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乱国 第41章

作者:樊笼也自然 标签: 古代言情

  看到邀雨吃瘪的样子,子墨忍不住拍拍她的头又道,“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将军这么多年为了你周旋,你该知道的。这次我去要人,他当时就把名单递给我了,说是人早就备下了。就待你开口,便会陆陆续续进入仇池,以防着了人眼。”

  邀雨不吭声了。她对父亲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感,未进地宫之前,她是被父亲宠上天的掌上明珠,檀家女郎。她爱父亲,有时甚至超过母亲。可是进了地宫之后,虽然心知父亲有诸多的不得已,却依旧没法不怨不恼。时至今日,她自己也不知该如何面对父亲了。

  子墨知道她内心纠结,劝慰道,“你若一时想不明白,就不要再想了。或许以后,你自然而然就想通透了。”

  邀雨微微叹了口气,极轻地点了下头,才吩咐秦忠志道,“父亲那边的人就交给你来接收。慢慢地渗透进来,莫心急,绝对不可让梁家和姚家察觉。”

  秦忠志方才立在旁边半天没吱声,此时听见邀雨吩咐他,赶忙领命,“是,微臣会小心办好。”见邀雨没别的话了,才躬身道,“微臣先行告退。”

  直到秦忠志走远了,子墨才问道,“你可惧他有一日会倒戈相向?毕竟他曾做过一次这种事。”

  邀雨倒是一点都不担心,“秦忠志乃忠义之人。当初虽曾因立场不同,互为敌对,但秦忠志对于拓跋破军这个旧主来说,并不曾有一丝背叛,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鞠躬尽瘁。当初他选择归顺我时,都已为拓跋破军做了完全的打算。更何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以他目前的处境,我若倒了,他的宏图之志,他的宰相之位,甚至于他的性命,又怎会无恙?”

  子墨对秦忠志仍有顾虑,“他日你以性命相托之时,他若仍能坚定不移,再委以信任不迟。”

  继母亲的家信后,邀雨也终于等到了姚中建的消息。

  当日回国,看到姚中建不在时,邀雨便命梁翁派人去私下探访,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转眼一月过去了,他们终于在仇池边境找到了消息。一个同姚中建一路的侍从还活着。

  那侍从被押上来时,全身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神志虽然还清明,但显然受过拷打,身上横亘着大大小小的伤疤。那人被推上殿后,似乎是站不稳一般,扑到在地上就不动了。

  邀雨看到他的样子,复又想起临别那日,众人意气风发地向她辞行,感慨之余难免心中不忍,语气也缓和了许多,“你抬起头来。”

  地上的人听到邀雨的声音先是一个激灵,随后似不可置信地用手拨开面前的乱发,看上殿去。待他看见了邀雨,堂堂七尺男儿竟流出了眼泪。

  他勉强收紧双腿,强忍着跪了起来,随后向邀雨行伏地大礼到,“卑职以为今生难见仙姬一面了。”

  他的声音不卑不亢,虽气若游丝,却恭敬万分。

  邀雨眼角扫了一眼秦忠志。一队人马皆死,且尸首不可寻,唯独此人活了下来。以秦忠志的为人,是绝对不会轻信了此人的。而梁翁,他从方才起就安静地坐着,估计是在避嫌。出使的人马皆是他挑选出来的,无论这人是不是内鬼,梁翁都不会在此事上多问。

  邀雨也不急着审问,传了御医,给此人处理伤口。由于伤口太多,很多又在隐蔽的地方,御医也只能简单涂了些伤药,帮他包扎好。

  邀雨又命人拿了臂靠,让他靠在地上坐好,才问话道,“姚中建走的是哪条路?”

  侍从低声答,“姚大人带着我们兜了个大圈子,到了济州后,又沿黄河逆流而上。”

  “何处遇袭?”

  “东秦州。”

  邀雨柳眉微蹙,怎么会在哪?若要下手,无论是黄河岸边还是偏远村落,都能动手。怎么偏偏选了还算是繁荣的东秦州?

  姚中建的线路是自己选的,按说除了队中人应无人知晓。

  邀雨不自觉地揉了揉额角,继续问道,“什么人做的,可有看清了?”

第八十四章 、内鬼

  被问到敌人是谁,侍从却禁了声,只低头不说话。

  秦忠志见他不答话,上前一步低声禀报道,“臣审过几次,每每问及此处便不再多答。”

  邀雨走到侍从身侧,语气和缓道,“你安心说吧,这殿上都是本宫信得过的。”

  侍从的肩膀明显一松,斟酌了片刻,才答,“姚大人一路男扮女装,带着卑职等走到东秦州,就遇到了一队黑衣人的埋伏。姚大人当即就冲下马车,边喊‘女郎快走’边带着我们逃走。那些黑衣人原本想朝姚大人喊的方向去追,却被一人喝住了。”

  邀雨打断他问,“那人什么样?”

