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拥明月 第38章

作者:山栀子 标签: 甜文 古代言情

  商绒的手揪着膝上的衣裙,满掌是汗,她根本没有去看坐在身边的少年。

  “嗯?”

  折竹回过神,满檐坠落的雨珠在他眼瞳里好似湖面涟漪,他手中的茶已冷透,却仍喝了一口,他垂下眼睫:“哦。”

  他并非是第一回 见底下那般情形,钱云香与人在小院私会时,他便隐约见过那两人嘴贴着嘴,也不知在做什么,只是后来被姜缨挡了。

  可夜雨淋漓,她在身侧。

  不知为何,当日还能面无表情的少年此时却心绪翻沸,他屈起指节,半晌都忘了要将空空的茶碗放下。

  一桌消夜被人端上来,两人坐在一处,却半晌都没有说话。

  屏风后的那两人已经走了,料峭春寒吹着商绒的后背,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折竹抬眼,见她鼻尖发红,便无声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来拢到她的身上。

  “转过来。”

  他的嗓音清冽悦耳。

  商绒僵直着身体转向他,任由他替自己系披风的带子,少年的气息这样近,带有几分茶叶的清香,她还是没忍住抬头看他。

  他的眼睛,他的面庞,始终这样干干净净,如同冬日里积雪的竹枝般清傲又漂亮。

  如此相近的气息相拂间,也不知她与他是否不约而同的想起底下那对男女也是这般接近,然后……

  折竹半垂眼帘,视线却不经意落在她的唇瓣。

  他想起自己喂给她梅子吃时,柔软的触感。

  忽然间,

  商绒一下握住他的手,肤色暗淡的面具遮挡了她发烫的脸,唯有一双水盈盈的眼睛不知所措般的凝视他。

  手指冰凉的温度两相触碰,犹如被火焰燎过似的,他松开她的系带,她也同时松了他的手。

  梦石从玉莺楼里出来时,身上全是脂粉酒水的味道,他在楼上一坐下来,先喝了一碗热茶暖身,随即便对少年道:“我在里头打听过了,那造相堂的堂主如今并不在楼中。”

  “不在?”

  折竹落在炭火盆里的目光终于移向梦石。

  “听说他昨夜就离开蜀青城了,”梦石执起筷子来看准了脆皮烧肉便夹来一筷子吃了,才又说,“至于他去了哪儿我就不好再问了,此事,还是要公子你自己找他手底下的人问清楚。”

  “今日你若真去了也是要白跑一趟的……”梦石说着抬起头,话音却顷刻止住,他的目光在对面的那一双少年少女之间来回,总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有些怪异,他便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商绒不说话,低头吃肉。

  折竹也不说话,半垂的眼睫在眼睑下投了片冷淡的影。

  回到客栈已是子时,临街的窗外雨势更急,熄了灯火的房内一片幽幽暗暗,商绒听不到少年的一点儿声音,她偷偷地望下床沿,满目漆黑使她根本看不见他的身影,但她知道,他就在这里。

  很近很近。

  夜愈深,她烧沸的心绪逐渐被雨声缠裹着慢慢蜿蜒入梦,却不知梦外的少年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十七护法。”

  漆黑的房内,一人声音压得极低。

  少年不紧不慢地用火折子点燃一盏灯,灯火照见那人风尘仆仆,不修边幅的模样。

  是姜缨。

  “妙善道士的事,这么快就有眉目了?”

  折竹看向他。

  “并未,如今属下只知,妙善是九清教道士,师从天机山,二十年前他在江湖中凭借一身天机功法也确实声名极盛,只是十六年前他忽然就销声匿迹了。”

  姜缨恭敬地答道。

  天机山。

  湿冷的雨夜,偶尔的闪电亮起,照在少年单薄的衣袂,那冷冷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他神情寡淡,并未显露丝毫波澜。

  “属下此次赶回来,是得了栉风楼中的消息,事关明月公主,属下以为应该先将消息告知您。”

  姜缨不敢多打量他,又接着道。

  乍听“明月公主”四字,少年果然神色微动:

  “说。”

  “楼主已查明与十一护法勾结刺杀明月公主的,是信陵侯薛重的儿子薛浓玉,薛浓玉有一个长姐薛淡霜曾因毒害明月公主而被皇帝赐死,薛浓玉与其长姐一母同胞,是为双生,他心中藏恨,又知栉风楼绝不插手皇家事的规矩,便自己寻了江湖门路,将十一护法当做了南州刺杀一事的踏脚石。”

  薛淡霜这个名字,折竹并非是第一次听,商绒口中那位对她很好的姐姐,又怎会背上毒杀她的罪名?

  这其中的隐情,怕是只有商绒最为清楚。

  “楼主将这消息透露给朝廷了?”

  折竹临着灯,漫不经心地问他。

  “是,凌霄卫的千户贺星锦还在搜寻明月公主下落,楼主将这消息透露给了他,只怕薛家就要满门尽丧了。”

  姜缨说着,他忽然垂下头去,拱手又道:“十七护法,凡是沾惹明月公主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楼主也一再提醒楼中人不可再插手此事,护法,若是明月公主在您身边的事被朝廷或被楼主发现,到时您又该如何自处?”

