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玄
“什么叫算是?”张见清有点抓狂,“郑承务,你既然是陛下的人,为什么又要在神英殿把陛下气成那样,又为什么假冒皇太后的传旨?!”
这要怎么解释呢?
郑玉衡看着他,低声道:“其实我是太后的人,你相信我吗?”
“别开玩笑了!”张见清激动道,“既是陛下的人,又是太后的人,你以为你是谁?已经没了的明德圣人吗?!”
他猛然失言,立即扭头看了看四周,捂住嘴,合掌念叨:“阿弥陀佛,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先圣人莫怪、先圣人莫怪……”
郑玉衡:“……”
我才不稀罕跟他比呢。
……
耿哲拧着眉头在城中跟麾下的两位都统交谈。
屋里摆着沙盘,上头是现今各地报上来的调动情况。再有个七日不到的时间,按照朝廷命令前来汇合的御营中军、御营前军,足足号称十五万的兵马,就全部汇入到了耿哲的手中。
除此之外,除了随他拿下离州城的八万正卒,还有副都统李宗光部,领八千至一万军在江外、以及副都统阎荣欢部,领一万至一万二兵马在幽北之地。
今晨,耿哲向外传令,命李宗光、阎荣欢两部立即汇合。
“想来李善德已经快到了。”他麾下掌管两万众的都统高成业道,“阎荣欢那老小子在幽北盘桓了好几日,老是遇到藩骑骚扰,估计是有人要故意拖延他来的速度了。”
“是朱里阿力台的骑兵。”耿哲道,“这位六太子。”
“康州四郡外也在不断调兵。”高都统道,“这规模是不是太大了?十万人以上的规模……这对国朝的消耗恐怕是……”
“既来此处,只谈胜。”耿哲目露寒光,“按照户部那帮人之前说的,秋末落雪之前就回去,只要速战速决,便能不顾消耗。”
他们耗不起,难道北肃就耗得起?哪怕是老幼善战、全民皆兵,但凡打不了胜仗夺取粮食牛马,恐怕不消三个月,拖也把北肃王廷给拖垮了吧!
正当此时,外面响起轰然如雷鸣的一嗓子。
“末将代郑使者传皇太后懿旨!请亲见大将军一面!”
此声嘹亮至极,在屋内的众将俱是一愣,但一听是皇太后懿旨,纷纷起身,只有耿哲纹丝不动,冷道:“太后懿旨,自然是由朝廷诏书送来,哪儿来的这么一个人。”
众将闻言,也觉得很有道理,彼此面面相觑,都觉得此事诡异莫名、摸不着头脑,但耿哲刚说完这话,脑海中灵光乍现地一闪——郑使者,姓郑?
皇太后身边……还真有一个不讲礼法、不讲体面,还姓郑的人。
他忽然道:“你们都先退下去吧,按我先前说得调度兵马,布阵演练……子成,把外面的人带进来,这个什么末将、还有这个郑使者,都带进来。”
名叫子成的亲卫立即拱手应下:“是!”
众将领一一散去,在出了耿将军议事之地的门口,正好见到一个穿着御营中军服饰的粗莽汉子,还有一个面容俊俏,无甚表情的年轻文臣。
这些将领里倒也有记性极好之辈,哪怕郑玉衡眼下灰头土脸的,都能一拍脑袋:“哎哟,你不是那个、那个……就是那个临安世子成婚的那个……”
不待他说出来,亲卫就已将两人带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耿将军:?虽然不可思议但不会是……
小郑:没错,正是在下!
第94章
临安世子……眼下他已经袭爵, 应该叫他临安王了。
孟慎成婚之日,神武军中确实有数位将军同去祝贺, 因为孟慎也在耿将军身边历练过一段时日, 算是半个神武军的人。
只不过跟温皓兰一样,这仓促一面,若不是郑玉衡生得太出挑,估计都不会有人想起来——毕竟除了某位因殴打朝廷命官被罢职在家的洪将军之外, 其他人都没有离郑玉衡太近, 而是保持着一个颇有分寸的距离, 在这样的距离之下, 匆匆一眼, 居然还能认出郑玉衡来,不得不说是眼力和记性都极好。
只不过其他人不认识他,不代表耿哲不认识他。
兵卒在门口守候, 待两人进入后,啪地合上了门, 候在门外。
何成飞何统制岂见过这样的阵仗?他面前就是朝中委以重任的征北神武大将军,是备受皇太后信任的帅臣,说不定面见太后都是家常便饭, 他一个小小的统制,居然听信了小郑大人的胡言乱语, 在他面前假传懿旨?