  “卑职不知,只看到一辆马车,声音是从车里出来的。”

  他说完,看了眼邀雨,又接着说道,“后来黑衣人便大开杀戒,姚大人也惨着毒手。是大人把卑职推进了树丛,又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卑职的藏身处,才骗过贼人耳目。姚大人临死前嘱咐卑职,一定要活着回武都,把卑职看到的,听到的告诉仙姬。大人还说,此事怕是有内鬼,所以要卑职在见到仙姬前绝对不能说给旁人听。是以,卑职才冒犯了右丞相,望丞相赎罪。”他说完便又俯身于地上,向秦忠志施礼。

  “本宫且问你,那发号令的人可还说过什么?”

  侍从听邀雨此问,面露难言之色,吞吞吐吐起来。

  邀雨柔声道,“但说无妨。”

  侍从不敢多做隐瞒,低声答,“他说……他说‘妖女断不会逃,逃者则必不是……妖女。’”

  邀雨眼底闪过一道凶光。妖女吗……还真是令人怀念的称呼。确实,若自己真与姚中建同行,比起逃走,杀光贼人更为轻松。

  对方如此了解自己的性子,该是有过交往的人。会是谁呢?

  马车……妖女……黑衣人……难道是南宋小皇帝派来的那批人?在营地劫持她不成,就等在路上,打算再试一次?

  邀雨复又问了几个问题,却越想越没头绪,最后只好作罢。

  命人扶侍从下去养伤,又指了御医给他。

  宫女扶着侍从快出殿的时候,邀雨才扬声问了句,“你叫什么?”

  “小人贱名古焕。”

  邀雨颔首,“好好养伤。日后还能为国效力。”

  待古焕下去了,秦忠志才道,“女郎可是信了他?”

  邀雨不答,反而去问梁翁,“梁翁以为呢?”

  梁翁原打算不掺和进来的,可是邀雨问了,他又不能不答,于是起身行礼道,“仙姬自会明察。”他并未多说,话里的意思邀雨是听得出的。心中无鬼,则不怕细查。

  邀雨略有沉吟,“好。此事梁翁也不必多虑了。秦忠志,派人盯着他,有任何异样都要来报。”

  秦忠志领命。遂又用眼角扫了一眼梁翁。

  邀雨像是知道秦忠志的想法,接着道,“另外还要拜托梁翁再为我选一批人马,五月与我同行蓬莱。”

  梁翁闻言,眼底果然露了欣慰之色,再选人马,说明邀雨对他毫无怀疑。他赶紧领命。

  “老夫定会为女郎择选一队精锐,护送女郎同往。”

  邀雨又道,“再请梁翁派人去冼珠湖送信,将姚中建的消息告知姚老将军吧。记得要好生宽慰老将军。子墨,你也同去,将我之前备下的另一套熊皮护膝护肘带给老将军。”

  子墨无声地点点头。这套熊皮护膝护肘虽不稀奇,但与邀雨当初让他带给檀将军的是一样的。可见邀雨对姚正是心有愧疚。

  邀雨原以为找到侍从古焕,只是将姚中建的事情做了个了断,谁曾想姚中建提到的内鬼竟然自己憋不住跳了出来。

  见过古焕的第二日清晨,宫门的侍卫来报,说武兴郡郡守杨难当反了。此时已经带兵到了王宫门外。

  杨难当举着杨氏祖宗牌位入武都城,守城的官兵居然没有拦截。而且很多老臣要么站到了他那边,要么就保持缄默。

  邀雨不屑道,“这么沉不住气,难怪杨家人都成不了事。”

  杨家人会反叛,邀雨一点儿也不奇怪。这是合情合理且早晚会发生的事情。胡夏兵败,邀雨便算准了国内的各方势力会蠢蠢欲动,只是没想到杨家人如此心急。这是打算在她去蓬莱宴之前就夺回王位,取而代之。

  古焕才刚被抓,内鬼是谁其实邀雨也说不清楚。结果杨家人就这么不打自招地跳了出来。估计是他们担心祸起萧墙,与其等邀雨来找他们,不如干脆就就反了。

  “早就同你说过,为这些人不值得。”子墨依旧气定神闲地陪邀雨吃着早饭。

  一旁伺候的盈燕刚听到杨难当反叛时就慌了神,此时看到子墨和邀雨胸有成竹地一切照旧,竟然也跟着冷静了下来。她走到邀雨身边,又为她盛了碗姜熬的米粥。邀雨畏寒,所以每日晨起必要喝些姜丝粥。

  “他们早晚都要闹一出的。此时跳出来也好。那些老臣又不是看不懂形势,无非是借着他让我做出些妥协。”邀雨脑中突然闪过梁翁提及的大婚之事,梁翁今日没有出手阻止,该不会是想让她嫁给杨难当吧?

  杨难跟杨盛差不多年纪吧?这个想法太过惊悚,邀雨赶紧甩甩头。

  “怎么了?”子墨以为她不舒服。

  邀雨忙掩饰道,“无事。秦狐狸怎么还没来?吃多酒睡过头了?”

  她话音刚落,屋外便报“右相大人到。”

  秦忠志进来时衣服穿得歪歪扭扭的,显然是急匆匆赶来的。见邀雨和子墨还若无其事地用早食,秦忠志暗自松了口气,也露了个笑脸出来,“臣也还未进食……”

  “活该你饿着!”邀雨一筷子扔过去,正插在秦忠志头顶松垮的发髻上。“让人家打到家门口了,你才知道。这些日子你是怎么收拢人心的?”