  “十七护法……”

  姜缨见少年冷淡的一双眸子瞥他,他勉强忍下后脊骨的寒意,屈膝跪下,“您是栉风楼的护法,您在楼中三年,属下跟着您三年,因为您,属下才没有重归血池,命丧黄泉,故而属下不能看着您耽于情爱,尤其,她是明月公主!”

  “十七护法,您喜欢她是不会有结果的!即便有,那也是恶果!”

  姜缨此前还以为这少年心中还有一番盘算,所以无论胭脂还是其它,都不过是这少年用来哄骗那位明月公主的手段。

  可今夜,他在楼下看见了。

  十七护法为她披衣,给她夹菜,还总是盯着她看。

  姜缨也有过一些红粉知己,但他从来不敢长久,作为杀手,他若耽于情爱,最终杀死他的,必会是情爱。

  正如死去的十一护法一般。

  他不能看着这少年在懵懂之际便无知无觉为一人走入深渊泥潭。

  雨声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乱糟糟地洒了一窗,衣袍霜白的少年静立灯前,半晌,他后知后觉地轻抬起眼帘。

  他的嗓音犹如裹着雨雾般,又轻又茫然:

  “喜欢?”

第40章 春雨夜

  春雨潮湿, 满耳淋漓。

  房内一盏灯火闪烁,映照少年神情奇怪的一张面容。姜缨也不知自己究竟等了多久,才听见他的声音:

  “你若敢将此事透露给楼主,”

  那少年乌黑的眸子淡薄又无情, “姜缨,我一定杀了你。”

  姜缨只是被他这样一瞥,便觉寒意彻骨,他已跟在这少年身侧三年,此前从无任何人任何事能教他生出半点怜悯。

  无法感知疼痛的少年, 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

  姜缨从不怀疑这少年的冷漠与残忍。

  即便十一护法也曾与他共事, 他也能毫不犹豫地将其杀死。

  “十七护法待姜缨恩重, 护法交代之事,姜缨绝不敢违逆护法之意,”姜缨低下头去, 拱手道, “姜缨只是不忍护法您泥足深陷……护法, 即便楼主待你再宽和, 您也终归是要回栉风楼的。”

  “你不是与我说过, 有三两个红颜知己是人间至幸吗?”

  少年毫不在意滴落在手背的蜡痕, 他缓步走到姜缨身前, 低睨他, “我不要三两个, 一个就好了。”

  姜缨抬起头:“十七护法, 可她是明月公主。”

  “我知道啊,”

  少年满不在乎, 奇怪地审视他, “那又如何?我高兴带着她。”

  “难道您回栉风楼也带着她?”

  姜缨只觉自己额头的冷汗在往下淌,他也不敢轻易伸手去擦。

  少年听了,微垂着眼帘,似乎认真地想了想,才轻轻摇头,说:“栉风楼不好,我都不喜欢的地方,她也一定不喜欢。”

  “不用你管,”

  他没什么耐心地皱了一下眉,“我有地方藏她。”

  姜缨一时无言,他心知这大抵便是三两个红颜知己与一个红颜知己的区别,他有三两个,便不会为了其中任何一人而轻易交付自己的真心。

  但这少年不一样,他只要一个,所以他这颗方才开了情窍的,干净又热烈的真心,也必会认认真真地交给一个人。

  “那她呢?”

  姜缨又问道,“十七护法,您喜欢她,那她喜欢您吗?”

  “您想一直将她藏在身边,那您可知,她愿意吗?她一个自小锦衣玉食的公主,愿意陪您血雨腥风,愿意嫁给您,做您的妻子吗?”

  嫁给你,做你的妻子。

  少年不知为何,揉捻着他这后半句话,浓密纤长的眼睫微微抖动。

  “姜缨,”

  他的声线仍旧冷静,“我有很多钱。”

  无论是妆粉衣裙,金玉首饰,任何吃的玩儿的,他都能买得起。

  “杏南药铺的那两个人你给我盯紧,蜀青造相堂是天伏门产业的事,你也可以传信楼中,其他的,你最好一个字都不要说。”

  少年神情冷冽,言语间无形的压迫逼得姜缨后背冷汗涔涔,他吞咽一口唾沫,心中叹了口气,到底也不敢再劝了,只道:“无论如何,还请护法相信,姜缨此生,绝不会背叛您。”

  夜雨更重,乱人心绪。

  少年立在清冷无人的廊上,在半开的窗外接了满手潮湿的雨水,一盏孤灯照着他霜雪般的衣袂,修长白皙的指上尽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

  迎面是湿寒的风,可他微敛双眸,冷雨打檐的脆声不断,他静默地听了会儿,又盯着自己湿润的手掌看。

  他浑身几乎冷透,如一道风般悄无声息地进了一间房内,也不管被雨丝浸湿的衣袖便在地铺躺下。

  正是夜浓的时候,房内漆黑到他一点儿也看不清床上那个姑娘的身影,可他还是盯着看。