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枝很甜
见她茶水饮尽,霍显好脾气地问:“还要吗?”
姬玉落露出个并不多真挚的笑:“多谢,不用了。”
戏方过半,姬玉落属实坐不住了,且周遭有一道毫不遮掩的目光就那么一直盯着她,她悄无声息深呼吸了一下,才让红霜去结了帐。
邻座的帘幔也已经放下了,只是在走时,她仍听到有人说:“终于走了,跟他们比邻而坐,我都觉得晦气。”
这个“他们”,主要还是霍显。
姬玉落心道,他是真不受人待见。
霍显是骑马来的,出了戏楼,只将栓在门外的轻风交给南月,而后登上马车,与姬玉落一道回府。
路上两人相顾无言,似都有很沉的心思。
回府后,院子里的下人不再像从前那样闲适,见着他二人并肩回府,愈发恭敬。
从前霍显少回主院,丫鬟奴仆们自然可以偷懒,哪怕后来有了新夫人,但夫人是个好说话的甩手掌柜,她们也不怵,可那巴掌属实有着触目惊心,不得不令人重新审视这温温柔柔的小夫人。
于是也不敢似往常那样随意待她,只怕哪日一个不小心,那巴掌会落在自己脸上,想想都令人害怕。
姬玉落自也察出端倪,却作没事人一般,出了垂花门,坐在庭院里晒太阳。
与霍显共处一室委实令人心烦。
天尚未黑,能躲则躲。
霍显立于远处的水榭长廊下,远远看着,自然知道她不肯回主院的缘由,不由一笑。
原来也是个会被人盯烦的。
还以为她有多沉得住气。
南月道:“主子,可要派人盯着?”
霍显颔首:“盯,走哪盯哪,再把人看丢了,让他们提头来见。”
这个“再”字,让南月一愣。
霍显斜眼看他,“你以为今日她真就随意出门逛逛?眼皮子底下人都能丢,你一手挑选的近卫。”
至于霍显是如何得知,倒也不是他有千里眼,而是适才在戏楼时,他闻到姬玉落身上一股很浅的松香,不是一般松香,品质该属最上等,能用上这种香的人,非富即贵。
想来是个很讲究的人。
讲究。
霍显一怔,脑子里却遽然闪过一道人影,但也转瞬即逝,快到他甚至都来不及发觉自己那片刻的神游,只吩咐南月道:“总之,将人看好了,还有,再仔细查查姬府那几个人之间的关系,往深的查。”
霍显说话时,盯着姑娘坐在秋千上的背影。方才谈到姬崇望时,她眼底流露出的嘲讽,绝对不仅是一个女儿对父亲的怨怼。
甚至没有怨怼,只是嘲讽。
可姬崇望做了什么,能让她这样看他。
南月闻言,恭敬应是,免不得在心里将姬玉落的危险程度又提高了一个等级。
那厢,姬玉落攥着秋千绳子,脚尖一下一下点着草地,余光数了数周边稀稀拉拉分布的护卫,不在意地喊了红霜走近。
红霜轻推着秋千,“小姐,霍显这样看着你,咱们实在是被动。”
姬玉落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该是主动出击的时候了,此处非长留之地,旁的人你也没有必要再应付了,今夜给暗桩发信,我要借李叔安插在诏狱的人一用。”
红霜下意识以为她是要救沈青鲤搭在诏狱里的人,于是皱眉道:“小姐,李叔的人只是个小小狱卒,诏狱森严,即便是里应外合,劫狱也是不可能的。”
“劫狱?救谁,救沈青鲤的人么?”姬玉落淡淡掀了掀眼眸,她又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姬玉落道:“放心,小小狱卒,足够用了。”
不是劫狱就好,红霜松了口气。
姬玉落道:“信里让李叔准备好炸.药。”
红霜一口气没下去,生生卡在咽喉里。
不是要劫狱,小姐这是要炸了诏狱啊!
姬玉落眼里迸出暗光,他不是没事儿干么,她就给他找点事。
今早皇帝才松口免了三法司诸位大臣的死罪,眼下人都关在诏狱,她就不信诏狱出事,霍显能不急。
而她要利用霍显离开的这几个时辰,让碧梧以霍夫人的名义递上求见惜妃的拜贴,上回宫殿走水,她被霍显匆匆送走,倒还没有拜别惜妃,如今却成了再次进宫的由头。
她在这漫天霞光里与红霜说着明日的计划,那样惊心冒险,她却连声调都不带起伏一下,脚尖还时不时踢着草坪上那朵可爱的小红花。
红霜不由擦了擦额前不存在的汗,指出了一个问题:“可是那狱卒想要带进大量炸.药怕是也不易。”
姬玉落卡住秋千,起身拍了拍手,说:“不用多,够乱就行,”
事情交代清楚,天色已晚,两人便回去了主院。
前脚刚走,远处就走来一个人,停在那摆着秋千的草地上皱着眉头,此人正是霍显的妾室之一,与盛兰心同出自宫中乐坊的叶琳琅。
她眉梢间的风情万种尽都蹙成一座小山,自那日这位刚进府的夫人将西院庶务交由盛兰心执掌后,那些个墙头草更是恭维盛兰心了。
可她后来再一打听,这姬家长女从前好似过得也不是那般风光,是个不会执掌中馈的软弱性子,怪不得现在库房里的钥匙,主君还没有交给她。
可是……
丫鬟顺着她的视线看,道:“听说这两日主君都宿在主院,回府连盛姨娘都不看了呢,带着夫人上职,今儿白日还陪夫人去逛了街市,怕她出事儿,连近身护卫都派出去了,适才两人还一并回了府。”
叶琳琅先是压着眉梢,而后又展颜道:“挺好的,风水轮流转,总不能永远是盛兰心吧。”
-
夜幕降临,红霜抓紧去办了该办的事。
姬玉落回到主院时,恰逢篱阳从房里退出,两人点了个头,她进到内室,便看到书案上那一沓公文。
看来他是不打算带她去镇抚司,企图亲自在府上盯着她了,想必白日还是让他察觉出了什么端倪。
姬玉落洗漱后,合衣笔直地躺在榻上,特意将右手伸出被褥,好方便他拷。
简直太自觉了。
半响后霍显熄灯来看时,都觉得好笑。
姬玉落已然闭上眼,可触及手铐的冰凉触感时,她还是颤了颤眼睫。
霍显凝视她,片刻也躺了下来,只是似有若无地,他仿佛还能从姬玉落身上闻到一阵松香的尾调,混着闷热的炭火,有些苦。
熬到夜半,霍显好似在半梦半醒间看到了那道白日里一闪而过的身影,少年捧着书坐在石阶下,小声念着什么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勇恭廉,时不时抬眼时,明明嗓音还稚嫩,却会用一种老成的声调说:“霍显,你能不能多看看书,你这样如何能做我的伴读?”
