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簪雪 第66章

作者:荔枝很甜 标签: 近水楼台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霍显点头:“正是, 说是政斗,实际只是厂卫一党与太傅一党的拉扯, 可这么多年厂卫仍立于不败之地, 是因为赵庸手里攥着的筹码太多了, 不止是动动嘴皮子那种。”

  姬玉落道:“你是说军政,是禁军?”

  她了解过,赵庸是在显祯帝继位时起势的,他从显祯帝还是太子时便已净身入东宫,深受显祯帝的信任。

  当年,显祯帝继位时也历经了一场动荡,权力更迭初期,外戚干政,朝臣野心勃勃,能用之人太少,这才让显祯帝重用起宦官,用其监视后宫,监视前朝,显祯帝尝到了甜头,于是给宦官的权力也就越来越大了,前后好几场战役里,都是派宦官前去监军,如此一来,不仅是朝堂,宦官甚至可以直接触及到军政。

  赵庸就是在这个风口里发展起了自己的势利。

  霍显搁在石桌上的食指轻轻点了两下桌面,“不错,显祯帝中年多疑,一度不信朝臣,更相信赵庸这种所谓纯臣,将戍京防守的军要交给了东厂,到晚年他回过味来,才辗转把职权从东厂手里剥离,交还给原来的文家。”

  姬玉落接了他的话:“文,显祯帝的皇后?”

  她是真没闲着,霍显笑了一下,起身坐在石桌上,从一旁伸过来的花枝上摘了朵小白花,簪在她鬓边,目光在她那支霜花簪上停留了一下,道:“对,当时的戍京守备是文皇后的侄儿。”

  这也是显祯帝做的一件错事。

  他早年为防外戚干政,对其进行大肆打压,而后又把被剥夺的职权原封不动还回去,文家难道就会感激涕零么?

  当然不会,文家只会有更深的怨恨,于是才让赵庸有机可乘,一直到如今,文家掌事的换了几代,却仍还与赵庸蛇鼠一窝地勾结着。

  姬玉落微微仰着头,眯了眯眼说:“戍京守备非同一般,尤其现在这个时候,你动不得他。”

  其他人动便也动了,但兴南王扬言攻都,本就是人心惶惶的时刻,若禁军再出现意外,那才是火上浇油。

  可又不能干放着不动,令其成为赵庸的一把刀。

  姬玉落不慌不忙,她知道霍显一定有主意。

  因他眼尾露出了耐人寻味的一点笑,像是头虎视眈眈对着猎物龇牙的狼。

  他道:“我动不得的是戍京守备,但谁说戍京守备非得是他?”

  片刻后,他又道:“不过有件事,还要你帮忙。”

  姬玉落看着他,这一刻才更清晰地察觉到霍显真的是有备而来的,今日肃清赵党,并非是被谢宿白逼到这个份上,而是筹谋已久。

  在那漫无天日的几年里,不是只有谢宿白一个人在筹划布局,他亦有他的谋略。

  只是不知,他这谋略里给自己准备了怎样一条退路。

  正聚精会神时,一声肠鸣打破了夜的寂静。

  姬玉落神思被打断,往霍显的肚子看去,“你还没用饭?”

  霍显神色微变,故作无所谓道:“那不是等你?谁知你日子快活,夜不归宿。”

  姬玉落倏地一怔。

  方才说话时,她指甲下一直抵着颗花生米,这下终于掐碎了,指甲猛地戳到肉里,仿佛被蛰了一口,不痛不痒,只有点酥麻。

  她捻了捻指腹,转头扫了眼,果然瞧见回廊拐角,捧着新鲜菓子的朝露,正要起身,又被霍显拦住:“算了吧,那几口垫不饱。”

  他说罢径直往后厨的方向走去。

  姬玉落犹豫一瞬,便也跟上。

  竹林郁郁葱葱,半遮掩着黑瓦覆盖的低矮房屋,推开门,灶台整洁,厨具应有尽有。

  这便是后厨了,姬玉落平日鲜少会到这里来,倒是朝露和碧梧常常躲在里头研究新食谱。

  眼见霍显手脚利落地烧了水,拿起砧板和刀,又从篮子里薅了把菜叶子,切碎,熟稔地从某地儿翻出面食,挑眉看她:“来一碗?”

  “不饿。”

  姬玉落这会儿没什么食欲,只在旁看着,慢慢地松散下来,抱臂靠在灶台边上。

  她并不意外于霍显会下厨,像他这种在锦衣卫摸爬滚打上来的,应当是什么都会,何况他周遭险恶,入口的食物都要层层验毒,必要时想必更愿意自己动手。

  多疑的人都有这个毛病,姬玉落也有,但她厨艺甚为不精,对灶房此地从来是敬而远之。

  不多久,霍显便给自己摆好了碗筷。

  他像是真的饿极了,在后厨站着就埋头吃了。

  狼吞虎咽,但他吃相实则很好,极具观赏性。

  吞咽声和着面汤的香味儿,姬玉落甚至都产生了饥饿感。

  霍显吃到一半,察觉到姬玉落的目光,于是停下来,挑了一筷子给她递过去。

  姬玉落稍顿,往前迈了半步,却是真低头张了嘴,霍显还有些意外地提了提眉梢。

  见她吞咽下去,眉头是舒展的,便又给她挑了一筷子。

  姬玉落边吃边想起了什么,说:“西院的那些妾室,有个叫叶琳琅的,前几日来找过我,提起盛兰心的事,你府里是不是还有很多这样的?”

  霍显“嗯”了声,喝了口汤,道:“不用搭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

  他喝了口汤,又把碗递给了姬玉落,姬玉落没有犹豫地接过来,挑着里头的菜吃,问:“那盛兰心呢?”

