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簪雪 第32章

作者:荔枝很甜 标签: 近水楼台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平静的眉眼,永远像凝了一层霜。

  唯看向姬玉落时,才稍稍有要化开的迹象。

  轮椅推过来,姬玉落也起了身。

  谢宿白只看了她,风寒刚好,嗓音还有些哑:“来了。”

  沈青鲤被忽略了个彻底,阴阳怪气地哼哼笑了声,便自觉退到屏风后。

  待轮椅停住,姬玉落复又坐下。

  傲枝要给他添茶,被谢宿白拦了,他倾身握住茶壶,一套优雅的动作行云流水,茶水缓缓从壶口流出,他边斟茶边道:“外头太阳看着大,冬日将过,风可还冷?”

  姬玉落眉间缓缓颦起,看他冷白的指尖,像是被抽干了血,看起来比从前更不好了,可他神态自若,面上没有任何异常。姬玉落说:“还好——岳大夫怎么说的?”

  最后那话问的是傲枝,傲枝正要开口,谢宿白就兀自接了话,“还是老样子,仔细养着,没什么大碍。”

  他把那杯茶推到姬玉落面前,又将沈青鲤那杯凉了的拿远,姬玉落颔首应了声,“主上留在京中可有要事?今日寻我,是要我做什么?”

  这时傲枝才捧上一个紫木匣子,笑着说:“玉落小姐是忘了自己的生辰了。”

  姬玉落一怔。

  腊月廿六,今日确实是她生辰。

  其实每年生辰于她而言并不算什么值得纪念的日子,她不喜热闹,更不会大摆什么宴席,但谢宿白会给她准备生辰礼物,比如那支她用的很趁手的簪子,可惜落在了霍显手里。

  姬玉落打开匣子,里头赫然躺着一枚银戒,样式简单,上面只坠着半颗打磨圆润的青玉,戴在手里也不至于引人注目。旋开青玉,便露出锋利的钢针。

  是一件小巧精致的武器。

  谢宿白看她眼里流出的兴致,不由自主地展开眉宇,道:“喜欢吗?”

  姬玉落不掩饰欣喜,点头说:“很合手,多谢主上。”

  谢宿白道:“虽是我画的图纸,但却是叔父亲手给你打的,你要谢,也要回去谢他。”

  姬玉落顿了顿,诧异道:“师父?”

  谢宿白的叔父谢峭,正是姬玉落的师父。

  其实她并不觉得谢峭与谢宿白像亲叔侄,他二人从容貌到气质,没有半分相像。老头长得五大三粗,言语举止都透着三分散漫野性,更不讲究什么坐立有姿,也不会像谢宿白这样讲究,即使行动不便,只能坐在椅上他也仪态端庄。

  若说谢宿白像是世家里养出来的贵公子,谢峭则更似一个江湖中人。

  可他却偏不管楼内庶务,平日像闲云野鹤,只倒腾他那一亩三分的竹林。

  姬玉落这身功夫,就是在他的竹林里学成的。

  其实当年姬玉落并不愿意跟着谢峭习武,她在催雪楼初醒时,对谁都很防备,可谢峭说她根骨奇佳,最适合承他的功法。

  姬玉落不肯,谢峭软磨硬泡未果,气得叉腰“嘿”了声,将她关进了黑屋,又整了几只活鼠,那阴暗潮湿的地方太像千芳阁的地牢了,姬玉落吓得直拍门,却听门外谢宿白与谢峭说话:

  谢宿白道:“她才病愈,不宜这般。”

  谢峭却说:“我教她有什么不好的?旁人想求还求不来呢,而且你看这小丫头性子如此烈,放出门去是要被人打的,若无一招傍身,就凭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安能活命?”

