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拾陆
林繁这才问许道士:“国师把你领回去,你就在那儿吃酒歇觉,酩酊大醉?”
许道士白着脸,没有否认。
“你这细作,做得可真有意思。”林繁哼笑。
许道士依旧没有辩驳。
上一回就被打成“奸细”了,一回生两回熟。
“同是西凉奸细的马贵,你知道吧?”林繁继续问,“他说你靠着国师庇护脱身,却把他供出来。”
许道士这时道:“贫道没有供出他。”
他连马贵是谁都不知道!
不过,既然是配合赤衣卫,他当然只能说一半,藏一半。
当然,赤衣卫的重心并不在马贵身上,而在邓国师。
邓国师让他出手试探秦家那丫头,那么,今时今日,别人以他为切入口,顺藤摸邓国师,也在情理之中。
脑海里闪现过各种血偶的模样,许道士默念着“死道友,也死贫道,但贫道需得死得痛快”,以一个奸细的身份,把邓国师卖了个精光。
“听说大周有一位道士很得皇帝宠信,便由贫道来接近他。”
“贫道取得了国师的信任,借此知晓了许多宫中事情,再送回西凉。”
“上次对永宁侯府动手,是贫道与国师一拍即合,国师想探一探秦家那修道的小丫头的底。小丫头厉不厉害,贫道不知道,贫道自己是只三脚猫,被国师那靠不住的定身符给坑了,才会露馅。早知道国师根本没有几分道行,贫道绝对不会冒险行事,暴露身份。”
“国师知不知道贫道是奸细?这贫道怎么晓得,你们得去问国师,看他是装傻装不知,还是眼瞎没看穿。”
“贫道不是什么好东西,邓国师难道是好的?你们对贫道吹鼻子瞪眼做什么?宠信邓国师的,是你们的皇帝!”
“国师与皇帝身边那太监狼狈为奸,他还在炼丹,贫道不知道他炼了什么,但他那点能耐,也炼不出什么好东西!”
为了让血偶的恐惧从脑海里消失,许道士拼劲了全力,越说越快。
右都御使气得要打他,被林繁拦住了,只能忿忿作罢。
林繁让冯靖把邓国师带下去,与几位大人商议了一番。
“弹劾邓国师,”右都御使道,“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我看难,”甘侍郎说,“奸细的口供,能信多少,也不好说,邓国师借此为由……”
林繁笑道:“不管有没有效果,如实报上去。”
“也对。”
林繁理了折子,送到御书房。
这两天,皇上一直憋得慌,见了这么一份供词,郁结在心口的火气又蹭蹭往上窜。
“念之,”皇上问,“你怎么看?”
“臣抓奸细,奸细、尤其是马贵那边送去西凉的消息,对我们影响极大,各处储粮、布兵都要调度,”林繁道,“至于国师,臣不知道他炼什么丹,也不知道许道士是不是信口雌黄,奸细一个,说什么假话都不奇怪。”
皇上睨了林繁一眼,而后,示意他退下。
林繁并不多言,离开御书房。
事实上,丹药之事,他已经听说了,他也知道皇上为此骂了邓国师。
只是,这一番布局,从一开始,他和永宁侯的重心就不在宫里。
从引导黄太师抛出一枚弃子,步步推进至边关,让他们能够走出“困在京中,手下无兵”的困局,才是他们的目标。
邓国师如何,顺妃如何,只是顺带着,而非首要目标。
诚然,成年人都是贪心的,这也要,那也要,恨不能一波赚个盆满钵满。
可现实状况,最见不得贪心之人。
他们必须抓大、放小。
不过,林繁眼中需得先放下的小事,此时此刻,占据了皇上的心神。
傍晚时,皇上疲惫地从奏章中抬起头来,慈宁宫的人就在外头候着了。
皇太后有请。
晚膳,干脆摆在了慈宁宫。
皇上一进去,就见太后的神色不太对。
“一个细作,能在手下好吃好喝,”皇太后问,“邓国师当真毫不知情吗?”
