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樊笼也自然
云台观的大门终于开了。
“云台观娘娘出关了!”
“云台观娘娘出关了!”
得知檀邀雨出观,众家主母纷纷将人围住,哭的哭,跪的跪。
面对主母们的哀求,邀雨也没有冷眼相对。只让身边的女冠们将人扶起,命她们回去等消息。可儿子还在牢里受刑,夫君的官职都及及可危,事到如今,又有谁能安心回家苦等?
于是檀邀雨的马车便在镇西军的保护,众主母的尾随下一路驶向皇宫。
在宫门口时,马车被拦了下来。辛垣顾不得避嫌,快步走到邀雨的车窗旁,劝阻道:“娘娘不该搅合到此事之中。贵族们的怒气虽盛,陛下却不会真的因此就处死崔司徒等人。不过是让他们在牢里吃些苦头,以儆效尤罢了。娘娘此时出面,即便救下崔司徒,崔家也不会感激您,反倒会惹得鲜卑贵族们以您为敌,实在是得不偿失。”…
檀邀雨打开车窗,看向外面恭敬作揖的辛垣,倒是没想到自己靠威逼利诱来的帮手竟会真地为她打算。
“辛司空所言,本宫记下了。”邀雨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宫门,心中冷笑。
她当然知道辛垣所说是真的,只可惜,她今日本就不是来救崔浩的。
越过辛垣,檀邀雨一路直接到了御书房。宗爱见檀邀雨来了,脸色有些不善。
这次打压汉臣,宗爱也在期间扇风点火了不少。既然崔浩已经同檀邀雨化干戈为玉帛,留着只会让檀邀雨的帮手越来越多!
眼看陛下对崔浩的不满越来越大,檀邀雨却突然冒了出来。
宗爱深知檀邀雨的一句话在陛下面前能胜过旁人百句,心里恼怒檀邀雨坏他大计,却不敢真的拦着她不让人进去。
檀邀雨才刚入内,里面服侍的人就都退了出来,关上房门,又退出十步之外。
“你若是为崔浩求情就不用开口了。”拓跋焘抢先道:“朕听说命妇们堵在云台观门口七八日了你都不曾开门,还高兴你沉得住气,怎么今日反倒又来了?”
檀邀雨自然地坐到拓跋焘对面,给他和自己都斟了一杯茶道:“之前没来,是因为还没问清楚事情经过。那些人七嘴八舌地各执一词。镇西军的人花了几日才帮本宫把事情问清楚了,故而才来参见陛下。”
“朕知你有心回护汉臣,可这起子人实在是狂悖不堪!居然拿先祖旧事左酒取乐!此次若不好好严惩,朕百年之后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面对拓跋焘的怒火,檀邀雨依旧不疾不徐地问道:“陛下口中的重罚是多重?总不能全杀了吧?”
拓跋焘被檀邀雨问得一噎,他这两天被宗爱和贵族们拱得火气越来越大,可究竟如何重罚他倒是真的没下定决心,不然也不会让金吾卫把人一直关着。
檀邀雨一看拓跋焘的犹豫,就知道他心中虽气,却依旧没对崔浩动杀心。十有八九就是流放,待日后事情平息了,再寻个由头调回平城。
檀邀雨将手中的茶水放下问道:“事关重大,本宫怕其中有什么误会。不知陛下可否将那份魏史的书稿借本宫看一眼?”
一提那书稿,拓跋焘就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作为证物,他早就命人全烧了!此时邀雨要看,拓跋焘没好气地指了指墙角堆着的一大摊书简,“都在那儿了!”
檀邀雨闻言起身,走到墙角翻看了一会儿。最后拿着一卷走回拓跋焘对面。
拓跋焘见她神色不对,心中关切地问:“怎么了?可是朕方才吓到你了?朕也不是对你发火,实在是这起子人太过张狂!”
“陛下……”檀邀雨打断拓跋焘继续骂人,将手里的那卷书简递过去,“陛下可曾记得,本宫说陛下身边有旁人的眼线,禁军之中更是有心存异心之人。”
拓跋焘不明白檀邀雨为何突然提起此事,直到他看到那卷书简上的一个鲜卑名字,受洛。
鲜卑贵族都有自己的鲜卑名,比如拓跋焘的鲜卑名字便是佛狸伐。鲜卑名字在建朝后就很少使用了,一般只是在宗室的族谱中记录着。
名为受洛的人是从前一个鲜卑小部落的部落长,被侄子刺杀后夺位,按上面的时间算,起码至今百年了。
可不知是不是巧合,这个鲜卑的名字却与一个久远的故人重名——拓跋破军。
第七百九十一章 、鬼影
檀邀雨同拓跋焘第一次见面时,拓跋破军死在了船上。
即便所有人都以为拓跋破军是为了保护刚刚登基的拓跋焘而死。就连檀邀雨也曾为此作证。
可檀邀雨知道,拓跋焘也知道,拓跋破军是被拓跋焘杀死的……
拓跋焘在看到受洛这个名字时怔了一瞬,待他反应过来,便怒不可遏地起身抽出一旁的佩剑,对着桉桌上的竹简一通勐砍!直到桉桌都被砍成了两半,拓跋焘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朕乃真命天子!何来夺位之嫌!”
