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月无灯
但着实没想到会这般详尽。
光是画像不够,虽不至于具体到生辰八字,但约莫生于哪个时辰,又是哪个生肖,府中可有通房丫鬟,长相特征的画像,可有功名官职在身,又或是府上令尊令尊夫人的个性,都一一列在每一页。
郁桃每翻过一面,便忍不住咋舌。
“您这都是如何汇成一册的,怕不是一日两日能做成吧?”
郑氏扬起头微微一笑,一切尽在掌握中似的,“段家那后生出事后,为娘就拿了你祖母那本册子好生看过,想来要给咱们阿桃挑个如意郎君,光靠你爹和媒婆那张嘴肯定不能够,干脆列出上头的人,使了丫鬟和管事到处打听,详详尽尽的全部罗列出来。”
她翻开夹了书签的几页,点给郁桃看,“旁的那些,要么人品欠缺,要么无作为,或者身份地位实在太高,咱们郁家不求攀附富贵,只想你体体面面的嫁个知心人。”
“荣阳郡苏家苏大学士第二子苏柯进,是个极其踏实的读书人,如今在翰林供职,平日里朝中往返,贵在人品,风评也极好,只是人稍迂腐些,但苏家人模样都生的不错。”
郁桃探头一看,阿娘还极为贴心的着人摹来这苏二公子的画像,生得一副温润翩翩的模样,和苏柯迁眉眼有两分相似。
“京都宣成侯府次子蒲于瑞,倒是个文武双全之人,太子身边的通直郎,宣成侯府与你一个姑母算得上是远亲,咱们虽说是有些高攀,但次子不袭爵,也算般配,何况这后生上进,生的模样周正,为娘很是喜欢。”
郁桃挺怵京中的公子哥,但能选作太子通直郎伴读,想来定是人品本事过硬,她便多留意了几眼。
姑娘家不害臊,看的可认真,郑氏朝钱妈妈打了个眼色,捂着帕子偷笑,“你要是觉得不错,这两日宣成侯夫人正在平阳城,阿娘和她从前闺中很是有些交情,招呼声便做个宴,两边相看相看?”
郁桃点头应了,还不忘嘱咐阿娘,“您记得多喊些人,别让我杵着尴尬,远远瞧一眼就是了,不必撞上面。”
“阿娘自是知道。”郑氏还要往后翻,“你看看旁的那些?后头还有好几个,鄱阳罗家和尚书家的李公子,倒也是不错,就是稍远些,阿娘怕你嫁远回来不便。”
耳朵里听到有些熟悉的名字,郁桃好奇道:“可是尚书家李敬然公子?”
郑氏‘哟’了声,纳罕道:“你倒是还识得他?如何?可要阿娘替你作何安排?”
“那倒不必了。”
郁桃笑的尴尬,可不是熟人呢?从平阳城到京都这一路,这位可都在,把谁安排上,也不能安排这位。
郑氏哪知道她心里那些小九九,只以为姑娘家后知后觉晓得害羞了,合上册子时细想了想,“阿娘觉着苏家那位也极为不错,若是合适,也一并看看吧。”
郁桃记起苏柯迁,不忘问:“我听闻过苏家三公子,倒不知这苏家二公子和他可是一母所生?”
郑氏偏着脑袋回忆片刻,才道:“你说的是苏家嘴才顶好的那个?那才是声名在外,随了他的父亲能说会道,是户部苏尚书的大儿子,这苏尚书是荣阳郡苏太爷的第三个儿子,苏柯进的父亲苏大学士是苏太爷的第五儿子。苏家这一大家子,宅门都在崇阳郡占了半个山头,百年钟鸣鼎食的大家族啊。”
思及此,郑氏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喊钱妈妈拿帖子来,一面道:“虽说大族媳妇不好当,但苏家的儿孙早早各奔前程,多半分了宅子在京中,为娘替你安排,还是远远见一见这苏二,再做定论。”
郁桃扯了扯嘴角,一想苏家这么一大家子人,倒也不至于偏巧碰见苏柯迁熟悉的兄弟,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她吃着碟子中的零嘴,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和母亲敲定日子。
“倒不必特意去做衣裳,平日里你穿的那些就很好看。”
郑氏露出欣慰的神情,轻柔的抚摸过郁桃的头顶,“阿娘的小阿桃本就生的貌美,领出去哪家夫人太太不夸赞?只是世上之事,十有八九不如意,阿娘的万不能护你一辈子,却掏心掏肺想为你寻个良人,真真切切的敬你爱你。”
郁桃怎么不知道郑氏的苦心,乖巧的贴在她手心蹭了蹭。
郑氏忙完这边的事情,还有一遭更重要的。
郑家原先有一位嫁到瀚海府楼家二子的姑母,是郑家老太太年近三五才生下的,因此当时年岁最小,停留在家中时间最长,如今楼二子升迁任上,这位姑母前两日递来拜帖,说隔两天就来走动。
郑氏想着这不正巧,宣成侯府夫人和郑家姑母一块请来,刚好叙叙旧。
郑家姑母担着辈分在前,实则年岁和郑氏、宣成侯夫人相仿,从小还时常凑在一堆儿说话。
回忆到这里,郑氏心情更是不错,拽着郁桃的手道:“你时常和阿菱出去走动,阿娘也不是不准,现在你们没有成家,都还是姑娘家,活泼些也不要紧。”
郁桃得了话,眨着眼睛笑:“那等十五那天,我把阿菱一遍请过来?”