  邀雨说完,又挑了块最硬的饼扔过去,“一边儿吃去。”

  秦忠志讪笑着依言捡了个软垫坐到一侧。

  邀雨给盈燕使了个眼色,盈燕立刻会意,走到秦忠志身边道,“右相大人随奴婢来侧间吧,您一边吃,奴婢一边帮您重新扎下发髻。”

  秦忠志忙起身,冲邀雨作揖答谢,跟着盈燕去了一道屏风相隔的侧间。

第八十五章 、野心难当

  “这个杨难当是你之前同我说的杨家族正之子?”邀雨边小口喝着姜丝粥边问子墨。

  “嗯。他与出逃的前仇池国主杨盛是表兄弟。武兴郡虽属于仇池,却不受阴平王室统治。属于杨家氐族的族郡。一直由杨家族正管理,赋税也不缴纳王室。听说是杨难当和杨盛的父辈有过矛盾,后来立下契约,武兴郡自那时起便脱离仇池管辖。”

  邀雨嗤笑,“说的好听,仇池国要是真的灭了,他一个夹在武都和阴平之间的小郡还能独善其身?北魏来攻的时候没出来,胡夏来犯的时候也没冒头,如今看局势已定,就想来分一杯羹,真是厚颜无耻。”

  子墨有些疑惑,“只是我记得契约上有规定,武兴不得豢养私兵。他如今带来的又是谁的兵?”

  “谁的?自然是那些老臣放给他的。”邀雨说不寒心是不可能的。自己也算是为仇池几经险境,结果不过是因为不姓杨,他们便能做到如此地步。

  不过邀雨和子墨都知道,老臣们虽然借兵给杨难当,但不是真的让他用来逼宫的。不然早就该带人打进来了,秦忠志也没可能这么轻易地就进宫。因为两人都知道这一点,早食才愈发吃得不紧不慢。

  “女郎。”秦忠志此时自屏风后走出来,人已穿戴整齐。盈燕不仅给他重新梳了发髻,还整理了拧巴在一起的衣衫。

  秦忠志方才在屏风后将子墨和邀雨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一直以为子墨并不关心时局,没想到子墨对仇池内消息的掌握绝不亚于自己。

  “你怎么来得这么晚?”邀雨此时才兴师问罪。

  秦忠志忙跪拜下去,“女郎赎罪。臣本来已经要出门了,却被昨日来到府中的姜老先生拦住了。”

  “姜老先生?”邀雨疑惑,并没有听秦忠志提起过此人。

  “是。这位老先生自称是檀将军派来的。昨日到臣府中求见。臣因不知其底细,所以未敢引荐给女郎,打算先查探一番再说。结果今日姜老先生拦住我后,说今日午时三刻会有天狗食日,让臣告知女郎。”

  “哦?这倒神奇。我在父亲书记中读到过,军中常有善观天象之人,可以利用天时谋算战机。不过能将天狗食日的时辰都推算出来的,倒是从没听说过。他可同你一起入宫了?”

  秦忠志摇头,“姜老先生推说自己腿脚慢,怕会耽误了女郎大事。故而让臣先入宫。臣已经派人将其看住,只是他所说的话,究竟是否属实,臣也吃不准。”

  邀雨不以为然地笑道,“便是假的也无所谓。我不愿意之事,谁也勉强不了我去。既然这位姜老先生已有预言,那咱们就约杨难当午时于祭坛上,当着国中百姓的面辩上一辩,他若觉得我做不得护国仙姬,我甘愿让位。”

  秦忠志犹豫了片刻,大约也觉得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领命去同杨难当交涉。

  杨难当正如邀雨所料,是借了朝中一些还支持杨家的老臣的府兵。他也知道杀了邀雨是不可能的,现在除了邀雨,无人能在眼下的乱局中保全仇池国。

  杨难当的本意也只是希望邀雨能退一步,在他成为国主后,作为国师一流继续守护仇池。所以听秦忠志说可以不动兵戈地解决此事,他自然同意。为了防止邀雨是拖延时间,趁机逃跑,他坚持依旧带人围宫,直到快午时才移步去了祭坛。

  午时一过,邀雨如约而至。她平静地扫了一眼杨难当。

  此人四十岁上下,相貌平平,身量也属中等,若是放在人群里,一眼扫过去是绝对不会留意的那种。在当下这个讲究“相由心生”的时代,这种长相毫无疑问会被认作庸碌之辈。邀雨实在不知他到底是何处来的自信,能扛得动他自己的野心。

  邀雨又望向祭坛下的百姓和众官员,轻声道,“本宫字领受天命之日起,便恪守本分,日夜为国人祝祷。不知杨公有何处可指摘?”

  杨难当出乎意料地并没有抹黑邀雨,毕竟他还打着想让邀雨继续辅佐他的算盘,故而将手中的杨氏祖宗牌位一举道,“你虽受天命,却也是受我杨氏祖先护佑。这国主之尊,理应由我杨姓之人担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