为侧妃。
丽妃其实没有怎么见过董灵鹫。
太后娘娘的慈宁宫从早繁忙到晚上,就算接见宫闱妃嫔,也只是接见皇后而已。她连王皇后的晨昏定省都免了,就更懒得见其余的人。前几次相见,除了最初的相看物色之外,大多是在千秋宴、和各类宫宴上。
各种节宴上,除了今日,丽妃都没有上前这么用力地争过宠,而是安分地坐着,自然就没有跟她对话的机会。
丽妃不敢直视她,怯怯地道:“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董灵鹫笑道:“哀家素来不疼你的?”
丽妃抹了抹泪,干脆直接撒娇卖可怜:“妾也想见娘娘,为娘娘尽一尽孝心。可是妾不如皇后娘娘,能时时见着您……”
董灵鹫险些被她逗笑,转头跟王婉柔耳语道:“她一直这样吗?”
王皇后悄声:“陛下去一趟就安分三天。”
董灵鹫惊讶道:“三天?”
王皇后点头,说:“她因心机浅,妃嫔有些什么事都跟她说,丽妃老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觉得陛下不能雨露均沾是儿臣的错,所以……”
董灵鹫不由得沉默了一会儿,重复了一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这八个字跟眼前的娇气小姑娘可不符啊。
董灵鹫也被孟诚的后宫成分弄得有些迷惑不解。
她还未表态,丽妃就见到皇后向太后娘娘耳语进言,她生怕自己被抹黑,便率先道:“娘娘,妾也给您抄过佛经祈福,期盼太后福寿安康、延绵益寿。您不能只疼皇后一个人呀。”
董灵鹫朝她招了招手,无奈笑道:“嗯?那哀家也要疼韵儿吗?”
丽妃甘韵儿脸色一红,凑上前去,环绕着太后而坐,暗中瞪了王皇后一眼,说起话来叽叽喳喳,像个小燕子。
董灵鹫接过王婉柔斟的酒,含笑看着两人争执斗嘴,又跟她们玩笑了几句,伸手鉴赏着甘韵儿抄得佛经,字迹虽然一般,但看得出一笔一划甚是用心。
她随口问这个叽叽喳喳的小燕子:“你为什么不喜欢皇后姐姐呀?”
“当然是因为……”丽妃脱口而出,然后才愣了愣,咬着唇,小心翼翼道,“妾、妾跟皇后娘娘情同姐妹。”
王婉柔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轻哼一声,低语道:“蠢。”
甘韵儿虽然没听到,可看她的口型就猜到了。她登时抱住董灵鹫的胳膊,哭唧唧地道:“娘娘——太后娘娘——她骂我!她总是羞辱妾!”
董灵鹫愣了一下,拍了拍她的肩刚要开口,甘韵儿就钻到了她怀里,用一贯单调的撒娇手段道:“太后娘娘,要是妾来给娘娘敬酒,皇后娘娘不会生气吧?”
王婉柔:“你——”
“要是娘娘喝了妾敬得酒,皇后娘娘不会吃醋吧!”她飞快地说。
王婉柔气得玉面微红,手指颤抖,指着她道:“你不可理喻。”
丽妃眼中含泪,假装被说得惧怕,小白兔似的看着董灵鹫,掏出手帕擦擦眼角:“您看,娘娘平日里就是这么凶妾身的。”
董灵鹫:“……”
她突然觉得,孟诚不喜欢他的后宫,好像是有道理的。
她们似乎宫斗了,又似乎没宫斗。
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还说呢。”董灵鹫抬起手,指尖戳到丽妃的脑门上,“换个脾气不好的皇后,你早就被禁足罚俸、或是掌嘴杖责了。”
丽妃缩了缩,又说:“妾……妾跟那些胭脂俗粉、莺莺燕燕可不一样,妾是有骨气的,就算是贵为天子的陛下,他做得不好了,妾也一样劝诫。”
王婉柔不阴不阳地道:“是啊,丽妃向来都是这么劝诫的,本宫不会生气吧,本宫不会吃醋吧,离了本宫,你就不会劝诫了?”
甘韵儿正要回嘴,一看董灵鹫盯着自己,又忍不住楚楚可怜起来:“娘娘……”
“好了好了。”董灵鹫听她俩吵得有点脑仁儿疼,“不许吵架,乖乖坐着,她是中宫皇后,你怎可冒犯她,还不道歉?”
丽妃摄于她的权威,也不敢作得过了头:“妾错了嘛……妾很敬重皇后娘娘的……”
歌舞升平,在丝弦停歇的空隙中,另一边的孟诚摩挲着下颔,神情很难以理解地跟一旁服侍的小内侍道:“那是朕的皇后对吧?”
小内侍谄媚道:“哟,陛下说得哪儿的话呢,那当然是咱们大殷的元配皇后啊!”
孟诚又指指另外一边,“那是朕的丽妃对吧?”