他好像还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又摇了摇头。
对面的人磨着剑,漠然道:“烦人,我又没说要进宫伴读。”
那小少年还在说什么,霍显逐渐听不清了,惊醒时已是天光大亮,他睁眼就看到姬玉落坐起身,正在认真地打量他。
她晃了晃右手,神色自若道:“解开。”
霍显脸色不是很好,像是做了个并不愉快的梦,他沉着脸从枕下摸出钥匙,正解锁时,那里南月已经逾矩地闯了进来,就停在屏风外,气都没喘匀,道:“主子不好了!诏狱、诏狱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37章
锃亮的镣铐, 另一边松松垮垮坠在被褥上。
姬玉落慢条斯理解开镣铐,双足从帷幔里探出,踩在绣鞋上, 她听到刘嬷嬷问主君可否用膳, 霍显扔下“不必”二字, 便没了声响。
想必是走远了。
诏狱出事, 朝臣首先要闹起来。
南月方才话说一半,神情古怪, 想必是人已经堵在诏狱外头了,而今上才松口放人, 三法司那几位大人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以霍显往日的做派口碑,很难不让人揣度此事是他刻意为之。
那些朝臣最会胡搅蛮缠,想必能绊住他许久。
姬玉落拨开帷幔起了身,却是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霍显那只玉枕, 想起他方才梦里蹙起的眉, 连被人盯着都毫无防备。
真可惜,身上没能揣把刀。
姬玉落心中划过淡淡的惋惜,唤来碧梧伺候洗漱, 又将进宫递拜贴之事交代了一番。
碧梧还不知要发生何事,只将此事当普通庶务来办, 边梳发边道:“小姐,昨儿红霜姐姐已将事情吩咐下了, 奴婢方才向刘嬷嬷要了牌子,差了个外院的小丫头往宫里递了牌, 咱们一会儿就去吗?”
姬玉落道:“不急, 吃过早膳再去。”
碧梧应了声“是。”
其实她也不知为何往宫里递牌这事要做得这样隐晦, 还得指使外院的丫头去,但红霜昨日郑重其事嘱咐她莫要多问,自打陪嫁进霍府后,小姐变化太大,尤其是近日,碧梧都要不认识她了,对上那双疏离淡漠的眼睛,确实也不敢多问。
只是走神间,碧梧郁闷地轻叹了一声。
姬玉落抬了抬眸,戴上谢宿白给的那枚青玉银戒,也没多说什么。
盥洗梳妆完毕,她慢条斯理地用过早膳,无视掉三丈之内“待命”的护卫,在廊下望了会儿正好的天儿,才不急不慢地让人去备车。
虽然霍显离开,但这些护卫仍在。
眼下是最关键的时候了,万不能露出半点破绽,而这些护卫显然比昨日更加严防死守,听到姬玉落要出行,个个如临大敌,为首那个道:“夫人要去何处?”
姬玉落漫不经心看过去,浅笑道:“昨日逛得不尽兴,今日再去有什么问题?你们多带几个人,别又那点玩意儿都提不动,否则我再不尽兴,明日还去。”
护卫:“……”
这话听得像是故意在折腾他们,但却让人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可他们也不敢懈怠,马车在街口停下后,跟得比昨儿还紧,简直要把眼睛贴在姬玉落后背上才好。
于是街边就出现这样的景象,一辆马车,三两丫鬟,七八护卫,那被簇拥在中间的女子从这间铺子出来,转头就进另一间,身后哗啦啦跟着一群人,排场之大令人乍舌,而后一看马车上挂着“霍”字的牌子,便释然了:哦,霍家的,怪不得如此铺张浮夸。
转眼之间,护卫手里已是满满当当,却仍不敢放松,昨日这小夫人亦是这样行事,可却还是让她钻了空子,在被南月点过后,护卫反思,想来只有在戏楼时没能近距离看守,才出岔子。
同样的错误,决不能再犯。
于是在姬玉落进了酒楼的独立雅间时,尽管红霜相拦,护卫也绝不肯退让。
两方人僵在了门槛内外,吓得小二也暂退一旁。
红霜道:“秦护卫,这是二楼,你们守在门外有何可担心的,我们小姐难不成还能跳楼?”
姓秦的护卫心道:那可未必。
何况昨日也是这位红霜姑娘拦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