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拾陆
眼神之中,很是疑惑,很是不解。
从衣着打扮看,就是个普通村姑,再仔细端详,又能看出来,这妮子练过武。
不说武学高下,但身姿体魄上,练过的和没练过的,区别还是不小的。
而且,白白净净,五官很不错。
这让李芥越发不懂了。
就秦胤那么个五大三粗的样,能生出这么标致、窈窕的孙女?
上辈子积了多少德!
“如果真如你所言,”李芥重新看向林繁,语气里满满都是讽刺,“那就是你们周人的皇帝傻了。”
林繁轻笑。
李芥把林繁的反应看在眼里。
如果林繁尊敬皇帝,他一定会不满、不忿,哪怕掩饰得很好,多多少少,会从神色里露出些不认同来。
可李芥没有发现一丝一毫那样的情绪。
反倒是,那声轻笑里,透出了几分认同。
莫非,现在的年轻人,能把情绪藏得这么滴水不漏?
那还真是后生可畏。
“我来这里,目的很简单,”林繁双手抱拳,道,“想向李将军讨教如何攻克西州城。”
李芥抬起眉头,道:“这个目的,倒是比你的故事真上许多。”
只是,确实太急了。
就算是编造故事、弄虚作假,但今儿这一个个的,尤其是冯仲与晋彷,那股急迫与焦虑太明显了。
周人刚攻下鸣沙关,按说需得调整一番。
西州是硬骨头,谁还能指望着三五天就敲开城门?
周人皇帝也不至于那么天真,连十天半个月都不给。
现在急的,该是西凉,绝不是周人。
“西州易守难攻,可惜我没有多少时间,”间,”林繁道,“除非速胜,否则我这辈子都别想打下西州了。”
李芥问:“你想用西州城重新换取皇帝的信任?”
一听这话,林繁笑了起来。
他转头看秦鸾,秦鸾亦眼睛弯弯。
“那是安北侯、冯将军他们的想法,想借着西州城,让我祖父与定国公洗刷反贼罪名,”秦鸾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可是,信任没了就是没了。”
李芥的眸子倏地一紧。
林繁脸上的笑容散了,只余下坚定:“信任已失,并非是皇上不信我们,而是我们再不信他。
以西州为据,举兵东进,反贼就做些反贼该做的事儿。
李将军以为呢?”
李芥一瞬不瞬地看着林繁。
他以为什么?
他只知道,太他娘的刺激了。
这年头的后生,脾气真这么大了?
不对。
秦胤也是老头子了,怎么还跟年轻人一样?
不过,周人内乱,这对他们大凉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周人打得越凶,内耗越大,大凉就能连下城池关隘。
到时候,不止鸣沙关能夺回来,从玉沙口打进飞门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若战事顺利,甚至能顺着飞门关一路东进,吃下大片平原。
他们大凉……
他们……
他们做不到了啊。
他被擒获,苏置也被擒,就算有朝一日被救回去,朝廷还会给兵马粮草,让他们进攻吗?
那些蛀虫、猪脑袋,只会隔岸观火。
看热闹都怕烧着毛,又怎么还会趁火打劫?
他一心为大凉,大凉心中何曾有他?
悲怆之情从心底深处涌了上来,如一道泉口冲天起,哪怕回落了,泉水还是继续往外蔓延。
信任已失……
林繁说得对啊。
信任已失。
他已经不相信朝廷里那些狡诈的官员,以及那个被奸人牵着鼻子走的皇上了。
失望、太过失望。
林繁与秦胤失望之后,选择反抗,另辟蹊径。
那他呢?
林繁敏锐,把李芥情绪上的波动都看在眼中。
知道李芥已经动摇,林繁继续添了一把火:“李将军,士为知己者死,你如果死在这里,你甘心吗?”
李芥咬住了牙关。
他从不畏死。
男儿征战,马革裹尸又何妨?
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李芥回想起那日的玉沙口。
就是此人,率领着骑兵突袭,彻底搅乱了他们的布局,动摇了人心,士气大落。
李芥看到冲阵时就知道,大势已去。
他可以积极应敌,鼓舞兵士,但他改变不了战果。
即便如此,他也想战到最后一刻。
与敌人拼搏而亡,是他的归宿,哪怕兵败丢人,可他不是懦夫,他对得起自己。
只是,他活了下来。
活着就活着吧。
两军迟早会交换,他们的人头都是明码标价,大凉会把他们赎回去。
他向皇上请罪,等待东山再起之时,将功赎过。
可是,他等到的是苏置兵败。
被他们自己人折腾出来的一场大败。
甘心?
怎么可能甘心?
第308章 嚎啕大哭
滚滚热泪从李芥的眼眶中涌出。
悲愤之情,心中满溢,再也忍耐不住,李芥放声嚎哭。
从大笑到大哭,全是因为不甘心。
他为之奋战的大凉为何会变成那副样子?
他誓死效忠的皇帝,又为何会对奸人言听计从?
他留下了这条命,可是,已经战死的石魏大帅、以及那么多将士们,他们在地底下,看到这样的大凉,他们甘心吗?死得瞑目吗?
他恨啊!
太恨了!
这种恨,与对敌将的恨,全然不同。
反倒是,李芥能明白秦胤和林繁的想法了。
一位是从周人建朝前就追随着拼杀了几十年的老将,一位是三代忠烈,祖父、父亲皆死在出征路上而留下来的独苗苗,他们的反抗,足以彰显他们的失望。
连这样的忠勇之人都能打成反贼,周人朝堂的混乱,可见一斑。
与大凉,五十步与一百步,谁也别笑谁了。
李芥重重地抹了一把脸,他从地上站起来,脚上的镣铐随着他的脚步咚咚作响。
他走到林繁面前,双手握住牢门的铁杆。
他深深看着林繁,许久问道:“挥师向东?你能做到吗?”
“能,”林繁一字一字答道,“也必须做。”
“你不怕你们周人的皇帝,拿你那寡母当人质?”李芥问。
“怕,”林繁答道,“但据我所知,母亲在姑母的帮助下,已经离开了京城,我并不知道她的去向,但我知道,她在等我回去接她。”
李芥又问:“你又如何知道,下一个坐在龙椅上的,是个好皇帝呢?”
“谁能知道呢?”林繁藏了一手,只道,“但我和李将军都知道,现在我们的皇帝、你们的皇帝,都走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