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枝很甜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姬玉落翻着南边的邸报,头都没抬,“什么事?”
侍女低声道:“小姐。”
紧接着, 响起一阵车轮碾转得声音。
姬玉落手中的动作一顿, 转头看去,眼神不由一凝,手中把玩着的簪子无意滑落, “啪嗒”一声,她回过神来, 道:“上茶。”
侍女应声斟茶,复又退下, 留一室静谧。
隔着张方桌,两人对坐着。
姬玉落看着谢宿白, 推了茶盏过去, 道:“是出事了么?有事遣人跑一趟, 再不济还有沈青鲤。”
她说着,又起身关好了窗子,确保不会有风入内。
一贯是这样。
他就像一个精美的瓷器,一阵风来都可能击垮他。
谢宿白看她重新落座,才说:“放心吧,近来很好,日日关在屋里闷得慌。”
姬玉落看他“近来很好”的脸色,上次见他时只隔着帘子遥遥一望,相较之下,今日确实算得上有很好。
可她知道都是暂时的,都是强撑的。
想起楼盼春的话,姬玉落唇角不由抿直,其实谢宿白不来找她,她也是要去找他的。
正要开口时,就见谢宿白环顾四周,道:“听说你在京中置办了人手,李叔那间药铺你也不再去了,是还在为红霜的事恼我?”
姬玉落停了瞬,说:“不敢。”
不敢。
谢宿白唇边的弧度淡了些许,说:“自我上京以来,便知京都已是是非之地,见你对赵庸执念颇深,我又太多不能透露,想着容你几日,事毕之后再离开也不迟,可没想到你一留,留到如今。”
他抬眸看过去,温和地问:“我若是现在要你走,你可会离开?”
谢宿白的眸子生得很清冷,和霍显那种锋锐的桃花眼不同,像是尘世间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他好像无欲无求。
可他偏偏又不是,他所欲所求比任何人都执着。
因此那平静的眼神底下,都藏着无数未尽之意,正如他适才表面是问她可愿离开,实际问的是:催雪楼和霍显,你选好了吗。
可他又这么冷静,仿佛去留都随她意。
他总是给她留足了选择的余地,就像从前每一次那样,除了必要的基础,那些锦上添花的才艺,他会把先生都请来,待她上过课后,再问她喜不喜欢。
喜欢便接着学,好好学,不喜欢他也从不强迫她去学。
他会用最温柔的语气,让她做出自己的选择。
从容不迫,进退有度,他向来如此。
姬玉落攥紧手里的簪子,尖锐的那端刺着手心,疼痛令她无比清醒。
她沉默过后,道:“我知道你要做什么,兴南月能攻入京都最好,届时这里搅得天翻地覆,群臣心生恐慌,又有怀瑾太子的好名声在前,定都渴求能天降一位盛世明君来收拾这烂摊子,那是你最好的机会;倘若兴南王无用,被萧骋擒了,那么萧骋转头攻入京都,对你一样有利,只是解决萧骋的法子更为曲折一些,所以你一定在萧骋身边安插了人。”
怀瑾太子曾留下一支九玄营,谢宿白在军中可以用的人太多了,这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谢宿白眼尾余下一抹笑,侧耳倾听地看着她。
姬玉落道:“但未必要让战火绵延至京都,这不是最好的方法,一旦请君入瓮,其实你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瓮中捉鳖,对吗?”
谢宿白不言。
一场豪赌罢了。
既然是赌,有赢就有输,而他比任何人都输得起。
姬玉落道:“各退一步呢?若锦衣卫提前放出消息,再有国子监造势,让你在反贼入京前名正言顺登基,能不能,催雪楼能不能提前出兵?”
她说罢屏住呼吸,双目分明而坚定。
她太清楚了,都这个时候了,霍显仍不眠不休要肃奸佞,那是在为宁王洗皇位,但不是为了把洗干净的皇位让给兴南王霍镇国公这种反贼,所以他绝不可能让敌军攻入京都!
宁王府有兵,而为了不让宁王背上污名,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他自己打。
谢宿白面上风轻云淡的笑意不见了,他认真地看向姬玉落,“国子监?你倒是聪明……但你想了这么多,可问过他是否愿意?便是他愿意,宁王府准备数年,也愿意么?”
姬玉落眉头一跳,不问他何时得知此事,只是隐隐明白过来了。
宁王府才是隐患,敌军入城,不仅是要逼迫朝臣,逼迫百姓,更是要逼霍显出兵!只有将水搅混,才能让各路神仙现身,待消耗宁王府的兵力后,螳螂将蝉都捕尽了,黄雀才能安心登基啊。
她道:“如果,我能说服他呢?”
漫长的沉默,谢宿白掀眸道:“你劳心费力,只是为了赵庸吗?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杀了他。”
姬玉落也不说话。
谢宿白低头笑一声,只闻他轻叹了口气,“你就,这么喜欢他?”
风打着窗,桥头的姑娘们放着祈福花灯,照亮了这片暮色沉沉的天。
谢宿白转着轮子上前,伸手从她手里拿过那支簪子,用衣袖拂了拂顶上那朵霜花,插-进她发髻里,说:“我若是不同意呢?”
