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月无灯
罗家姊妹的脸色顿时难看,脸皮子跟进了染坊似的往赤橙黄绿变。罗琦素揪着手帕,若不是罗琦悠拽着,差些就按捺不住火气。
两人好不委屈,“阿桃姐姐怕是误会,原本我姊妹二人也是好心来劝慰......”
原本她二人的来意是想借这两日听到的一些‘郁桃为何突然从京都返回的风声’出言嘲讽。
到底罗琦素到底咽不下嘴巴亏,从罗琦悠手中撤回袖子,呛口道:“姐姐何必跟她说这些,有些人天生福薄,眼巴巴跑去京城寻不着如意人,偏生好意思回来。”
这话说得戳人心肺,可见郁桃在平阳城那些平头正脸的氏族夫人嘴里都被嚼成了什么样,京城的一圈溜达散心如何就成了她眼巴巴去京城寻不着如意人?更何况郁桃家便在平阳城,又如何回不得了?
张锦菱已经挺不顺耳很久,正要拍案而起,将这二人轰出去。
郁桃却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颇为娇弱的捧心道:“她们都说我生的太过美貌,惑人心智,便是闫韩世子那般心志坚定的人,尚且......”
她说着又是一口长长的叹息,哀哀的望向罗氏姊妹,“这样的痛楚,想来你们永远不会明白,我又是何等无辜。”
张锦菱:“......”
罗氏姊妹:“,,,,,,”
一时三人无言,面面相觑。
只有郁桃顺走了丫鬟手里的帕子,去擦眼角稀稀拉拉的两点泪。
第四十九章
到底还是罗家姊妹自讨无趣。罗琦素暗暗扯了下罗琦悠的袖子, 小声埋怨:“说了不要来惹她,哪一回我们赢了?”
罗琦悠最恨罗琦素马后炮这一套,当下脸色黑了三尺, “你偏要计较此事,当时我提起的时候是谁眼巴巴的跟来?本来就是一家生的, 你那心肝剖开是什么色儿我能不知道?”
话说的忒毒, 张锦菱都听不下去, 喊丫鬟请人出去,不要还在别人地盘上立着, 就连自己家脸面都不顾的撕扯起来。
谁知罗家姊妹立刻调转了矛头,两人齐齐瞪着张锦菱, 阴阳怪气道:“如何这环月楼成了张家姐姐的地盘, 我们罗家连在廊上站一站的面子都没有?”
“你们站你们站, 请随意。”张锦菱算是明白这两位现在就是炸毛的刺猬, 碰着谁都一通乱扎,索性招来楼里的伙计, 给她们换个座儿。
没想到的是,不过片刻的清净, 罗家姊妹厚着脸皮又来了,两人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 脚下的步子扭扭捏捏, 含羞带笑的问:“我们姐妹俩的座儿叫旁人给占了, 若是方便能否在阿桃姐姐这里搭个座儿?”
张锦菱纳罕的很,竟然有人脸皮厚到如此地步,忍不住问:“谁敢占住你们姐妹二人的雅座, 还要和我们来挤到一处?”
也不知罗家姊妹是真听不明白, 还是装作不懂, 罗琦素掩着嘴娇羞一笑,“哪是什么占住,索性我们姐妹在哪都是听曲儿,”
还是罗琦悠一脸骄矜的看了眼郁桃,慢悠悠坐下,喝了口茶才道:“闫韩世子今日来了环月楼,你们不知道?”
郁桃手中的茶盏颤了颤,一滴水落在桌上。
张锦菱看了眼她,追问道:“我们不知道,你又如何知道?”
