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乱国 第265章

作者:樊笼也自然 标签: 古代言情

  因为出了这事儿,檀邀雨也松了口,不再拦着不让油寨入营了。只是她后来每每想到这件事依旧会很惆怅,难道她救的世,竟容不下这些女子吗?

  枹罕城破了。乞伏暮末被活捉。虽然檀邀雨还没有正式入主西秦,可西秦的子民都很清楚,西秦已经亡了。

  在亡国后的惶惶不可终日里,西秦人等到了檀邀雨发布的第一条指令,清点人口。战争中最重要的就是钱和人。既然钱注定是泡影了,檀邀雨就不可能再放过人口这一块。

  接管了整个枹罕城后,西秦国主的降书被快马送至各城。不少勤王的守军还是在半路上得到的消息。卡在进退不得的位置上。

  降书上写得很清楚,西秦国主是“自愿”退位。降书上还以乞伏暮末的口吻写了二十二条罪己状。

  虽然所有人都清楚,这么好的文章,根本不可能是乞伏暮末写的。毕竟这位国主的文采接近于大字不识。不过降书既然已经盖了国主印,那就等同于是国主亲笔。

  要勤的王都已经退位,各方守军也就没了搏命的理由。又摄于救世军如今的威力,想想仇池和北凉已经将西秦包围,被吞并只是迟早的事儿。各路守军也不得不跟着降了。由郡守带着守将,纷纷到枹罕城去朝见邀雨。

  檀邀雨这一次没有丝毫推诿,直接住进了枹罕城的王宫里。虽然出战这次是仇池同北凉联手,可实际上北凉军并没有多大作为。檀邀雨想借入主王宫之举,提醒沮渠蒙逊,不要贪心。

  西秦的皇宫还算舒适,至少比军帐要方便许多。檀邀雨住进去的第一天就洗了一上午的澡。可即便如此,从水里出来时,她还是觉得自己头发上有股洗不掉的血腥味儿。

  墨曜知道檀邀雨不喜欢血,见她皱眉,便建议道:“要不婢子去弄点儿花瓣来,泡一泡说不定就没了。”

  檀邀雨叹了口气,摆摆手,“算了。难不成以后每次都用花瓣来泡?那才是自欺欺人呢。留着吧,这讨厌的味道有着让人讨厌的重量。压着我也好,免得我有一日真的杀红了眼。”

  穿上宽大的袍服,檀邀雨一边享受着墨曜给她拧头发,一边问道:“方才沐浴时,听到外面说北凉有消息传来,可是沮渠蒙逊派了人来讨要他那份的国土了?”

  墨曜手上不停,随口答道:“不是派人。听说是沮渠蒙逊要亲自来。”

  “亲自?!诶呦……”檀邀雨讶异中突然扭了下头,头发顿时被扯了一下。

  墨曜手赶紧松手,去给她揉扯疼的地方,“女郎没事吧?您看您急什么啊!”

  邀雨哪儿还顾得上头发,赶忙让墨曜去传话,“都什么时候了,快去找秦忠志过来!不,把盖吴也找过来。”

  墨曜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毕竟论战力,仇池已经高出北凉不知多少。不管是北凉派使臣来,还是沮渠蒙逊亲自来,都改变不了什么。他们不会以为靠一万人在那儿露次脸,就能跟女郎平分西秦吧。

  虽然墨曜想不通,但她知道万事得照着邀雨的话做。没一会儿,秦忠志和盖吴就被叫进了宫里。

  秦忠志见邀雨脑袋上还缠着长布巾,干咳了两声道:“女郎不用如此心急。好歹把头发弄干了再说,否则可是要头疼的。”

  秦忠志其实是想隐晦地提醒邀雨,身为国主,召见臣子要注意仪表,怎么能还湿着头发就见人?女郎还是未嫁之身,这样实在不雅观。

  可檀邀雨此时脑子里只有沮渠蒙逊要亲自来枹罕城的事儿,根本没听出秦忠志的话外之音。她招手让墨曜直接把湿发盘在一处,不再碍事便先询问盖吴道:“沮渠蒙逊要来,这事儿你知道了吗?”

