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枝很甜
霍显垂首,拱手道:“是我不防,让人在半路袭击,有个贼人功夫极高,与我交手并不逊色。”
“我听说了,但姬家那个长女,又是怎么一回事。”赵庸看他一眼,道:“我虽由着你放纵喜好,可也不能误了正事,带着女子上职这种事,你也干得出来!”
霍显将头垂得更低,说:“义父教训的是,是我欠考虑。”
赵庸疲惫地叹了口气,“你行事有时已够稳妥,有时却太不成体统,这么多年,你该懂得分寸了。”
霍显沉默许久才应了是。
赵庸语重心长地说:“别嫌义父念叨,义父都是为你好,行了,回去吧,将事情料理妥当,剩下的人该审审,该杀杀,宁错杀,也不可放过。”
他抱着拂尘,边往屋里走着边这么说。
霍显才缓缓抬起头,在原地站定片刻。
赵庸想到的,他自也想到了,凭他这些年与各地藩王周旋来看,唯一有这样耐心与智谋玩这一手的,恐怕只有宁王,但不可能是宁王。
他此时脑子里浮现的的却是那张素净的小脸。
小太监递过大氅,霍显接了,才出宫去。
回到府上,见留在院子里的护卫不见,便知她大抵出府去了,南月过问后,将姬玉落的行踪报给霍显。
霍显正提步,却被刘嬷嬷喊住了脚,刘嬷嬷支支吾吾,最后一跺脚,“唉”了声说:“主君往后莫要那样粗暴了,小姑娘家家,这个年纪最容易学坏了!”
刘嬷嬷说罢,唉声叹气地抱着杂物走了。
霍显皱了皱眉,没来得及品刘嬷嬷的话便赶去了戏楼。甫一进门,便有熟悉的小厮要引他上座,霍显将人屏退,仰头就看到姬玉落走神的一双美目,视线虽是盯在台上,可并没有在看戏。
也不知道心里打什么鬼主意。
护卫欲拱手行礼,被霍显止了,他道:“她今日都去哪儿了?”
护卫一一说了,霍显才仔细看他,问:“你这脸——她打的?”
护卫尴尬捂住脸,被个妇人家甩了巴掌,实在也不是个光荣的事儿,于是讪讪点头,不得不将来龙去脉说清了。
却听霍显一笑,让他撤下了,这才上楼去。
却说方才,姬玉落顺利回到戏楼时,正逢一曲终了。
她没急着回府,又点了出戏后,方往后倚着,团扇遮了半张脸,露出眼睛去看台上的铿锵登场的戏角,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不管谢峭和楼盼春有没有关系,霍显心存疑虑,暂不会对她生起什么歹念,而她只有三日时间,她要做的,就是在这三日内想办法避开霍显进宫才行。
眼下已不必怕事情闹大,左右三日后她便会离开京都。
姬玉落捏着杯盏的拇指一下一下点着,在那台上锣鼓“噹”地一声响时,她指尖最后那一下抬起,却没落下,似是想到什么,她的眉梢也随戏腔响起时挑了一挑。
眉间的沉思褪去,姬玉落抿了口茶,许是适才在谢宿白那里刚品过好茶,她一时对这普通茶水皱了皱眉,放下后便没再拿起。
小歇了半刻,姬玉落也欲起身回霍府,然刚要唤红霜结账时,一片阴影将她罩住,她抬头,愕然地看霍显翘腿在一旁的席位上落了座,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她:“夫人好兴致啊,戏好看吗?”
姬玉落正了正神色,复又坐了回去,心想他定是一出宫就来盯她了。
看来镇抚司是真没要事干。
许是猜出姬玉落暗地里的腹诽,霍显兀自斟茶,道:“昨日抓的人也跑了七七八八,近来镇抚司还真没要案了,我吧,有的是时间。”
姬玉落挑了挑唇,“是么。”
她说罢回头去看戏台,一时也没了要回霍府的打算,比之在屋里和霍显大眼对小眼,还不如看戏,只余光见霍显也饶有兴致地看起了戏。
倒像是真来看戏的,还招手唤小童上了两个酒菜。却没见他动。
姬玉落看着看着,不由觉得乏味,她神思分散,余光四处瞟了一周,最后落在霍显衣袖下露出的一截手腕上。
那里的经脉怎么是黑色的?
不是全黑,更像是很深的红色,血红。
像是中了什么毒……
姬玉落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不由稍稍偏过头去细看了一眼,却见霍显不动声色动了动手,衣袖落下来,看不见了。
她忙收回视线,佯装未见,心中却不由存了疑。
正这时,有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欸,霍琮,那不是你二哥吗?”
“好像真是啊,旁边那个女子,难不成是你二嫂?就是祭酒家的长女?”
“霍琮,我听说侯爷还关在昭狱,要不然……”
显然,霍显也听到了,姬玉落余光看到他转着扳指的手停了停。
霍显方才来时撩开了一旁的帘子,而此时霍琮就站在不远处,他像是刚从国子监下学,三五个少年并背着书箱的小童从这方雅座路过,在相邻的雅座占了位。
茶果未上,帘幔便还没落下,何况帘幔也不隔音,那里的声音清楚传来——
还是昨夜听到的那个虚弱少年音,他声色冷漠,道:“我没有二哥,霍家宗祠上都没有他的名字,他算什么霍家人?何况我父亲堂堂正正,不怕人构陷!”