皇上一愣。
“炼丹药给后宫嫔妃,他这是在害人!”皇太后又道,“哀家就这么说吧,顺妃当年怀启儿并不困难,为何那之后明明盛宠多年却不再有孕,是不是那丹药,对女子生育有碍?
从年纪上算,启儿往下,皇上早夭了两个女儿,只宛平还康健些,再之后,逞儿比启儿小了这么多,也就近三五年,才渐渐有嫔妃怀孕。
是不是顺妃常年用药,影响到了皇上?”
皇上沉下了脸。
子嗣不顺,他自己知道,怪不着丹药。
毕竟,谁能比赵源身体差?
皇后生赵源时,宫里都没有邓国师这号人。
至于早夭,亦是养孩子常有的,若要责怪,按理是该怪他这个当爹的。
母后作为他的母亲,下意识为他开脱,怪到别人头上,人之常情。
皇上扫了一眼左右,他生气的是,谁把细作、丹药之事,传到了太后耳朵里!
“皇上不用管哀家如何知道,”皇太后看穿了他的心思,“哀家只问皇上,如何处置!”
皇上问:“母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个妖道,必须要处置!”皇太后沉声道。
第150章 回答
慈宁宫中的气氛,随着这么几句母子争执,呈现出了剑拔弩张。
近前伺候的宫女嬷嬷,早就都退出去了。
只余母子两人,面对此刻的问题。
皇上坐在罗汉床上,下意识地,抬起手,扯了扯领口。
皇太后的要求,让他有一股窒息般的感觉,很不舒服。
没有回应皇太后的话,皇上紧抿着唇角,眼前的母后,让他觉得陌生。
在他的眼中,母后说话做事,极其温和与舒缓。
皇太后最喜欢说的话,是“循序渐进”。
可这不意味着皇太后脾气软。
她行事其实很有力,以她的方式,柔中带刚。
以柔开路,便不会让人觉得,她非常强势。
哪怕作为儿子,皇太后亦在一些事情上让皇上这样、那样,但皇上以前很少觉得,皇太后在“逼迫”他。
今日,却不同了。
没有任何柔缓手段,也没有丝毫的粉饰与遮掩,她直指红心。
皇上定定看着皇太后。
即便是上一次,为了给颜述与辅国公府求情,他们母子不欢而散时,皇太后的言语用词,都没有这么急切。
是的。
皇上在皇太后的言辞里,感受到的是“急切”。
半分不肯拖沓,没有一点周旋,就要一板子直接打死。
“母后,”既然皇太后急,皇上反倒是不急了,他斟酌了下用词,“您这么心急火燎的,不像您了。”
皇太后拉长了脸。
她当然知道不像她自己了。
一辈子修炼、磨砺出来的沉稳、隐忍,她全顾不上了。
因为,能抓到邓国师的大错处,实在太不容易了。
邓国师这个妖道,把她的皇儿哄住了,此人心思狡诈,离间他们母子,让皇上不再听从她的话。
不止是母子疏远,连徐太傅都拿妖道无可奈何,被皇上气得宁愿自封家门,都不肯再入朝堂。
诚然,徐太傅年纪大了,有时是比较固执。
可他对皇上,对大周的忠心,天地可鉴。
他也是一位治世能臣。
先帝定下来的辅政大臣们,各个都有真本事,当年年轻的皇上能坐稳皇位、让大周蒸蒸日上,他们功不可没。
若徐太傅不再辅佐皇上,是皇上的损失、大周的损失。
更何况,一位忠义能臣,在如此高龄、人生的末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朝堂,往后史书上,要如何评说?
只有灭了那邓国师,她以此为诚意,去求一求徐太傅,请他再出山……
偏偏,能把妖道打入地狱的机会太少了。
好不容易,眼前就有那么一个。
皇太后固然想走得稳妥些,一步步推进,最好再让邓国师跌两个大跟头。
朝中不满妖道的人还有许多,只要布置得当,定然有人愿意与慈宁宫合作,配合起来。
可那样,太久了,也太慢了。
她等得起,高龄的徐太傅等得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