  盖吴情绪不高地点了下头,“嗯。来时听秦相说了。”

  檀邀雨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盖吴对他爹盖天台的死还耿耿于怀。当初要不是沮渠蒙逊眼馋卢水胡人的战力,强行要吸纳佣兵团入军籍,盖天台也就不会死,卢水胡人也不用背井离乡地来投靠仇池。

  檀邀雨正色道:“这次沮渠蒙逊为何亲自前来,我们还不得而知,不过你必须约束好佣兵团的人,决不能因私仇就借机暗杀沮渠蒙逊。你要清除,一旦你们出手,就相当于是仇池与北凉为敌,双方就要血战到底,那样只会给北魏更多消灭我们的机会。”

  盖吴显然心有不平,梗着脖子不出声。他虽然心里清楚孰轻孰重,可杀父之仇,还有那么多同族人的血债,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

第五百七十九章 、

  盖吴知道,今天檀邀雨会找他来,就已经是亲近的表现了。否则身为投靠到仇池的佣兵团,檀邀雨大可以直接下令,而不是好言好语的同他商量。

  秦忠志也跟着劝道:“卢水胡人也算是因祸得福,苦尽甘来。这几年你们跟随女郎,日子不是比在卢水胡过得好得多?那时候你们的族人生下孩子,稍微体弱一点儿的都只能送进雪山,任其死去,因为你们没有多余的粮食养生病的孩子。可你瞧瞧这几年,你的佣兵团多了多少孩子?若是当初你们还留在故乡,这些孩子都活不下来。你身为卢水胡人的领袖,更要带着他们往前看。若是总想着自己从前的私怨,如何能成大事?”

  盖吴垂下头,捏紧拳头。他当然知道,如今的生活是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可他爹,难不成就白死了?

  秦忠志叹了口气道:“你扪心自问,若是让你们佣兵团的人自己做决定,会不会所有人都愿意牺牲眼前的一切,去给死去的亲人报仇?死去的已经死去了,还是要先顾着活人才行啊。”

  秦忠志这话说得很直白了,身为领袖,若是只想着私仇,就只会带领自己的族群走向灭亡。

  檀邀雨见盖吴依旧不表态,干脆使出杀手锏,对墨曜道:“去把云师弟找来,让他瞧瞧自己的信徒是怎么被一己之私蒙蔽双眼的。”

  盖吴一听立刻就怂了,他一直很崇拜云道生,总想在云道生面前表现自己好的一面。云道生最忌讳无辜杀戮,从他不遗余力地说服西秦俘虏就能看出来。若是让云道生知道自己被仇恨蒙蔽双眼,指不定对他有多失望呢。

  “行了!我答应你们就是。我今日就带着佣兵团回武始城,免得他们当中还有人心怀怨恨,背着我暗中生乱。”

  盖吴说完就负气转身要走,檀邀雨又叫住他,“盖吴,别急。早晚北凉也会是我们的。”

  盖吴没回头,闷声闷气地“嗯”了一下,抬步离开了。

  秦忠志笑道:“盖统领这几年成长了不少。若是在两年前,怕是会闹到玉石俱焚的地步。”

  檀邀雨却有些怅然,“他不是成长了,他是怕了。人一旦有了不能失去的东西,就会变得胆怯,畏首畏尾。”

  秦忠志拉着长音道:“懂得畏惧,剥去莽撞,既是长大。女郎也是如此……不过幸运的是,女郎您增加的不只是畏惧,还有更强大的力量。”

  檀邀雨闻言一笑,仿佛压在心里的浓浓雾霾也散去了些。她语气轻快地道:“沮渠蒙逊亲自来枹罕城的事儿,你怎么看?”

  秦忠志起身给两人烹了一壶茶,一边等水开一边揣摩道:“那就要看他是更怕拓跋焘,还是更怕女郎您了。”

  檀邀雨挑眉,“此话怎讲?”

  秦忠志慢条斯理地分析道:“他若是更怕拓跋焘,一定会想尽办法,获取更多的人口和土地,这样才能与北魏有相抗之力。可若是他更怕仙姬,他就该知道此时该如何进退……”

  檀邀雨想了想,吩咐道:“沮渠蒙逊还要几日才能抵达,你去跟崔勇说说,让他率重骑兵团去迎接,然后再带沮渠蒙逊到营地逛逛,开开眼界。叮嘱崔兄对北凉王恭敬些,就算要打脸也不能让人揪出错处。”

  秦忠志含笑应下,“女郎安心,某到时会同去的。”他说着又从怀里抽出一卷竹简,递给邀雨道:“某倒不是很担心沮渠蒙逊,反倒是这西秦的人口统计实在与记录有很大偏差。如今虽只查完枹罕城一城,可实查的人口与记录上的就少了两千有余。”

  檀邀雨只觉得太阳穴猛跳了一下,“不会打了半天,人财两空吧!”