十五是定了请宣成侯夫人做客的日子,郑氏想了想也无妨,只是叮嘱一句,要请张家夫人点头应允才可。
等到十五,正好是夏中旬,一早天亮下过一瓢小雨,到了午间日头压着屋檐,热的闷气。
宣成侯府的马车赶着日头进门,后头跟着的就是郑家姑母。
绿柳从郁府院墙衔出半面枝来,马车帘子微微晃动,浮出后头半张笑脸,珠翠簪头,皮肤尤其白,眉心一点不大明显的红痣,显得人格外面善心慈。
这隔着许多年不见,郑氏还是一眼认出来,宣成侯夫人,从前常喊颜姐儿。
一行人下马车,郑氏拉着郁桃小声嘱咐,“前头是你颜姨,后头的你可得喊一声姑奶奶。”
郑家姑奶奶是个活泼性子,团圆的小脸,笑起来脸颊边上两个小窝,拉着郁桃的手不丢,朝郑氏打趣,“我说你这么些年也不来找我这个长辈,原来是家里养了这般漂亮的姑娘,出不了门。”
几个长辈瞧着,郁桃一一见过礼,郑氏才喊丫鬟婆子引人往堂中走。
影壁外头是一处月季花墙,时节里叶子茂密,花朵硕大。
宣成侯夫人细细瞧着郁桃,人生得比这满枝的花娇妍不说,一行一止间也很妥帖,明眼看性子不失活泼,但站在郑氏身旁又乖巧的很。
宣成侯夫人拨下手腕上一只水翠镯子给她戴上,“好孩子,颜姨还是你小时候才抱过你,这许多年不见,你都长成大姑娘了。”
郁桃看了母亲一眼,见郑氏点头方才屈膝谢过。
出了这一支镯子,后头还有一柄宝石扇子,郑家姑奶奶的见面礼则给了双面绣十二扇小插屏。
郑家姑奶奶和郁桃走在后面,宣成侯夫人拉住郑氏,笑着坦诚道:“你这姑娘,我是极为喜欢的。”
郑氏转头看了眼后头两人,凑过去小声问:“方才我就想问,你家那位小郎君呢?如何没带上一起来?”
宣成侯夫人拍拍郑氏的手,嗔怪道:“怎么孩子这般大,还是猴急的性子?瑞儿往平阳城来,身上带了要务,这两日还在述职,我打过招呼,等他衙门上的事情一完就过来。”
郑氏恍然大悟,兀自笑出声,“你瞧我为着两孩子,人都糊涂了。”
宣成侯夫人微微晃了晃手中的扇子,笑而未语。
三个长辈许久未见面说话,一时屋中都是笑谈,还不到吃饭的时候,丫鬟进来通报说张家姑娘到了,人正在影壁落车呢。
郑氏便让郁桃先和张家姑娘出去玩,等用膳时,再打发丫鬟去喊人。
郁桃笑着和三位长辈一一招呼过,才从屋里出来。
张锦菱打马车下来一路进府,有的没的听了一耳朵,见到郁桃忍不住问,“怎么,这个日子请我过来,陪你打发时间呐?天把我热的不轻。”
雀喜在屋中凉了冰,喊丫鬟使扇子扇风。
郁桃屋里最多的就是夏日里的糖水蜜饯儿,张锦菱剔了一眼,选出一样蜜饯儿往嘴里送,不忘问正事儿,“说罢,我瞧郁府上像是来客了。”
郁桃没瞒她,把今日的打算一并说给她听。
张锦菱眼中冒出精光,嚼着蜜饯儿含糊不清道:“那......生的如何?”
郁桃笼统的点点头:“我还未瞧过人,只是见过宣成侯夫人,儿子肖母,想来应该不错的。”
张锦菱自来喜欢好颜色的人,于是便点了头:“只要模样能入的眼,想来问题不大。”
郁桃有些嫌弃她,瘪瘪嘴道:“眼皮子这样浅显,你家那位该生的有多周正。”
一句话戳着脊梁,张锦菱伸手去掐她,“就你有远见,当初为着谁,把眼睛都看直了?”
“那不是年幼无知犯的错误?”
“何时能见着人?”