罗琦悠扬着下巴,好不得意,“刚才闫韩世子身边的护卫与我们讲过话,请咱们将那处雅间相让,毕竟是闫韩世子出言相请,我们怎么拒绝的了?所以我们姐妹二人才到了这里。”
张锦菱恍然大悟,撩开珠帘看向外头,果不然罗家姊妹原先那间不知何时已经易主,护卫镇守在外,看着阵势颇大。
觥筹交错间,连楼下的弹琴唱曲儿的人都换了环月楼的招牌‘叠色’。
台上正唱:“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咿咿呀呀的细嗓,原本应当是最有情致的时候,七宿却是小心翼翼缩在门外,用袖子一把把擦拭额头的汗水,而护卫更是严阵以待,丝毫不敢有所松懈。
前两日不过是有人宴上吃醉酒自作聪明,借着和平阳城韩家沾了些亲故,便妄图和闫韩家扯上关系,在主子面前连话都没说完,就被护卫拖出去直接送到了衙门里,让衙门好生思量着公禀持正这四个字。
事情不大,却惊着了三处,知府大人连夜拜会韩世子,平阳城韩家连夜领着韩伟往韩世子门前谢罪,被送去衙门里的家里人连声儿都不敢出。
知府大人前脚刚从世子门前出来,就看见韩家人被阻拦在外,竟然连门都入不得。
而他虽被迎入门内,却也只是干站了半日,这么干站之下,汗水把官袍浸的透湿,事情该如何办,自然明了。
当下看见韩家人,也不敢多说,只是远远地冲对方摇了摇头,便登上马车离去。
过几日,听见一桩更古怪的消息,竟是那韩伟不知为何被韩家送去了西南边角,马车还未出平阳,就被官府拦下,府役一张状纸细数他不下三桩罪名,收受贿赂,豢养女妓,就连那一身功名半数也掺了假。
事情转圜,不过朝夕之间,当初谁又料得到闫韩家会对小小的平阳城韩家出手呢?
众说纷纭里,七宿小小的捞了把额上的汗,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
自从上一次分别,郁桃非常渴望能得到一次机会,将这件事情说明白,但是非常清楚这是一种说明白会打韩世子脸,不说明白自己又憋屈的情况。
就像此时她站在护卫围绕的雅间的不远处,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她不明白自己的想法,脚下难行,而心中又有一个声音不断地,想要见到他,哪怕是随便找个理由也想能够再见一见他。
张锦菱对那日发生的事情还后怕着,扯住她的袖子道:“要不,还是算了?”
郁桃咬咬唇,握拳:“不行。”
她知道这很有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虽然这十几日同自己说过无数次,但不试一试,终究放不下。
她们说话之际,台上的琵琶换做古琴,曲子清雅。
雅间的门开了半扇,正好能看见里头的光景。不多不少三五人,泰半穿着正统的官服,而看似一身便衣的韩祎却被围拥其上,知府大人俯身正和他低声说着什么。
起先门关着,七宿顶着快分家的半颗脑袋,斟茶时冒死进去小声说了句‘外头有个姑娘像是郁桃小姐’,可韩祎却似问若未闻,朝几位大人举了举杯,一饮而尽。
两个姑娘在外头多打眼?
七宿着急得很,世子这几日阴晴不定的模样是为何,知情人心知肚明,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么一想,他出来时,索性将门大敞着。
可姑娘站在廊庑上望穿了眼,也不见他家主子将眼神往外挪一挪。这事情的始末七宿也算是个知情人,若说一句公道话,人家郁姑娘虽做得冒失,但毕竟人家是姑娘,又怎么真的能同姑娘家置气呢?
何况世子这半月余,连身子都不管不顾,一心扑在朝廷事务上。
七宿在心里叹了口气,心知也只有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才知道饱中折磨。
他立在门口,撞起胆子咳了两声,见不管用,接着又咳了两声。
只是第三声还未咳出来,便听见世子淡声道:“嗓子有疾,就自请回京调养。”
知府大人先是诧异的望了七宿一眼,转头立马逢迎道:“世子这般体恤下人,下官望之有愧。”
七宿立马又是一声冷汗,恨不得当场力能举车以此来证自己身体康健。
好在世子并不多言,淡淡的一瞥,七宿赶紧将门闭紧了,战战兢兢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诶诶?怎么门又关上了?”张锦菱奇怪道。
郁桃知道朝廷事务要紧,也不敢随意叨扰,两人踟蹰不前。
直到七宿往这边看了眼,慢慢的走了过来。
“两位姑娘。”
不等郁桃开口,他继续道:“回去罢。”
郁桃愣了一下,那一刹那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待目光与七宿对上,看见他眼中的不忍,一根弦在脑中彻底的断裂。
后面七宿说着什么‘此处人多眼杂’之类的话,她一概未听进耳中,任由丫鬟搀扶着下楼,出门一股子闷热的风迎面,终于被吹醒。
她知道,此遭一过,她与韩祎算是彻彻底底没了干系,从前都是她胡搅蛮缠闹得笑话,也怨不得别人。
这两天寄住在张家,郑氏在府上却没有少操心,一面儿知道郁桃心里不爽快,又担心姑娘家到处玩没个分寸。
钱妈妈来禀时,说姑娘回府,这会儿正在往清风轩的路上,郑氏高兴了好一会儿,让丫鬟去小厨房取新做的点心,还有白日里绣楼刚送的料子,阿桃从前就想要的红宝石头面。
那时候觉着红宝石太过贵重,小女孩儿压不住,如今看确实刚刚合适,她家阿桃生的貌美,有什么压不住的?总不能留着七老八十了才拿出来穿戴?