檀邀雨看着满脸通红的拓跋焘,始终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就连桉桌被一噼为二时,都没眨一下眼。
“本宫只是好奇……”檀邀雨幽幽道:“究竟是何人暗中调动禁军去吐谷浑追杀本宫?又是何人将当年的旧事泄出?崔浩又为何将此事编入史册?真的如他所说,只是据实以记吗?”
“你住口!”拓跋焘长剑一挥,竟直指向檀邀雨的脸!
这么多年来,他虽始终不曾后悔当初的决定。可午夜梦回之时,面对飞忽而过的黑影,也难掩心中惶恐。
“陛下。”檀邀雨面对着锋利的剑尖,缓缓起身,“您为何如此恼怒?当年之事,无论旁人如何猜测,拓跋破军都是为了保护陛下而死。您可是忘记了?”
拓跋焘像是被檀邀雨唤回了神,意识到自己正用剑指着邀雨,他慌忙垂下手,可眼中的怒火却依旧无法熄灭!
檀邀雨走到他面前,轻轻将他手中的长剑接过来收入剑鞘。轻声安抚拓跋焘道:“此事很快就会过去的。只要崔浩死了,所有的事都会过去。”
拓跋焘赤红着双目看向檀邀雨,眼神中露出此前没有的杀意,“只要崔浩死了……”
檀邀雨清冷的声音,像是命运之轮的运转,“用崔浩平息宗室的怒火。至于那些小郎君,既然亵渎先祖,就罚去守几年皇陵悔过吧。”
翌日,崔浩将被处以车裂之刑的圣旨送到崔家时,崔夫人当即就昏死了过去!
崔十一郎不敢置信地吼叫:“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我父乃是两朝重臣!怎可说杀就杀!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我父是冤枉的!”
可任凭崔十一郎如何嘶吼,崔府的大门依旧缓缓关上。传旨内侍的声音隔着门缝传来,“陛下念及崔浩辅左之功,恕崔家其余人等死罪,择日前往皇陵,为先祖守灵,忏悔己身。”
崔浩被处以极刑,而其他子弟则只是守皇陵。旁人都猜测这是用崔浩的命换了其他所有人的,可崔浩清楚,他是被檀邀雨彻头彻尾地算计了!
他被关在天牢才回忆起,寿宴当日檀邀雨送来的就是一卷祈福天书。那卷鲜卑贵族的旧事,大约就是这样被混进了陛下送来的寿礼中。
可檀邀雨并没有逼他写,更不曾在书卷的内容上造假。
她只是放了个诱饵到他面前,却是他自己被人吹捧的飘飘然了,才不顾惹怒陛下,也想留个清名。
所以当檀邀雨出现在大牢之中时,崔浩显得无比平静。
“老夫自认在官场多年,却终究是输给了檀女郎,白活了这么多岁数……”
檀邀雨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崔浩,曾经他们也曾坐在小院子里,一边剥杏仁,一边相谈甚欢。如今却是一个在牢房内,一个在牢房外。
“你为何要与拜火教勾结,杀害我母亲?”檀邀雨的声音似是从高高的天上传来。
“拜火教?”崔浩愣了一下,才明白檀邀雨说的是什么,最终叹息道:“原来你早就知道……只怪老夫当时急功近利,才做下此等错事,悔之晚矣……”
看着檀邀雨丝毫没有动容的脸,崔浩恳切道:“此事皆是老夫一人所为,与崔家其他人无关。还请檀女郎高抬贵手,念在崔家也曾帮助过你的份上,给崔家一条活路。老夫会留书一封,让族中子弟辅左你,助你坐稳皇后之位。”
檀邀雨的眼神从冰冷变成了怜悯,甚至有些同情崔浩,临死他也没能看透。
檀邀雨没有回答他,转身离开了牢房。
行刑当日,刑场站满了围观的人。有人指指点点,有人嚎啕大哭。
拓跋焘开恩,允许崔家人到刑场见崔浩最后一面。可崔浩的眼神,却越过哭成了泪人的崔家人,落到了一身道袍的邀雨身上。
看着檀邀雨空洞且冰冷的眼神,崔浩突然就明白了什么,他高声对着拓跋焘大吼:“陛下!这是亡国的妖女!您可千万不要听之任之!否则大魏危矣!陛下………!”