  姬玉落听不到谢宿白说话了,却闻见谢峭拉了把椅子坐在门口,还吃着桃儿,说:“小丫头,你隔着门给我磕三个响头,便算是拜我为师了,我就放你出来。”

  收徒哪有强收的,彼时姬玉落更恨她了,捂着耳不说话,任由谢峭在外头说:

  “这天儿真好啊,老夫先在这儿睡一觉,不知道里头的奶娃娃还活不活着……桃也甜,唉呀,今日午膳也丰盛呢,某些人却要在里头喂虫子,惨咯——”

  在姬玉落眼里,谢峭这人为老不尊,吊儿郎当,没个正经样子,最严肃、最像个师长时,却是她在云阳大牢被劫出来后。

  精细养了小半年,好容易能下地走路了,谢峭一鞭子就往背上抽,直将姬玉落那好容易养好的肌肤又打得皮开肉绽。

  她就跪在那里,谢峭边打边绕着她走,气急败坏道:“我教你这些年,是让你去送死的?!才学了多少皮毛,也敢去寻仇!从今日起你就给我在这儿练,玩儿命练!一个个,竟给我逞能丢人!”

  姬玉落摩挲着戒指上的青玉,似能想象出谢峭一面镶青玉时一面心疼地骂骂咧咧,不由噗嗤笑出声来,“我要是回去谢他,他又该训我了。”

  谢宿白看着她脖颈上勒痕,说:“马车已经备好,路引也准备妥当,现在就可以出城了。”

  姬玉落笑意微敛,看向谢宿白,郑重道:“我没有要走。”

  谢宿白闻过茶香后,放下杯盏,说:“之前你要冒险便也罢了,如今被他看破,已有性命之危,你的仇有朝一日我会替你了却,你不必再留在京都。”

  姬玉落沉默片刻,却是愈发觉得近来京中动乱与他有关,于是看向一旁恨不得把耳朵贴过来的沈青鲤,沈青鲤被她轻飘飘一瞥,忙用扇面挡了脸。

  但她没问。

  不关她的事,她一概不问。

  半响阒寂,姬玉落道:“霍显识破了我的脸,却没有识破我的身份,何况他没将我交由锦衣卫,暂时无碍,而且他说——”

  姬玉落顿了一下,眉头轻拧,她很少露出这样复杂疑惑的神情,“楼盼春,与师父有什么干系么?”

  “噗——”沈青鲤那一口茶喷了出来。

  姬玉落与谢宿白皆看过去,沈青鲤讪讪笑着:“这茶真、真难喝。”

  姬玉落不管他,回头看向谢宿白。

  谢宿白面色不改,道:“怎么这样问?”

  姬玉落道:“霍显的身法看似与我同出一系,他说那位楼大将军在世时有过几个同门,不知是真是假?他好像也是因为这个才对我产生诸多兴趣,暂留了我在身边。”

  谢宿白隐在杯盏后的唇轻轻拉扯了一下。

  当然是假的,霍显怎么会不知道,楼盼春哪来的什么同门师兄弟,其言下之意怕是在探究别的。

  他淡淡道:“叔父乃江湖中人,怎会与楼将军有什么牵扯。”

  姬玉落想也是,于是缓缓点下头,只是紧锁的眉还没松开,看了眼偏移的日头,那出戏快唱完了,于是作势起身,道:“若无要事,我便先走了。”

  谢宿白知道没法强行送走她,于是道:“我给你三日时间,三日一到,无论你的事成不成,都必须走。霍显不是傻子,时日长了,他从你身上挖掘不到有价值的信息,未必肯留你。”

  姬玉落沉吟片刻,明白谢宿白言之有理,颔首道:“好。”

  走之前,姬玉落看了眼茶桌对面的白墙上悬着的画,正是那副“夜阑听雨”。

  谢宿白把这幅画也带来了。

  珠帘在姬玉落走后轻轻晃动着,沈青鲤才走过来,看谢宿白慢条斯理品着茶,嗤道:“装,你就装,舍不得人直说呗,看你这不在意装了几年,我都替你心累!”

  沈青鲤听墙角听得心中燃起了熊熊八卦之火,被谢宿白这冷飕飕一瞥,火灭了,才想起自己是来声讨他的。

  他一拍桌几:“我说你也太不讲道义了!你拿我当饵去试霍显?怎么,他若逮着我,念旧情放我走的话,说明这人还没完全投靠赵庸或今上,但他万一真就良心喂了狗,你打算替我收尸啊?!还好老子他妈跑得快——”

  他跑得快,却卖了姬玉落。

  沈青鲤说着声音渐小,果然就见谢宿白不轻不重地看着他:“我现在替你收尸也可以,想要什么样的棺材?”

