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簪雪 第88章

作者:荔枝很甜 标签: 近水楼台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姬玉落送盛兰心出城,马车堪堪停在城门口。

  车厢里,两人分坐一榻。

  姬玉落看着盛兰心,道:“荔县不远,却也不近,日夜兼程也需五六日,沈小姐多保重,我将那些侍女留给你,有什么紧要差事,吩咐她们去就好。”

  盛兰心从车窗外觑了一眼,车旁站了几个侍女,身板挺拔,面容精神,一看就不是寻常侍女,而是身手奇佳的武婢。

  她面露感激道:“玉落小姐,多谢你。如今有你在霍显身边,我也安心了,但我有一事,还想拜托你。”

  姬玉落提了提眉,“你说。”

  盛兰心道:“西院里的妾室,大多都是命途多舛的可怜人,她们是被原本的主家送来的,也并非真的自愿,其中也有当初赵庸送来的宫女,但这几年也没掀起什么波浪,若是可以,还请给她们一条生路。”

  姬玉落道:“可以——”

  她点着头,话音却忽然顿住,神色也忽然僵在脸上。

  是了,盛兰心和叶琳琅都是赵庸送给霍显的女人,如若赵庸给霍显下的毒当真令他不能行男欢女爱之事,他何必要把女子送来当细作?

  另外,霍显在外行事浪荡,若那蛊毒真有这作用,赵庸心知肚明,他何苦装出这模样?

  盛兰心道:“玉落小姐,可是哪里不妥?”

  姬玉落回过神,看了看她,倏然问:“这些年霍显为何没有娶妻?他早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

  盛兰心惊讶于姬玉落这么问,但也说不上十分惊讶,她思忖过后,缓缓道:“他命悬刀尖,身不由己,何故去耽误无辜女子?去年娶了姬家长女,也是因为姬崇望三番两次强出头,成了赵庸的眼中钉,如果不能缓和关系,许太傅的下场,便是姬崇望的来日,国子监那群学生心性不定,很容易出事,他才行此下策,只是可怜了你姐——可怜了姬玉瑶。”

  后面那一大串话,姬玉落都没往心里去,独独将注意力放在耽误二字上。

  她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脑海浮现地却是霍显在她耳畔喘息隐忍的模样,他皱着眉头,青筋暴起,有时会咬牙在她耳畔骂她混蛋。

  姬玉落这时才恍然大悟,她是真混蛋。

  与盛兰心辞别,目送马车出了城,姬玉落冷冰冰道:“叫人看紧点,京中的消息,不准往她耳朵里传。”

  朝露点头应下,面露疑惑,却不曾多问。

  她道:“小姐,回府么?”

  朝露有些饿了,出门前碧梧做了枣泥糕,兴许都凉了。

  姬玉落上了马车,“去茶坊。”

  朝露藏起失望的情绪,只得应下。

  黄昏的流云涌动,窗边一片橙光,时明时暗。

  姬玉落就坐在对窗的矮几旁,几案上叠了一摞密信,她拆了两封,对着什么都没有的信封瞧了许久。

  侍女从窗缝里看,狐疑道:“一炷香的时间,小姐这是在发呆么?今日不回府啦?”

  朝露捧着糕饼,甚是嫌弃,嘟囔道:“太难吃了,太难吃了。”

  侍女扭头,不解道:“你说什么?”

  姬玉落听着外头窸窸窣窣的说话声,稍稍撇了下头,窗外的人立马噤了声。

  她把信摊开摆在眼前,却没有逐字逐句去读。

  她下意识歪了歪头,去看窗棂上斜落的夕阳,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心口被霍显扒开了。

  捂热了。

  也捂化了。

  这人真讨厌。

  “小姐。”侍女的声音忽然响起,道:“傲枝来请。”

  -

  姬玉落到时,谢宿白已摆好茶具。

  茶已煮沸,香气四溢。

  她一上坐,就看到谢宿白衣袍的灰,不由道:“你出去了?”

  谢宿白“嗯”了声,说:“去给国子监的学生讲学,今天第一日。”

  国子监的学子年少,都曾听过怀瑾太子的名声,心中无不暗自倾慕,谢宿白深得其父真传,学识渊博不是假的,随便讲讲,收效甚显。

  甚至还带回了几篇要他过目的文章。

  姬玉落点了点头,谢宿白已经开始在人前露脸了,这是迟早的事。

  她道:“主上找我来,有什么吩咐?”

  谢宿白握盏抿了口茶,傲枝就将一块令牌递了过来,这是催雪楼的行军令。

  催雪楼常年养着一支军队,说是军队,其实最初只是一支收编山匪的护卫队,而后才慢慢招兵买马,如今有了近两万人马的规模。

  这支兵平日里没有什么用处,全然是吃白食的,姬玉落两年前盘算账册时,甚至想将他们就地解散,被谢宿白给拦了。

  那时她不知缘由,如今却明白,谢宿白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谢宿白道:“汝宁府出事了,不久后京中就会收到萧骋造反的消息,我要你领兵绕路南下,去收拾叛军留下的烂摊子,钱和兵都留给你。”

  他顿了下,说:“翌日出发,记住,不要追得太紧,不要正面撞上。”

  姬玉落反应过来,他是要她绕到萧骋屁股后面,抚慰民心,追打叛军。

  做的是催雪楼一向擅长之事,造势!