小内侍忙不迭道:“那就是陛下的丽妃娘娘,千娇百媚、风华绝代,是后宫中的第一美人儿啊。”
孟诚沉思了一下,喃喃道:“那确实是朕的后宫啊……”
这样一个花好月圆夜,良辰美景时,她们不来陪着朕,跟母后斟什么酒、撒什么娇?!
作者有话说:
小郑:让开让开都让开,她是你们的婆婆,但也是我的老婆诶!
第48章
郑玉衡在锦芳园的石桌边等候。
宣都知陪同着他, 一开始说了不少玩笑趣事,讲着家人团圆、千里共婵娟的典, 后来因要照料后省的事, 惦念着那些入内内侍省的小太监们,郑玉衡便请他先回去。
宣靖云便将自己身侧的两个内侍留下,自己则折回了后省,跟他的徒弟热闹去了。
秋夜, 明月皎皎, 笼罩着朱墙碧瓦。
锦芳园里栽培着新移植过来的各色树木花草, 眼前开得最盛的是一片金黄的菊花, 鲜妍动人。
他穿薄了衣衫, 有些发冷,视线垂着拨弄着空空酒杯,长夜漫漫, 四下寂寥。
身旁伺候的两个小内侍忽然道:“郑大人……”
话没全说出口,两人便被挡了下去。郑玉衡抬首, 见到一片漆黑玄服上暗金的刺绣,绣图精致繁复,一股馨煦的暖香从她的袖中拂落而出。
董灵鹫一手拉起他。
“娘娘, ”郑玉衡唤了一声,见她身后除了瑞雪之外, 竟无其他随侍, “宫宴散了?”
董灵鹫道:“哀家不胜酒力,退席了。”
她说着,手指下滑, 拢住郑玉衡的腕, 牵着他向另一边走去。
这不是回慈宁宫的路, 若在往日,她身边前呼后拥,起码要有三十多人跟随,更有精锐的麒麟卫保护娘娘的千金玉体,但这个时候,太后娘娘居然将跟随懿驾的人都屏退在锦芳园外。
郑玉衡被她牵着手腕,跟随董灵鹫的身影,一路走向锦芳园的一角——园内有一座三层的小木楼,曾经用于存放培养花卉的书籍,后来闲置了。
虽已闲置,小楼内却安排了人时时打扫,洁净不染纤尘,楼前有一个牌匾,上面的字痕已经陈旧。
董灵鹫的凤履踏上木楼的阶梯。
在她身旁,瑞雪姑姑提着一盏琉璃莲花灯,扶着太后娘娘的手臂,一边盯着地面,一边跟小郑大人道:“娘娘让后宫的小主子们吵了许久,断不明白她们之间的‘冤假错案’,便先行退席了。”
董灵鹫道:“当着他的面,你怎么不说是哀家想他了?方才这嘴不还厉害得很吗?”
李瑞雪道:“这可不行,让小郑大人听了,又要恃宠而骄、心里没个章法,再惹出什么事来,月婉得指着鼻子挑我的不是。”
董灵鹫会心微笑,道:“玉衡,她这女尚书做得还有两副面孔呢。”
郑玉衡已经被“哀家想他了”这几个字哄得有点恍惚,他心跳不已,目光很认真地落到她的手背上,低低道:“臣也……”
这思念之情含在舌尖上,缱绻悱恻,也就有点儿令人无法说出口。
年轻人的阈值是不一样的,董灵鹫可以随意提及,并且胸怀坦荡,诚恳而且毫无芥蒂,但放到郑玉衡身上,这是一种“突破”,一种将真心剖取的献祭,没办法不重视起来。
在踌躇之间,董灵鹫已经将他带到了小楼之上。
绕过屏风,里头正有女使熏香、煮酒,并放下糕点,对着瑞雪姑姑轻柔点头,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去。
李瑞雪点上烛火,将烛台放到窗边,昏黄的光芒充盈室内,随后,她又起身打开铜栓。
除去禁锢,楼上的这一对雕花绿琉璃窗牖便向两侧敞开,外面明月高悬,夜风徐徐,盛大的冷月清辉扑洒而来,一时间竟遮过了面前的烛火。
郑玉衡怔愣片刻,才发觉这小楼上是个赏月的绝好地点。
他良久才回过神来,一转头,对上温柔的一双眼。
董灵鹫在看着他。
“太后娘娘……”郑玉衡道,“花好月圆,莫过于此。”
董灵鹫笑了笑,命瑞雪等人下去,随后亲自挽袖舀酒,将烫好的热酒斟入杯中,问他:“有没有想家?”
“想过的。”郑玉衡如实答,“只是想也无用。”
“好一个想也无用。”董灵鹫道,“无用之事,便不再牵念。这是最明白不过的止损法子,只是世人总想不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郑玉衡忍不住盯着她的侧脸,心道,娘娘既然都清楚,为何还是百般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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