不用檀邀雨动手,立刻就有行刑的兵士上前将崔浩的嘴堵得死死的。
待到崔浩的头和四肢逐一绑在五辆牛车上,分别向五个不同的方向拉的时候,不少人都忍不住扭过脸。檀邀雨却依旧在拓跋焘身边静静地看着。
“你倒是胆大,”拓跋焘原本还想帮邀雨挡一挡,后来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也是,比起战场的血流成河,这些又算什么呢?”
檀邀雨今日来,本来只想亲眼目睹自己的杀母仇人行刑,此时听拓跋焘说起战场,眼神便有些暗澹道:“行刑之后,还是让人将尸身返回崔家安葬吧。陛下和宗室的怒火,也该平息了。”
随着崔浩的身体四分五裂,拓跋焘觉得心中忽地一空,遂点头答应,“好。崔浩虽犯了大忌,却也的确辅左于朕,没有他,北魏也不会强大如此。”
“那陛下可会相信方才崔浩所言?”檀邀雨突然发问道。
拓跋焘的双眸染上了哀伤,“朕信你。除了你,朕怕是再难相信旁人。朕知只要你愿意,你甚至比崔浩更能帮扶朕。可朕也信他……朕知道,想为贤君,则不可多耽于美色。可朕的心又止不住地想要偏袒于你。朕只怕时日久了,朕对你的纵容会害了你我。”
檀邀雨有些许讶异。她没想到拓跋焘竟将事情看得如此明晰。
的确……若她当真嫁给了拓跋焘,成了这北魏的皇后和太后。时日一久,自己就真的能满足于一个后位吗?
经历这么多事,檀邀雨比谁都清楚那宝座多么能扭曲人心。她有些惋惜地想,如若可以,她真的希望放拓跋焘一条生路,或者光明正大地与之一战。
只可惜,时间不等人。
“陛下,崔浩已死。需要有人稳定大局,本宫这几日怕是要在外多走动走动。您可做好准备,与本宫一同被指摘了?”
第七百九十二章 、相聚
崔浩一死,檀邀雨再不似从前的低调,开始频繁出入云台观。众人对她的称呼也从之前的仙姬,天女统一成了:云台观娘娘。
只是她却不像众人预料的,开始和汉臣们拉拢关系,反倒整日在各种铺子里逛个没完。
“最近这平城里倒是多了不少商贩。”吏部的柳少卿刚下职,一边坐着马车回府,一边留意着街道两侧络绎不绝的人流。
给他驾车的仆从忙回应道:“这不是陛下的大婚之期就要到了嘛,无论是宫中采买,还是各府备礼,都在重金购买拿得出手的贺礼。各地的商贩无利不起早,况且还是如此不可多得的商机。平城可是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柳少卿看着一箱箱装得结结实实的货品被搬进搬出,想来如仆从所说,这生意的确是不错。
“咱们府中的礼备得如何了?夫人不是派你的侄子出去置办,可寻得甚么好物?”
仆从一听这话就摇头叹气,“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说这次的贺礼极为重要,定要让云台观的娘娘印象深刻。老奴那侄子找了几个,都没能让夫人满意。”
柳少卿闻言,心中不免惆怅。同大多数的汉臣家一样,柳家也急需一个机会同檀邀雨缓和关系。
柳家的小郎君此前去修史被擒,陛下本着法不责众,宽恕了众人。只是罚去守皇陵,由陆真着人看守。
陆贞可是云台观娘娘一手提拔的。换句话说,各家的小郎君的命,如今都在云台观娘娘的手里捏着。
崔家倒了之后,云台观娘娘成了各家靠拢的唯一选择。可她却并无此意似的,除了逛铺子就没别的事儿了,也难怪天南海北的商人都云集于此。
柳少卿一边心里念叨终归只是个女子,一边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办。
马车却在抵达柳府前就停了下来,柳少卿刚想询问何事,就停车外一个清亮的声音道:“车内可是柳少卿?”
柳少卿推开车窗,竟是位俊朗的郎君,生了一幅桃花眼,姣好的容貌甚至有些雌雄莫辨。
只是来人身上同时带着生人勿进的气场和玩世不恭的态度,便是随意地站在马车前,都让人不敢多言。
“在下替人送件东西给柳少卿。”来人说着将一卷竹简递了过去,“少卿看后需牢记竹简背面的标记,下次见到时才好依令从事。”
来人讲话有一些不客气,柳少卿闻言不满,想着哪怕在朝中,敢这么用指派的口气跟他说话的也没几个。
“哪儿来的竖子,可知随意拦截官员马车是何等罪过?!”
嬴风实在不知今时今日,连大氏族都要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柳少卿这种混日子的官吏哪儿来的官威。
“柳少卿不妨先看一眼书简背面再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