  作者有话说:

  久等!

第35章

  沈青鲤噎了噎, 正要打哈哈糊弄过去,就见谢宿白蓦地握紧拳头,抵唇重重咳嗽起来, 咳得那张苍白的脸都泛起了红。

  傲枝吓了一跳, 忙给他添茶, 又递上白净的帕子。

  一看就知他方才忍了许久才没在姬玉落面前露出端倪, 什么老样子,没大碍, 都是狗屁!

  沈青鲤脸上的玩笑瞬间隐没,道:“岳大夫究竟如何说的?”

  谢宿白止住咳嗽, 攥住白帕的那只手骨节都白了, 他往椅背上靠,闭眼缓了缓,才睁眼说:“抓紧行事吧。”

  沈青鲤沉默地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后, 又缓缓吐息, 却还是没忍住,噌地一下站起身,怒目横眉道:“你能不能先顾好你自己!若非这些年殚精竭虑, 你的身体何至于此?难道就非要、就非要如此吗?”

  谢宿白擦着手,闻言停住动作, 仰头去看他,“非要如此, 你该明白我的。”

  沈青鲤平复了下心情,揉着额角复又坐下, “九玄营总督宁衡, 也是你有意将他暴露, 你想用他在朝中掀起波澜,倘若今上为此杀了他,便会引起很多人不满,而这些人,更能为你所用,是吗?”

  谢宿白不否认,“是,可惜了。”

  可惜宁衡没死,只是暂收押进昭狱而已。

  不仅是宁衡,其余牵扯的人都保住了性命,今早朝会上,诸臣求情,顺安帝竟然还松了口,且因此受了不少赞许,最后散朝时,飘得都快飞起来了。

  沈青鲤凝视他,“宁叔这些年忠心耿耿,怎么能——”

  “为何不能?”

  谢宿白蓦地抬眼,失了往常的温润,嗓音也冷了,“成大业者,必是蹚血而过!必要时谁都能死,他既选了我这条路,就当如此!”

  他说得太急,额角青筋暴起,抵唇咳了两声。

  沈青鲤不言,长久地注视他。

  看他眼底染上猩红,周身布满阴鸷,哪里像当年那个手握古书,满口都是仁义礼智的小公子呢。

  他原是最像怀瑾太子的人,现在却最不像了。

  沈青鲤垂目望着茶水里缩小的倒影,也是,这么多年,谁都会变吧……

  就连从前那样乖僻的霍显,如今都能歪在那酒肆花楼和人笑着把酒言欢,也能在朝中左右逢源,哄得皇帝对他青睐有加。

  可霍二公子,从前莫说哄人,连对人笑一下他都不屑。

  谢宿白看沈青鲤无力地叹了口气,道:“兰序,我说过,你随时可以离开,我不拦你。”

  兰序——

  沈青鲤放在膝上的手一颤,随即弯着唇角苦笑道:“您这么喊我,我怎么能走,又怎么敢走。”

  他起身,恭恭敬敬朝谢宿白一拜,道:“当年家仇兰序一日不敢忘,况沈家深受太子恩惠,当为长孙殿下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谢宿白已然没了方才的阴戾,又成了温润疏离的白衣仙人,“严重了,喝茶吧,最后一壶雪水烹茶,过了今冬要待来年了。”

  沈青鲤哪还有心思品茶,暴殄天物地囫囵喝了三四杯。

  -

  赵庸却很恼。

  他一双内勾着的鹰眼盯着面前的人,道:“你办事向来是让人放心的,昨夜怎让人跑了。”

  今早坊间流出诋毁今上和称赞怀瑾太子的传言时,赵庸便知抄赌场一事是做错了。

  原本这些传言只小范围宣扬,并不打紧,可锦衣卫出手动静太大,人们打听赌场出事的缘由时,势必加剧流言散布,现在一想,就连从宁衡家逮到的那个赌场小厮,都像是对方刻意为之,刻意将事情引到这个地步。

  可事已至此,手都已经出了,背后那人却跑了!赵庸自是觉得堵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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