就当何成飞踏足进入, 猛然后悔不迭的时候,耿哲也将视线从面前的地形图上抬起,落到了眼前两人的身上。
一个穿着御营中军制式、看起来约莫在统制一级的军士。
一个……
耿哲直起了身, 面容冷酷地看着他, 将他从头打量到脚。
他的视线严峻至极, 即便没有对着何成飞,这位何统制都觉得大将军身具威压,让他不由得想要当场请罪。他咽了口唾沫,转头看着小郑大人,心里七上八下地乱跳。
没来之前放话放得这么狂,一进来看见大将军,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这群军士大多如此。
郑玉衡与耿哲对视片刻,抬手躬身,礼节周到,很尊敬地道:“下官河关粮草督运郑钧之,受总调度调令前往离州城,今有要事禀告。”
耿哲审视了他一会儿,道:“你?”
郑玉衡道:“是。”
耿哲对他的印象绝对说不上好,但郑玉衡能到这里,他怕此人身上真肩负着什么懿旨,便按下其余情绪,先问:“太后命你带什么旨意?”
郑玉衡道:“没有懿旨。”
周遭的温度仿佛顷刻间又掉了一截,何统制感觉大将军的眼神都要往外结出冰碴子了,没承想小郑大人居然直接说“没有懿旨”,那不是要他老何的命嘛!
何成飞膝盖发软,差点扑通一声跪下哭诉,便听郑钧之又道:“但有一个可能会影响战局的消息。”
耿哲冷冷地嗤笑一声,坐了下来,道:“怎么,你运送粮草,还运出惊天大事来了?”
“虽不至于,也相差不多。”
郑玉衡上前几步,在何成飞“你是不是要找死?”的惊疑眼神当中,直接来到了耿哲的桌案前。但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耿将军脸色虽然差,但不知为何,居然也忍下来了。
“你麾下的李宗光部,号称一万,总调度也是最初安排我等押送一万众的粮饷和辎重,但实际上……”
“他们只有八千人。”耿哲道,“临战点兵时,善德跟我……”
“他们只有四千人。”郑玉衡道。
耿哲怔了一下:“你说什么?”
“根据他们的营地驻扎范围、密度,还有安排的兵卒巡逻人数,这绝对不是八千人的规模,即便算上民夫,也绝对在五千人的规模之内,我奉命运……”
“你奉命运粮就已经很离谱!”耿哲忍不住道,“你不在大内……”
“别打岔。”郑玉衡按了按他桌上的地形图,指着大寒江,“我受命在军中监督粮饷,在前日因战局变化,总调度将我与户部的张大人一同汇入离州城,为大将军前压康州做准备,原本我来只是要接触你们这里的后勤数目和实收实出,但在动身前一夜,李善德派人冒‘藩骑’之名要趁夜袭杀我等。”
“袭杀?”耿哲剑眉紧锁,“藩骑队伍根本没有骚扰到李善德所驻扎之地,而是在幽北地区。”
“是。”郑玉衡道,“他是假借这个名义而已,就是想要顺理成章地将军饷之事埋下来。如今我站在这里,将军心里应该也明白结果如何……他李善德会不会反?”
他讲话的跳跃性有点大,耿哲凝视着他,道:“对京中特调的粮草督运下手,他非死不可。”
“既是非死不可,此人是否还会听从将军的调令?我们的动向究竟是否还隐蔽,要是他通敌,在康州汇集的六个万户,这时候会有什么反应,此刻又在哪里?”
郑玉衡咄咄逼人,一个接着一个问题地问下去。
耿哲只觉心口一沉,他盯着眼前的地形图,忽然朝外喊道:“李宗光到底来了没有!”
门外之人回:“回禀将军,还未到。”
耿哲道:“把两位都统叫回来,派斥候立即向幽北探查。”
“是!”