  秦忠志尴尬地扬了扬嘴角,“女郎,这词儿不是这么用的……不过好像这么用也没错……一般人口记录差错较大的,十有八九是因为兴建土木,死了劳役却没登记。可某查了一下西秦最近几年的记录,发现除了前西秦王在位时曾修建了炳灵寺石窟,这几年西秦境内并没有任何大的工事。”

  “炳灵寺石窟啊……”檀邀雨突然露出一脸怀念,“北地传道时我们还去大闹过他们的坐夏节……当时云师弟可把他们气得不轻。一转眼就已经过去近五年了啊。”

  秦忠志也感叹,“是啊,韶华易老。人只有回想起往事时,才最容易体会白驹之过的意思。”

  檀邀雨叹了口气,“这两千人你不用查了。九成九是跑去做和尚了。西秦佛教地位尊崇。当和尚不用纳税供,也不用服兵役劳役,估计有些脑子的,都跑过去了。”

  秦忠志恍然,随后又皱眉,“这两千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真若是放任不管,怕是其他几城知道了也会效仿。可要出兵镇压?强迫这些人还俗?”

  “的确有些难办……”檀邀雨用手指敲击着桌面,边想边道:“师父他们通过卜算,曾推测出拓跋焘日后会颁布三次灭佛令,届时会有不少僧侣因此罹难。师父一直希望我能改变天道,救下这些人的性命。真没想到,这种跟寺庙抢人的事儿却让我先遇到了。”

  秦忠志给邀雨倒了杯茶道:“强扭的瓜不甜。若是逼着他们还俗,难保他们不会换个寺庙又出家。”

  檀邀雨摸了摸茶杯,确认茶水温度正好,才举起来满足地喝了一口,“他们之所以铁了心地做和尚,无非就是为了两点,一是信仰,二是逃役。那咱们就双管齐下吧。”

  秦忠志好奇地问道:“女郎打算如何双管齐下?”

  檀邀雨沉吟片刻道:“我们是道士军,没理由保护佛寺。总不能咱们辛辛苦苦地寻求天下太平,他们就只用在佛寺里念念经吧。从即日起,佛寺要么自己组织军队自保,要么按人头向朝廷纳税服役。北边最不缺的就是流匪,没有朝廷保护的话,佛寺这么大的肥肉,怕是谁都想咬一口。”

  秦忠志点头接道:“那盖吴统领也就不用回武始城了,直接让他保护着云道长去炳灵寺吧。若是信仰和福祉同时动摇,想必那些只为了逃役的人,自然会回到西秦的。”

第五百八十章 、没有天谴?

  檀邀雨笑了,“这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既然如此,新的税法役制也不要再拖了,比照着仇池如今的,尽快颁布出去吧。”

  秦忠志领命,“喏。如此一来,出家当和尚就远不如在国中生活舒适了。”

  檀邀雨遗憾道:“若不是这次没有抢到钱,真该在枹罕城中修个气派的道观的……”

  秦忠志笑道:“女郎何须沮丧,等佛寺的税供收上来,怕也是笔客观的收入呢。”

  檀邀雨闻言大喜,一拍案桌,“说得对啊!快!赶紧让云师弟出发!辩到那帮臭和尚连佛祖都认不出来!不行,我得亲自去传话,再请两位行者前辈跟着他同去才好。”

  檀邀雨才刚起身,就被墨曜又硬拽了回去。给她彻底弄干了头发,梳好绑好,换了衣服,这才放她出门。

  到了云道生的房门前,檀邀雨敲敲门,听到里面应门,她便自己推门进去了。

  一进房内,就看见云道生正坐在案桌前忙活什么,檀邀雨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就不做声了。

  静静地在云道生对面坐好,听着铜钱在龟壳里轻晃后落在沙盘上的声音,邀雨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云道生正在占卜。若邀雨猜得不错,云道生正在为她测算命数。

  檀邀雨见云道生还要些时间才能结束,就干脆自己泡茶去了,虽然她的茶艺不及秦忠志,但以云道生“万事皆好”的个性,想必不会介意。

  足足坐了一柱香的时间,云道生才放下了卜具,肩膀也随之放松了下来。

  邀雨将刚泡好的茶递过去,并不急着知道结果,反而问云道生道:“你这样替我卜算,会有什么程度的反噬?”