  从前是给催雪楼造势,如今不同了,如今催雪楼的旗号上,是长孙连钰的名字。

  可这行军令,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从前姬玉落只掌管一方分舵,加上她受谢宿白庇护,常常不能服众,这军中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尤其是几个山匪头子和江湖能人,那些人,只服谢宿白。

  谢宿白将行军令交到她手上,也有提早交接的意思。

  倘若姬玉落此时多犹豫一息,谢宿白都不会把这令牌交到她手里。

  姬玉落心知肚明,这是场历练,她几乎不敢犹豫,扣下行军令,起身道:“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会办好。”

  行至门外,谢宿白倏地叫住她,“落儿。”

  姬玉落回头,“怎么了?”

  谢宿白紧紧盯着她,那只垂在膝头的手都要抠烂了,他喉间像被堵住了似的,憋了半响方说:“没什么,路上小心。”

  姬玉落走了。

  门帘轻晃,玉珠垂落撞击,发出哒哒的声响。

  谢宿白垂着头,捏住茶盏,声音很轻地说:“我适才,竟又后悔了,她带走行军令,做了催雪楼的主人,往后……”

  他微微侧头,说:“傲枝,她往后再也不会留在我身边了。”

  他脸上流露出一种近乎纯真的痛色,像是幼时被母妃没收了挚爱之物时的不知所措,那不加掩饰的失落和迷惘,终于有了少年人的样子。

  傲枝好难过,她的殿下,这辈子生来就有很多,可他想留下的,却都没能留下。

第97章

  霍府主院, 檐下挂着的鸟笼哐哐作响,那红毛鸟这些日子被朝露欺负出毛病来,在鸟笼里蹦跶了一日, 不停煽动着翅膀, 时不时便掉两根鸟毛下来。

  铺满晚霞的檐下石阶上, 霍府正削着根竹子, 用手掌丈量了长度,差不多了, 又拿坡棱刨将竹子打磨平滑,吹了吹, 落下一阵木屑。

  他伸手, “南月,刻刀。”

  南月把刀递过去,眼瞅角落里那堆废品,心中不由感慨。

  原本风光无限的锦衣卫, 如今可好, 一个靠山下狱了,一个靠山驾崩了,墙倒众人推, 案子全让刑部和大理寺给揽了,这次捉拿赵党的事儿, 是半点也不肯让锦衣卫染指。

  从前见着他点头哈腰的小官,现在都是仰着脑袋走过来, 眼里笑眯眯的,全他娘是嘲讽。

  南月还没有受过这种气, 他忍不住低声骂了句, “狗杂碎……”

  霍显慢悠悠地看他一眼。

  南月咳嗽了声, 不敢说话,干脆蹲下来,好奇道:“主子,这是在做什么?”

  霍显不说话,只在竹节一头精细地雕着什么,他显然不适合做这种慢工,不小心就会在平滑的竹木表面划出一道痕,随后他眉梢一压,便开始生气。

  南月摸了摸鼻子,也不问了。

  霍显削着竹尖,说:“安排得如何了?”

  南月神色微凝,口吻都正经了几分,道:“北镇抚司的人手都归整完毕,前几日就动身了。”

  他停了下,又道:“主子要他们退敌守城?”

  锦衣卫也是兵,但常年办着缉拿侦查的活,又冠着阉党鹰犬的称号,几乎让人忘了,锦衣卫不仅是兵,还是层层选拔上来的强兵。

  这些年在霍显手里,他们甚至不比皇城的守备军差,固然锦衣卫里有臭鱼烂虾、偷奸耍滑之人,但也都趁着这次刑部清算,一并交代进了大牢。

  剩下的人,就是可用之人。

  霍显停了手中的动作,说:“他们若还想在京都活,这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南月抿紧唇,沉吟片刻,坚定地点头“嗯”了声。

  刘嬷嬷已经在饭堂摆好碗筷了,霍显听到动静,抬头往朱红小门看了眼,“怎么还没回来,让人去看看。”

  南月应了声,到旁吩咐了暗卫。

  刘嬷嬷正巧走来,她拽住南月,窃窃私语道:“主子和夫人又和好了?”

  “啊。”南月摸了摸脑袋,胡乱嗯嗯两声,“算是吧。”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没有谁还会盯着霍家后宅这点小事不放,也没必要再演这累人的把戏了。

  刘嬷嬷脸上一喜,重重拍了拍南月的手臂,“我就说,夫妻夫妻么,哪有不磕磕碰碰的,都是小事。”

  小事,是谁那两日愁眉苦脸,担心主子又跟从前似的,鬼混在姨娘的院子,三五个月不见人影,愁得眉头都深了几分。

  南月揉着手臂,扯出个假笑。

  姬玉落步入院中,就看到两人低头说着小话,她目光转了转,才看向坐在石阶上的霍显。

  她盯着他脚边那堆木屑走过去,好奇道:“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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