但她一腔热情,着实让郁桃忐忑不已。
郁桃两手拿着点心,在圆凳上有些坐不住,几番小心翼翼的开口:“您今日可曾见过什么人?”
郑氏面带着慈爱的笑容:“绣纺的娘子来过,给你做了身夏季的衣裳。”
郁桃又问:“那可是听到了什么旁人的消息?”
郑氏摇头:“不曾啊。”
郁桃尚且松了口气,“那就好。”差点以为她对闫韩世子做得那起子糊涂事被阿娘知道了。
不过如今娘俩对坐在灯下,郁桃才发现郑氏清瘦了不少,不管如何费力保养,但有些痕迹却始终无法消除。
待她回到院里,觉着与韩祎的事情应当做一个告别了,既然嫁人是她郁桃人生中的必经之路,那么她不如早早收整好自己的心思,为将来好好筹谋。
第五十章
第二日一清早, 郁桃便让钱妈妈将自己的意思转述给郑氏听。
郑氏一口粥差点呛住,“钱妈妈你慢些讲,这丫头都交代了些什么?”
钱妈妈堆了满脸笑, 打发几个小丫鬟出去,才说道:“您看儿孙自有儿孙福, 这不福气就来了?依我老婆子看, 大小姐这般懂事的姑娘家, 哪会不心疼您,也就缺些阅历, 如今京城这一趟回来,刚才跟老奴说呢, 请夫人好好帮忙相看相看, 这平阳周边地界上哪家哥儿合适, 她自会听从夫人安排。”
郑氏忍不住‘唷’了声, 不信这样体贴的话能从她姑娘嘴里出来,忍不住前后琢磨了一道, “要我说,这丫头能这么听话还是段岐生这一道磋磨的好, 平日里磕着碰着有我当娘的疼着护着,如果真的疼到心坎上, 知道为人不易, 才懂得收了那副直来直往的性子, 做事迂回些。”
“正是哩!”钱妈妈从拔步床里头翻出一只小匣子,捧到红木桌跟前打开。
“您这匣子关的也久了,如今刚好到拿出来的时候, 待会儿老婆子就去请大小姐过来, 和您一块好生看看这册子。”
郑氏得意的点点头, “要不说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好我提前都给她留意着,别家夫人太太手里的东西准没我齐全。”
两人说着话,郑氏用完早膳,着了丫鬟过来梳妆,钱妈妈自领着人去请大小姐。
清风轩真是许久不见这样好的气氛,郑氏亲自去小厨房盯着做了好几样郁桃爱吃的点心。
郑氏领着丫鬟提着满匣子点心从小厨房回来的时候,郁桃正坐在临窗的榻几上,用剪子修剪瓶子里几支新鲜的莲花。
“打哪儿摘得?这莲蓬还在呢。”郑氏接过丫鬟奉来的干净帕子擦了擦手,一面去点莲蓬里的莲子。
郁桃隔开母亲的手,“阿菱早晨使人送来的,莲子还嫩没法儿吃。”
郑氏还挺喜欢张府池子里的荷花,颜色比别处都别致,鹅黄娇粉,风一吹跟小姑娘的裙子一样。
“有时间我去请张家夫人借她府上的花匠来咱们这池子看看,能不能也养上一池子荷花。”
郁桃倒是觉得并不好,嘟囔着说:“荷花也就开一季,秋冬里满池塘枯枝败叶,瞧着就煞风景。”
郑氏笑她小孩子心思,“你说什么花能开四季,还不是兜兜转转轮着来,跟人一样,再好的颜色也不过年轻时候。”
“省得省得。”
郁桃挑了点心往嘴里喂,伸手去拿郑氏面前的册子。
一早进门她就瞧见了母亲的宝贝册子,这东西她可眼熟得很,祖母早先伸手点了段岐生,不就是这一副册子?
郑氏并不拦她,反而伸手翻开,瞧了郁桃一眼正色道:“你也是大姑娘家,行过笄礼,及过笄,有些东西在这册子上,看过就跟着点心一起咽进肚子里,不要还跟孩子一样到处说道。”
郁桃知道每家每户都有这么一本册子,有哥儿的人家早早收拢了各家姑娘的名录,有姑娘的人家早早打听清楚各家的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