国子监的学生,受的都是最正统的教育,恨的都是祸国的奸佞,又是这样小的年纪,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听霍琮这样说,便也个个壮起胆子:
“对啊!宣平侯早就将那人逐出门了,霍琮的哥哥该是那为国殉身的霍世子,霍显那种人如何能相提并论?简直辱没了侯府。”
“霍琮,若非他当年给你下毒,你的身子也不至于这样差,并非读书不好,只是可惜了你爹打下的家业。”
“倘若你身子好好的,未必不能像你大哥一样为霍家挣一份荣耀,真是可惜了。”
“唉,霍琮……”
几人七嘴八舌,霍琮的脸色已愈发不好。
他自幼便听这些话,霍显给他下药那会儿,他也才十二三岁,身子渐好时,母亲便抱着他哭,母亲走后,嬷嬷们也抱着他哭,母亲倒是从来不说,但嬷嬷们言语里却恨极了霍显,人人都说他可怜,是霍显害他成了个路走多都会喘的人。
那时父亲将霍显打了个半死,霍琮偷偷去祠堂看过一眼,在那门缝里与他对视,可他没有半点愧疚之心,只轻飘飘垂了眼睫。
他伤好后,父亲就常带他在身边训导,兄弟俩人免不得要打个照面,可他无论人前人后,都是那样嚣张惯了的姿态!
霍琮气极了,想打却打不过他,反而被他轻而易举攥着衣领提起来,上下打量着说:“你这样,将来也只能读书了吧,要是连书都读不出来,你可真就是废人一个了。”
霍琮生怕自己真成了连霍显都可以鄙夷的废人,于是在读书上下足了功夫,如今书倒是念得很好。
但他还是讨厌霍显,他自幼便讨厌这个人,讨厌他的锋芒毕露,讨厌他作为一个庶子,却那样骄傲自负!
幼时母亲操持宴会,几个世家公子图热闹比了射击,大哥中了十环,那箭矢原本牢牢扎在靶子上,霍显一上来,就将大哥那支箭打了下去!
可大哥从来都是笑着,他总说:“阿显真厉害,看来将来不久,你要胜过我了。”
那怎么能行。
霍琮心里,霍玦才是最厉害的,霍显怎么能胜过他!
从那个时候起,霍琮便极为不喜这个庶兄了。
而后来发生的种种,更是将兄弟俩人的矛盾推到极致,随着年龄越长,周遭的声音越多,霍琮便越是恨他,甚至忘了自己生来就体弱,免不得就将如今的境遇,全都归咎于他。
台下的戏到换场时,正是安静的时候。
霍琮攥着拳头,抿直了唇,道:“事已至此,没什么好可惜的,纵然抗不了刀枪,读书也很好。”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36章
霍琮如此说, 众人便又纷纷颔首感慨,赞他大度。
台上唱着戏,邻座的氛围比台上还热闹。
姬玉落听得入神, 竞不知不觉从小桌上摸了两颗蜜枣, 没注意霍显瞟过来的眼神, 嘴里不停地陷入沉思。她此前打听过霍显, 自然对他与霍家那些恩怨有所了解,可她记得霍琮自幼底子就弱, 从小就是个药罐子,只是若没有被下毒的话, 调养到如今, 兴许也能像个普通人一般生活。
但要说舞刀弄枪,恐怕也够呛。
姬玉落这么想,便也这么问了。
周遭的声音似是凝滞了一瞬,霍显看向她抵在唇边, 吃了一半的蜜枣, “什么?”
邻座席位上的人也随之看过来。
或许因为姬崇望的缘故,姬玉落看国子监的学生,也自然而然蒙了层道貌岸然的滤镜, 又或许是霍显适才转眸间那片刻的神思,让她想起一个人。
姬玉落将剩下半颗去了核的蜜枣放进嘴里, 细嚼慢咽之后,才说:“我说, 霍小公子生来体虚,即便你不害他, 他也抗不起侯府的家业吧?”
霍显没说话, 只眉梢挑了一下。
姬玉落的声音并不大, 只是恰逢这时新戏才开场,还是安静时,邻桌几人又格外在意这里,于是有人不虞道:“话可不是这样说,霍夫人身为祭酒大人的长女,怎能将害人一事说得如此轻巧?”
不提这茬还好。
反正也快要离京了,反正霍显也察觉了端倪。
姬玉落拿帕子去擦沾过蜜饯的指腹,动作倒是优雅,话却不那么美观了,“祭酒大人……我父亲么,能与霍家联姻,他又是什么好人呢。”
这话也不知是骂谁更多一些,竟引得在座所有人皆是默了片刻。
邻座的少年都就读于国子监,心中对祭酒的崇拜之心,早被诸如此类的话术动摇过了,却没想到这话会出自姬家女儿嘴里,更让人一时不知如何反驳,最后是霍琮冷哼了声,“毫无廉耻心,怪不得能做出与人私会苟且之行,你们真是天生一对。”
姬玉落确实是没什么廉耻心地淡笑了下。
她的目光慢悠悠转回台上,已没什么心思与一群心智不全的少年继续纠缠,百无聊赖地往椅背上靠了靠,正拿起茶盏,却是空了。
眼刚挨到不远处的茶壶,就有一只手伸了过来。
霍显提壶给她倒了茶,含笑道:“你知道霍琮生来体弱的事?看来嫁到霍府来之前,做了不少功课,这么关心我啊?”
自打霍显下毒的事在京中传开后,一传十十传百,世人都说为他所害,倒是不提他原本的样子了,久而久之,却是没几个人知道。
是以方才霍显乍一听,难免出乎意料。
他眼里半是探究半是戏弄,姬玉落微顿,道:“那不是应该的么”
语罢便避开他的视线,双眉颦蹙地扭头回去。
她方才竟觉他神思间有瞬间很像那刚从承愿寺回府,面对姬崇望和林婵的责罚时一声不吭却藏着委屈的姬玉瑶。
她竟从他那儿看出了委屈。
甚至还联想到了姬玉瑶那朵小白花,是她瞎了。
姬玉落面无表情地抿了口茶,为自己适才出声深感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