如此吩咐完,耿哲抬起眼,见郑玉衡双眸熠熠,一派认真地看着自己,还不待开口,郑玉衡便先问:“是否将军与我想得一样?他迟迟不到,心存反意,通敌为贼寇!而一旦此人倒向朱里阿力台,阿力台知晓这边的调兵用兵事,就一定会转而先剪断幽北之处的支援,然后绕幽山、到大寒江后方,加上李宗光的协助,切断粮草要道,使离州城成为一座孤城……”
他说得越精准、越做最坏的打算,耿哲就听得越心下沉沉,一旁早就看傻了的何统制更觉震惊,目光呆呆地看着小郑大人。
郑玉衡对两人的脸色犹然不觉,一字一句地分析,将所有情势都以最不可挽回的分支揣摩,直至耿哲也容忍不下去了,抬手拍案,沉声道:“郑大人。”
郑玉衡当即回神,收敛几分,转而又变成一派谦顺温和之态:“下官失言。”
“这是你的人证?”耿哲指了指何成飞。
郑玉衡道:“对。”
“好。”耿哲看了他一眼,靠近低声道,“你如此假传旨意,他也是你的共犯,按照规矩,应该把你关起来押送回京处置,他也是。”
郑玉衡回望他一眼,立即道:“事分轻重缓急,此事我急报将军,有功无过,当初耿将军你先斩后奏被朝中指摘的时候,难道也想着什么规矩、什么流程?”
“这怎么可比?”
“怎么不能?”郑玉衡道,“同样是事急从权,将军你难道是因为我的身份而看轻欺辱我吗?”
耿哲早就知道这人的脾性,在太后跟前为医官时,尚且对朝廷大事发表言论、如今成了粮草督运,更是轻易压服不下去了。何况郑玉衡在他提起此事最初,就对北伐之事饱含意见。
“欺辱你?”耿哲怒道,“要真是这样,你今日出现在本帅面前,就该直接把你绑了。战场刀剑无眼,你在离州城,谁说得准你会不会缺胳膊少腿、会不会掉块肉?到时候娘娘问起来,你让我怎么答?不如捆起来送回去安生!”
郑玉衡就知道他嫌弃自己麻烦,闻言面无表情地道:“那我回去一定向娘娘诉苦,说你对朝廷上的文官不敬重,为一己私情,贻误军机。”
“你——”
郑玉衡伸出手来,说这话时分明没什么神情,但听着莫名让人牙痒痒:“那将军命人捆了我送回去吧,北肃阿力台骑兵正愁抓不到人来探问,渡江路上将我抓走打探咱们的后勤调度、兵力、战略,又不知论将军一个什么罪名?”
耿哲盯了他两眼,按了按突突直跳的额头青筋,挤出两个字来:“坐下。”
郑玉衡于是从容坐到耿哲身边两位都统所坐之地,面对着地形图。
“谁让你坐这里!”耿哲道,“去角落,一会儿我麾下的将士来了,你不许说话,只能听,懂了没有?”
只要耿哲没有把他捆起来送回京的心,郑玉衡便听话了不少。他点点头,站起身把刚才选中的椅子搬走,搬到室内偏僻一角、主案的斜后方,才默默坐下。
耿哲看了一眼身侧空缺的一大片地方,又扫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
在老天爷的恶劣趣味之下,越是极端差劲的走向趋势,越有可能不顾所有人的期望发生。
就比如何成飞确实回到了前线,将自己的人马从后勤部队中解脱出来,变成了耿哲亲自指挥的一只骑兵编制——但话是如此,可他还在运粮。
只不过这次押运显然与上一次不同。
耿哲派往幽北的斥候回报,确实见到大股女真骑兵部队向幽北而去,就在这个回报抵达之后的两个时辰,前些时日频频被少许藩骑骚扰的阎荣欢部,在烦不胜烦之下失去警惕,跟北肃六太子朱里阿力台亲率的两个万户迎面相撞,对方光是骑军就有足足一万,在任何援军都需要时间赶到的情况下,阎荣欢大败于阿力台部。
溃兵四散,军报传入耿哲手中的时候,甚至夜色未明。
此时,阿力台正率众穿大寒江,截取补给线,而真正的北肃大将军、六十多岁的乞列合赤,却将未动的数万人马与他的兵马整合,向两侧逼近。
对于政治军事稍微敏感一些的人,都能感觉到空气中散发着的兵戈气,冒出了一些与众不同的寒意。
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何统制梦寐以求的参战机会到来了,但这机会来的又不是很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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