  霍显道:“她你不必戒备。”

  顿了顿,他又道:“她原不姓盛,听过平伯府沈家么?”

  -

  巳时,“退朝——”

  太监尖锐的嗓音在太和殿回转,朝臣躬身退下,龙椅上的顺安帝抹了抹脑门,累瘫地毫无形象往后仰,可总算退朝了。

  有大臣眼尖回头一瞥,立即摇头道:“皇上还是……”

  烂泥扶不上墙。

  宣平侯见怪不怪,笑笑道:“如今能听完早朝就算很好了,一点点来吧。”

  大臣又叹气。

  霍显径直从阶前走过,宣平侯府视线从他身上瞟过,又移开,心情骤然跌落,忍到宫门口,与同僚道别后,才上了自家马车。

  他腿脚落了病根,从前还能打马上下朝,如今不行了,走久了便疼。

  马车走了许久,途径闹事,喧嚣逐渐远去,宣平侯微一蹙眉,他掀开帘子,不对……

  他拉开车厢门,“这是去哪儿?”

  那赶路的小厮没回头,宣平侯府觉察出异状,这并非他府上的人,于是喝道:“大胆!你是什么人,竟敢瞒骗本侯?”

  宣平侯到底是武将出身,说着便拔了刀,小厮这才不慌不忙道:“侯爷莫怪,我家大人走要事相商,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

  宣平侯府那句“你家大人是谁”卡在喉间,因为他瞧见了小厮腰间的牌子。

  是,锦衣卫。

  是霍显。

  可他方才还目不转睛地打他眼前走过。

  马车七拐八拐,绕进了一处偏僻简陋的宅邸。

  门外南月早早候着,他伸手要将宣平侯扶下来,却被侯爷甩开了手,南月习以为常地怼着个恭敬的笑脸,道:“侯爷,我们大人在里头等您。”

  宣平侯拂袖冷哼:“你们究竟在折腾什么!如今我的马车也敢劫,怎么,是奉了谁的密令,要暗中取我的命?你们北镇抚司做事不是一向坦坦荡荡?”

  南月低头推开门,连连说着不敢。

  啧,炮仗脾气,要说主子从前不是得了他的真传谁信?

  行至正厅,南月忙加快两步,往台阶上跑:“主子,侯爷来了!”

  霍显背着身,闻言才转过头,正与宣平侯打了个照面。

  两人都是一身朝服未退,挤在这个狭小的厅堂显得有些怪异。

  他很有主人家的自觉,请了宣平侯落座,又命人看了茶,“侯爷莫怪,听我把话说完。”

  宣平侯最不喜他明明使的是强硬手段,却偏又要虚情假意客套一番的模样,好的没学,这伪善的做派倒是学了个十足十。

  他讥笑:“镇抚召见岂敢不从,我人都在这儿了,霍大人不如有话直说。”

  这几年,他们两个之间就没有好生好气说过话。

  不,应当说从始至终,就没有。

  幼时因为他顽劣,宣平侯府对他颇为严苛,后来因为他投靠阉党,干脆连那点脆弱的父子情都割断了。

  他们在朝堂互相攻击,都恨不能弄死对方的架势让众朝臣从最初胆颤心惊到习以为常。

  夹枪带棒才是他们的方式,反正无论是什么话题,最后都会不欢而散。

  霍显笑了一下,“好,那我也不绕弯子了。”

  他看着宣平侯,神情微敛,说:“如今的戍京守备文麾有个弟弟,文彬,在你军中,此人和文麾不是一路人,颇有几分傲骨,我要他替代他兄长接管禁军,还请侯爷劝他。”

  话音落地,宣平侯脸上的表情都僵了一瞬。

  他万万没料到会是这么一番话,无厘头地令人一时错愕,“你……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你知道,锦衣卫和禁军多有摩擦,我与文麾表面上有几分酒肉交情,实则不合已久,但赵庸挺护着他,我要换掉他,很难理解么?但禁军也是兵,兵都是认将的,换成旁人,恐怕一时不能服众,引起城防大乱,但文彬不一样,他是文家人。此事于你就像天上掉馅饼,侯爷比我更不喜赵党之人,就不要拿乔了,同不同意给个准话。”

  “你——”

  宣平侯深吸一口气,“你也说文彬颇有几分傲骨,他看不惯禁军的做派,才会投入我麾下,你怎知我劝他就有用?”

  “有用,当初文麾担忧他分权,处处提防针对他,兄弟两人关系骤降,文彬最微末之际,是你收容了他,给了他一席之地可立足,他对你向来言听计从。”

  宣平侯感到心惊。

  因文彬这个人平日里是很低调的,他虽出身文家,有个戍京守备的哥哥,可从不以此说道,而且军营不比朝堂,一个从不出现在朝中之人,霍显如何注意到他,还清楚这些始末?

  可宣平侯不知的是,当初正因霍显仗着酒肉交情在文麾面前死命挑拨他兄弟二人的关系,才导致文彬在文家几乎被架空,他又有意着人将他引去宣平侯府,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是局面,也是退路。

  宣平侯沉默了。

  诚然,这个结果令人心动。

  这于他来说,是个有利无弊之事。

  他道:“可换掉文麾,也是赵庸受创,于你有什么好处?”

  霍显讽笑,“赵庸受创,于我怎么就没好处了?”

  宣平侯立即明白过来,竟觉得合情合理。

  霍显做什么他都不意外,这个逆子是他亲生的,从小就不愿屈居人下,如今又怎么会甘愿永远被东厂压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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