郁桃掐着指头算时辰,“估摸着......应当是这个时候。”
翘楚在前院守着消息,没一会儿来回话,小丫头笑的贼眉鼠眼,“两位姑娘快去,那头备了屏风,您只肖站在后头听几位夫人问话就好。”
夏日蝉声聒噪,廊上的顶梁上蹲了一两只胸脯圆圆的肥雀,风从少女们的裙衫间穿过,镶着明珠的绣鞋轻轻跨过门槛,两人拉扯着憋着笑躲在屏风后。
屏风的位置设的极好,侧边两盆散尾竹正巧适合人将头探出去。
其实早先郁桃在画册子上见过人,如今真真切切瞧着人在屋里头朝长辈行礼。
蒲于瑞身上还是祁红色的官服,眉宇间和颜姨很是相似,七分温润的味道里透出三分严肃的威慑力,眼瞧着很是清朗干净的人,面对长辈时,笑起来还有几分腼腆。
长辈问话,他略微思索,便不紧不慢的一一回复,言语间很是恳切。
郑氏撂下茶碗,和宣成侯夫人对视一眼,笑着招呼他坐下,:“你从前小的时候,我还见过一回,我与你娘亲闺中便是至交,瑞哥儿也无需拘束,想来朝中事务繁杂,难得休沐,只管拿这里当自己家,若是累了,便让丫鬟带去你客房休息。”
蒲于瑞拱拱手,连声道:“郑夫人客气,这本是晚辈应尽之礼,原入平阳城便应该前来拜访,只是身负官命,述职为重,这才晚了。”
郁桃看的清楚,张锦菱那头却只能望见一个背影,忍不住凑到郁桃这边,伸手扒拉:“你给我也看看,听着说话声像是个不错的人。”
郁桃退开两步,摇着扇子站在廊上吹风,时不时回头看上一眼。
张锦菱琢磨的满意了,从里间出来,“莫说,你阿娘挑人的眼光极好,这面皮儿我瞧着顶满意。”
郁桃嫌她嘴巴挂葫芦,没个遮拦,拿起扇子一股大风扑过去,“既然这么满意,要不请张姨来帮你看看?”
“哎唷。”
张锦菱跺脚,“你不知道我的情况?还和我这般说,咱们做姐妹的可是实打实替你想着,你看那位宣成侯夫人慈眉善目,瞧着就好相与,这位蒲家公子也是一表人才,虽说不能袭爵,可等太子......”
她后头两个字没说出来,郁桃一把捂住她的嘴,“后头的话能乱说?”
张锦菱拍拍胸口:“也是,差点就出口了。”
她们才歇了声,郁桃摇着扇子打风不到片刻,撇眼就看见廊庑上远远来了一行人。
郁府夏日多花,风里的甜味儿自然重,来人也看见廊上倚着柱子歇息的两位姑娘,脚下的步子缓了不少。
张锦菱不曾注意到,郁桃放慢摇扇的手,眼睛不曾躲闪的抬眼一看,大致认了出来。
大概十六七的年纪,一身水天碧的外衫,男子里瞧着格外秀气的一张鹅蛋脸,颊边两个小窝儿兜着点笑,眉毛先是微微皱起,很快便舒展开。
这不是郑家小姑奶奶家的那位公子是哪位?
雀喜早早迎上去,打量了几眼,知道是客,说话也极客气,朝领头的婆子问:“是哪儿来的?那头给夫人通报没?”
前院婆子抄着手笑:“领了夫人的命进来,是郑家老姑奶奶家中的小公子。”
听这话,郁桃知道自己猜对了,隔着廊庑朝那头屈了屈膝,算是见过。
那小哥儿却慌慌忙忙撇过头,脚下也走得匆乱。
婆子领人进去,屋中也一阵声音,里头的人正往外头来。
三面儿碰头,各自愣住,尔后笑出声。
郑家小姑奶奶捂嘴笑,“刚才说恒哥儿怎么还没到,迎头就碰上了,你这贪玩的赶着你姐姐家里的饭点还挺准。”
齐升恒脸上红一阵,嘴中复道:“姐姐?”
郑家姑奶奶拉过他,指着郑氏一行人,“这不是你郑家姐姐?你小子沾着辈分高,还要喊宣成侯夫人一声姐姐。”
宣成侯夫人跟着笑出声,郑家姑奶奶转个头,瞅见郁桃,脸上的笑意更是憋不住,“喏,那不是昨日与你说的侄女。”
郁桃晓得小姑奶奶爱玩笑的性子,拉着张锦菱朝齐升恒纳礼,无论如何这声‘表叔’是躲不掉的。
她一惯不怕人,生的熟的站一块都敢上去说两句。
红晕却渐渐爬上齐升恒的脸,有些过于纤长的的睫毛微微颤了下,被自家阿娘几句话兜底,忙不迭朝郁桃拱手,“不必,不必。”
从始至终,蒲于瑞都未过多言语,连目光在郁桃身上的停留都是短暂而又礼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