  云道生接过茶杯,道谢后饮了一口,赞了声“好茶”,随后才道:“具体什么程度很难说清楚,非要有个衡量的话,大约是五年的寿数。”

  檀邀雨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虽然多少有过猜测,但真的知道这结果,还是让邀雨嘴里发苦。

  卜算者之所以在藏龙卧虎的行者楼中,依然有着不亚于楼主的地位,就是因为他们一直在搏命。用命跟天赌一个结果。

  邀雨认真地看向云道生,“说实话,我也很想知道这种投机取巧的法子,是否能骗过我的命数。若是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的话,是否能让杀戮变得名正言顺?所以,这一次你卜算,我不拦着你。但以后就不用了,不能因为我,让行者楼未来的长老都死绝了。”

  “师姐,”云道生语重心长地道:“没有一种杀戮是名正言顺的。你即杀,就得承担这份罪孽,无论你的理由有多光明正大。”

  “所以说,邀雨的命数又变差了?”嬴风的声音突如其来地自门口响起,接着两声象征性地敲门声后,嬴风直接迈开长腿,推门而入。

  “你怎么来了?”檀邀雨奇怪地看着嬴风,“你不是该在审问红龙吗?”

  不待嬴风答话,云道生先一步道:“是师兄请我做的占卜。”

  嬴风没想到云道生嘴巴这么快,真是一点儿事儿都藏不住,赶紧有些尴尬地打岔,“你别说这些没用的,结果怎么样?”

  檀邀雨原本还想追问嬴风,结果被他一句话又把注意力引回到了云道生身上。

  云道生平静地笑道:“师姐的杀孽的确是增加了不少,但是福报增加得却更多。杀一人而救百人。师姐你的命格并没有变坏。只是……我有些担心,因为你今后要历的劫,同样增加了许多。”

  嬴风一听这话立刻皱眉,“什么意思?不是说命数没有变坏吗?”

  云道生转过脸看向邀雨,“历劫乃是修道之本,并不算变坏。只是师姐……”

  云道生的眼中有着少见的担忧,“世人与天道不同。或许师姐你今日的作为,在千百年后的史书上,会被人理解称颂。但在今时今日的眼下,你杀掉的一人一定会引来憎恨,而你救下的百人,却不一定会感激你。他们甚至可能都不知道,是你救了他们的命。”

  檀邀雨沉默了。过了许久,才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不如此,就不能缓解胸口的憋闷。云道理还真是对得起他的雅号,讲话总是这么一针见血,戳的人五脏六腑都疼。

  云道生轻轻叹息,“师姐,你选的路,对天下苍生来说,是一条正确的道路。但对你自己而言,却是错的,是更加困难重重的路。世人对你的误会,很有可能会多过对你的感激。即便这样,你还决定要走下去吗?”

  檀邀雨不说话,这个问题真是被问过太多次了。别人问过她,她自己也问过自己。

  其实这条路从最开始就不是自己选的。若是按她自己的意思来,她早就大开杀戒了。如今好不容易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最后行是行得通,却有可能变成最后背黑锅的人。

  想了很久,檀邀雨才挺直了后背,坚定道:“我欠了人的,终归要还。我的命不是靠我一个人从天道手里抢回来的。只要我救的天下人中包括那些对我有恩的人,我就没理由因为怕背黑锅就停下来。况且,黑锅这种东西,别人能让我背上,我也有办法再甩出去。你们别忘了,我可是有秦狐狸相助的天命之人,论诬陷人,他的法子怕是多到够写一卷《春秋》。”

  嬴风闻言“噗呲”笑出了声,世上怕是只有檀邀雨,能把诬陷人这么厚颜无耻的事儿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云道生也笑了,“我就知道师姐会如是说。从北地传道开始,我就知道师姐是从来不会选择退一步的。同样的……”

  云道生摸了摸沙盘中卜算用的龟壳笑了笑:“我也不会退。师姐不用担心我会因为卜算而受天道反噬……”

  檀邀雨刚想说怎么可能不担心,云道生就抬手止住了她的话,“有件事我一直不是很确信,直到最近才敢肯定。我……并没受到任何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