“落儿,我如今,是真不喜欢他。”
“你惯会给我找麻烦。”
谢宿白走了。
姬玉落一人静坐在桌前,过了很久才缓缓回过神来,揉着眉头松了口气。
凡是他说了最后一句,都是应允的意思。
但他也只是同意让她试一下,若霍显执意反着来,谢宿白也绝不会手软。
盯梢的男童扣门道:“小姐,落锁吗?”
姬玉落扶着后颈活络了筋骨,“嗯”了声,推窗出去,人声渐渐消歇,已没刚才那么热闹了,楼下卖糖人的商贩的吆喝声也不见了,她疲倦地支手撑在窗边,夜风拂面,吹去了那点焦灼。
正要关窗时,街口两道慢慢踱步的人影从她余光闪过,姬玉落微怔,定睛看过去,萧元景……
他身后跟着个长随,手里还提着个不知哪个摊子上买的兔儿灯,不像是下职路过,倒像是在街市晃悠了一圈,真闲。
然收回目光时,姬玉落又见着楼下巷子处鬼鬼祟祟的小厮,她眯了眯眼,不由失笑,起身走了出去。
男童刚要落锁,她道:“我还有事儿,你们打点着。白日的吩咐记得抓紧办,京都不比南边,该谨慎的谨慎。”
几人躬身应是。
姬玉落这才提步出去,径直走到小巷里,将那小厮拎了出来,她笑盈盈道:“盯了一整日,辛苦了吧,进来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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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要到宵禁的时辰,霍显就坐在庭院那颗梧桐树下的石桌旁喂鸟。
红毛鸟显然已经吃撑了,不愿张嘴,奈何霍显一粒一粒花生米地往它食盘里放,它没耐住诱惑,又低头啄了两口,肚皮愈发圆滚滚。
南月终是看不下去,他打着呵欠把鸟笼提走,“主子……都快撑死了。”
刘嬷嬷拿着蒲扇在旁打着蚊子,说:“这几日您不着家,夫人也不着家,昨儿一宿床榻都是整齐的,到天亮才回了府,不是老奴多嘴,这实在是……这妇人家啊还是要将心放在后宅,夫人虽也是个本分之人,但架不住外头贼人多啊。”
霍显点头:“行,我提醒她。”
一听就没往心里去。
刘嬷嬷压低嗓音,别有他意道:“老奴今儿个儿遣人偷偷跟了一趟,是间新铺子,都还没营业呢,门窗紧闭的,夫人往那里钻什么,古怪。”
霍显提眼看了刘嬷嬷一眼,刘嬷嬷心虚地咳了两声,“老奴的人是恰巧路过,倒不是故意跟着……”
可姬玉落的人哪那么好跟,无非懒得搭理,故意由着他们瞎跟罢了。
他起身道:“哪家铺子?”
刘嬷嬷惊:“您现在要过去?就、就城东的街市,灯花桥对岸,可偏僻的铺子了,瞧着就怪冷清的。”
南月也直起腰,慢慢回过味来,困意顿时消散。
然而才走了没两步,就在垂花门边和来人撞了个满怀。
姗姗归来的人稍一挑眉:“去哪儿啊?”
不等霍显说话,南月就如同好不容易抓到她的把柄,激动道:“捉奸!”
刘嬷嬷一巴掌往他臂膀上拍,将他拉到一旁,低声训斥道:“胡说八道什么,这话能乱说?”
姬玉落若有所思地“哦”了声,“是么?”
霍显拉着她往梧桐树下走,两人往石凳上一坐,他道:“人可不是我让跟着的。”
“我知道。”
若是霍显派人,怎么也得派个机灵点的锦衣卫,怎么会让个毫无经验的小厮来。
她逗了逗笼子里的红毛鸟,将盘子里剩下的花生米顺手又喂给它,说:“你那个事儿,顺利吗,有进展吗?”
霍显“嗯”了声,“想听?”
姬玉落道:“不能说?”
霍显拍了拍自己的腿,抬眸示意她。
姬玉落会意,大大方方坐过去,却是扯着嘴角一笑:“霍大人何苦与自己为难呢?”
三分嘲讽。
霍显本是逗她玩,没有别的旖旎心思,倒是让她这么一句勾出了三日前的回忆,遂又让她坐回了石凳上。
作者有话说:
落:又菜又爱玩
第73章
说完笑, 两个人都静了一瞬,互相对视着,神情也郑重冷静下来。
风吹树梢, 梧桐叶簌簌响了一阵, 池边蛙叫声声, 霍显在这四目相对里摩挲了下扳指, 缓缓道:“谈不上顺利,也谈不上不顺利, 你在催雪楼,朝中局势, 他与你说过多少?”
姬玉落垂眸, 在这次入京之前,她甚至对谢宿白的身份一无所知,他从未透露过半分朝堂之事。
但该打探的她自己也探查过,说:“朝中大致分三派, 一派以赵庸为首, 攀附厂卫;一派以许鹤等阁臣为首,是为清流,以剗恶锄奸为任, 更愿意扶着皇帝立起来;剩下的,就像从前萧骋这样, 两边不站,独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